屋檐。雨滴。坏到极点的天气。
天地寂静。
林清婉抱膝坐在八角亭里观雨，心情也坏到了极点。她垂下长睫，以掩饰眼底的波澜，那双澄澈如镜的眼中，分明有悲戚。
林清婉很想答应多特，但是她不能，她必须要让慕容云澈拿出那西岭五城，因为这对燕国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即使她知道这样对不起慕容云澈，对不起云国的百姓，但对手交手本来就要牺牲无辜，本来就不能有良心。即使现在身份不一样，但不管是林清婉，还是天那公主，她们始终是同一个人，有着共同的使命。
她明白，从最初的猜忌算计，到现在的琴瑟和鸣，都是各自布下的陷阱，她和慕容云澈，始终是相互敌对的关系，即使情分还在，即使有过温暖的瞬间，当到了容不下对方的时候，谁都不会心慈手软。
狠心，绝情，是必然的结局，也是一道暗伤，不管花多少时间都是一样的，一样难以修复。
这些，是林清婉无法回避的，更是无法改变的。
林清婉的心里涩涩地，更加用力抱紧了自己。
顾雪然从转角走过来，林清婉孤单的身影便落进他的眼底，在这连绵的雨天里，越发显得她凄清孤冷。他的心沉沉一坠，许久不曾向前迈进一步。
林清婉突然觉得脊背发凉，她松开紧抱双膝的手，幽幽地回过头去，看见顾雪然清朗的眉目，忽然对他绽唇微笑。
等她回头低笑的时候，肩膀上已经多了一件顾雪然的外衫，那上面有她熟悉的味道，她倏忽想起月光下那个绵长的深吻，双颊不禁微微发烫，红如流霞。
顾雪然就坐在她的身边，寡淡的馨香在两人之间萦绕，她自顾自地低语：“听说云国那边现在乱成一团，朝廷半数以上都反对拿西岭五城交换我们。可是，爹爹那么恨你，竟然强迫慕容云澈割让西岭五城，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还是我爹。”
“清婉，是西岭五城，是五城里成千上百的云国子民，就算你和我加起来，也不过是沧海一粟。”顾雪然的神色里不见丝毫的不甘和怨怼。
其实，林清婉第一眼瞥见顾雪然的时候，就已经洞察了结果。
与顾雪然背离的这几年，她一直在揣摩顾雪然的心思，反倒更清楚他的为人。相恋的时候，她的眼里只有风花雪月，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男人温润的眼眸里竟然有最凌厉的刀锋，也不知道他可以对任何人宽和，却狠得下心伤害她。
林清婉淡然一笑：“我和你不同，你是他的臣子，可以为国为民死而后已。可是，我是他的妻子，我只关心自己的丈夫是否爱着我，苍生社稷，与我无干。”
顾雪然豁然吃痛，如玉脸庞闪过怅然的凄楚，沉甸甸地。
他心口一窒，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他问：“你，你真的喜欢上了皇上？”
林清婉别开眼，她知道答案或许很残忍，她想起有一次她们吵架了，顾雪然拽着她的胳膊，郑重其事地警告她，除了他，她不可以爱上其他的男子。那时候的他，霸道的不讲道理。
林清婉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娶她的人，最终还是和她错开了，他们已经丢失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她想，她们之间的情意还是不够深不够浓，否则怎么那么经不起考验。
所以。
她缄默，她微笑，她不回答。
顾雪然等得有些着急：“清婉，很难回答吗？”
他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从自己的心声。
“我只是想找一个人，那个人不必待我如珠如宝，但绝对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情。”林清婉深深地望他一眼，唇边的笑意已经不知所踪了，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雪然，一个不能与她相爱的人相守一生的人，那么她喜欢谁都是没有区别的。”
顾雪然看着她，忽然觉得已经被拉远的两人又近了许多，可是他从没想过要背叛慕容云澈，他一袭青衫磊落，俯仰天地间，夺君之爱不是他的为臣之道，他唯有拱手再让。
他知道，这世间，从此以后，不再有天真烂漫的相府千金，也不再有丰神俊朗的风流少年。天偶佳话，只是一段已经逝去的曾经。
他站起身，望着连绵的雨丝，半晌，是淡得不着边际的声音：“昨天使者已经到了，听说是不欢而散。”
也就是说，慕容云澈根本就没打算割让西岭五城。
林清婉一言不发地盯着背对着她的顾雪然，神色间有几分了然的嘲屑。不过这样也好，云国和燕国始终会有兵刃相见的一天，到那时，她也不会心软，更不用愧疚。
