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楼。
墨色的背影立于灯火的阴影下，看不清沐帝天是何表情。
慕容静姗与清影站在桌边，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先开口。
“清影，你原是禁卫军中唯一的女统领，可还记得当初朕将你安排到公主身边时说的话？”沐帝天冷声问道。
清影肩头一颤：“王上命属下不惜任何代价保护好公主，听从公主的吩咐，公主的话等同于圣旨。”
“朕信任你才将你调入宫，伴公主远嫁，你却让她在你的眼皮底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处于险境！”沐帝天此刻已处于暴怒状态。
清影挨了骂，不敢回半句，一旁的慕容静姗看不下去了，上前道：“清影全心全意保护着千华，都是有目共睹的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千华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你这般责怪清影是何道理？”
“慕容静姗！你闭嘴！”沐帝天吼道，“你瞒着姝桐的事朕稍后再与你算账，堂堂冷夜皇后，没规没距，成何体统！”
慕容静姗怎么也是半个江湖人，自幼长在潇洒恣意的江湖，哪里受得了他这般高高在上的责备，当即就不乐意了：“我是没有体统，王上你的体统又好到哪里去？你担心千华我可以理解，可你也不能疯狗似的乱咬一通吧！”
“放肆！你敢骂朕是疯狗？！”
“我就是打个比喻！”诚然这比喻不太恰当，可他现在这样，又能比疯狗好到哪去？慕容静姗不屑一顾，“姝桐之毒只有长期服用才能融入血脉，我探过脉象，千华服用姝桐至少已有十载光阴，根本就不是来暗夜后中的！既然不是在暗夜，那么只能是冷夜后宫的人干的好事，你口口声声说清影让千华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么她又何尝不是在你这个皇兄眼皮子底下被人下毒！？”
沐帝天浑身发僵，也不知是给气得还是惊得。
“皇后娘娘，公主出事，属下难辞其咎，甘愿领罚，您不用再说了……”清影也不愿看着这两人继续争执下去，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争出是谁的错，而是如何救沐千华。
“千华的饮食起居都有专人负责，怎么会中毒如此之久还无人察觉。”沐帝天皱眉。
“说到千华近十年的饮食起居，能让她长期服用的，便是药了。”
“可那不是莫鬼医开的吗？”清影一惊。
“千华这些年一直服用我师父开的方子，那方子我瞧过，乃是温补之药，并无任何问题，那么问题只能是在煎药上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药中下了姝桐？”沐帝天一阵心惊。
“姝桐无色却有味，混在汤药中却是难以察觉，千华的药是一年前停的，时间上也可以对得上。”慕容静姗道，“千华八九不离十是在宫中中毒，我又是一年前才被接入宫，尚未执掌凤印，你后宫嫔妃能有这本事的我看是一个都没，我想……”
“住口。”沐帝天像是被提醒了什么，突然出声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慕容静姗也就暂且不谈这个话题了。
“皇后娘娘，这姝桐之毒可有解药？”清影问道。
慕容静姗陷入了沉思：“……解药是没有，不过若是能换血的话……”
“换血？”沐帝天抬起了头。
慕容静姗耐心地跟他们解释：“换血的法子是我师祖，也就是上上任鬼医圣手琢磨出来的法子，据说师祖的母亲曾中姝桐，不幸早逝，师祖一生都在寻找破解姝桐之法，可惜没能配制出解药，却另辟蹊径，发现‘换血之法’可以将姝桐导出。”
“既然有办法为何不用？！”
慕容静姗白了他一眼：“我师祖研究了一辈子的法子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办到的。换血之人必须血液匹配，否则血液不能相融，二人皆会血崩而亡，就算成功找到匹配的人，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因为换血之后，姝桐便会立即发作，两个人中，只有一人能得救。这是以命换命之法，救人的同时必须杀一人，这样的办法，根本算不得办法。师祖发现这件事后便毅然将此法封存，我也是偶然间看到的。‘换血之法’实乃下下策，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之时，万万不可动用，相信千华也不会答应用他人的性命换自己苟且一世。”
“可……难不成就这么看着姝桐一日日侵入她的心脉？”沐帝天不愿就此放弃。
“在毒发之前，我会尽力找寻解药，且用银针将姝桐阻隔于心脉之外，千华暂时不会有危险。”慕容静姗若有所思道。
“可公主体内的毒已经开始发作了，接下来只怕会一次接一次地……”清影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她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沐千华底子不比常人康健，虽说平日里与常人无异，可一旦姝桐毒发，她如何承受得住？
慕容静姗道：“按着原来，千华确实是受不住姝桐毒发，但千华之前中了七日断肠散，服用了玉骨寒蝉。寒蝉性极寒，正可以压制住姝桐的烈毒，否则今日宫宴上，千华就不仅仅是晕过去而已了……”
……
沐千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榻上，映入眼中的却不是她熟悉的瑾歌院屋里挂的蓝底银团纹的床帏，而是墨色的缎子帷幔，就连她身上盖的被褥都是乌漆麻黑的，她睁眼的一瞬间还以为是在半夜。
然而窗外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偏头扫过房间的角角落落，屏风是墨玉的，桌案是乌木的，花瓶是黑瓷的，就差没把灯笼都给换成黑色的，这屋子的主人可想而知是有多偏爱黑色。
其实她心中也有数了，扫到案边撑着头睡着的男子，她叹了口气。
其实，东方凌云睡着的时候还是挺温顺的，就像拔掉了浑身的刺，一点都不像白日里那样到处扎人，反倒像个大孩子，她不由得看得出了神，连他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都不知道。
“你醒了？”东方凌云上前将她扶起来。
沐千华坐起来，茫然地看着四周：“这里是……”
“我的府邸。”
闻言，她低头看了看，不禁脸发烫：“那这床榻难道是……”
“嗯，是我的床。”东方凌云倒没啥不好意思的，反正昨日就连衣裳也是他帮她换的，现在才想起不好意思也太迟了。况且，他这辈子的不好意思估计都在帮她换衣服的时候用完了……
“我怎么会在这？我不是……”沐千华回想起昨夜宫宴上，她突然昏倒，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不是应该在宫中或是被带回王府了吗，这又是哪出啊？
“我把你抱回来了。”不愧是帝都土霸王，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那端胤王爷……”她不敢相信东方凌风会看着她被带走。
东方凌云漫不经心地“噢”了一声：“他确实想把你带回去，可我不想，他打不过我，当时在场的都打不过我。”
沐千华不禁汗颜，这人横起来还理直气壮的。
门外响起叩门声，竟然是血煞。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饶是沐千华觉得自己挺淡定一人，还是不免被他一脸锅底灰惊得忘了说话，东方凌云也看得直皱眉。
望着血煞脸上的黑色，沐千华不禁怀疑，难道是迎合主子偏好，这人把自己也抹成了黑色？还是说帝都进来就流行黑色？
“血煞，你这是……”
血煞苦着脸，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白掌柜您可算醒了，爷不放心府上的丫鬟，这不，一