因为，是慕容云澈对不起她在先。他心中有爱，可是那个人，不是她。
顾雪然见林清婉沉默了这么久，侧过身来，目光如炬：“你不会不高兴吗？”
“他能让使者过来，说明了，他的心里还是顾及我们的。”林清婉款款起身，与顾雪然并肩站在一起，道，“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我。”
“清婉，不要想太多，你还有我。”
迷蒙的天光里，顾雪然的表情认真且深情。
林清婉恍惚怔了片刻。
她笑，目光真挚：“雪然，谢谢你。”
语出，林清婉转身离开。
她知道顾雪然对她说的都是真心话，最近，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生生死死，好象已经消磨了她心底对他的怨和恨。可是，她也明白，等来的是回不去的两人。
林清婉且行且远，她低着头，余光突然瞥见一袭火红的纱裙，在这灰蒙蒙的雨丝里，格外的妖娆，不可否认，她穿红色很好看。
她站定，缓缓抬头，淡然一笑，举手投足间，高贵端庄。
却静默得等着对方先开口。
德欢的心里忿忿，当她知道林清婉就是云国的皇后的时候，她几乎怔得说不出话来，像是在大冬天里，被人泼了一身的冷水。她以为林清婉只是个普通的舞姬，谁知她还没嫁给慕容云澈，就已经被林清婉算计了一回。
当下，德欢见到林清婉仍心有余悸。
“林清婉，为什么你这么惹人讨厌？”
刀子一般的眼神，带着毁天灭地决然，德欢对林清婉是真的恨之入骨。
林清婉看见德欢眼中不加粉饰的怨愤，无辜地耸着肩膀，轻笑：“因为我让你的愿望落空？怎么，你很想摆脱多特的纠缠吗？不过，我觉得他不错，你背井离乡嫁给一个完全不熟识的人，不是一样拿自己的未来去赌吗？”
雨丝清冷，德欢宛然心惊，她沉吟：“多特是我的哥哥，我和他能有怎样的未来？我未赌，却已先输。”
林清婉的唇畔含着一丝兴味的笑意，挖苦道：“到现在才怨他是你的哥哥，德欢公主，难道你以前不知道你是他的亲妹妹吗？”
德欢双手紧握，凤目一竖，恼怒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如果我和你共侍一夫，那这就关乎到慕容皇室的清誉，我身为云国的皇后，维护皇室的清白，怎么是别人的事情？”林清婉冷幽幽地看着德欢，说的斩钉截铁，“我绝不容许有不清不白的人损我云国国威。”
“在云国，你或许还是皇后，但在我凌国，你什么也不是，请你弄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你跟我斗，我要你有来无回。”德欢和林清婉横上来了，她楚楚动人的秀目染上了冰霜，字字清冽。
林清婉却满不在乎，悠闲地笑：“你相信吗？如果我死在你们的国土上，慕容云澈一定会让凌国所有的子民来为我陪葬，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德欢公主。”
德欢美目顾盼，挑衅中透着不屑，她嫣然笑道：“倾城美人，你有这个本事吗？你少在这里吓唬我。”
“不错，我确实没这个本事，不过，慕容云澈会赋予我这个本事，好歹我也是云国名正言顺的皇后，不明不白地死在你们凌国，慕容云澈会善罢甘休吗？他年轻有为，是个有野心的君王，如果他要振臂一挥率军灭你凌国，不是出师有名吗？”
林清婉说的头头是道，笑容不减。
德欢脸色苍白，颤抖的眼神暗淡无光。
“我生，你做不了慕容云澈的皇后，我死，你连给他做宫女的机会都没有。德欢，你已经是公主了，就算和多特难成眷属，也一定会有配得上你的男子给你他全部的爱情，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慕容云澈，你迷恋他什么，地位？才情？容颜？可是，你见过他吗？你了解他吗？”
“在世间，除了多特，就只有他配得上我。”德欢精致的容颜闪过一丝伤通，仿佛有一道无可医治的创伤，让她空了心，她的眼中没有爱情，有的只是权势。
“可是，你配不上他。”林清婉迎着德欢的目光，残忍地否定了她。
“你羞辱我？”德欢气得脸都发青了。
“是你侮辱了爱情。”林清婉对她说，“如果你相信我，就一定不要嫁给慕容云澈，因为你一定会后悔，慕容云澈不是人，他是魔鬼。”
德欢啧了一声，短促地冷笑：“你这皇后当的真是称职。”
林清婉垂下了眼帘，语气清清淡淡：“你以为我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吗？我是看在多特的面上，好心奉劝你不要自掘坟墓，你以为你会是我的对手吗？我实话告诉你，我从来没把你放进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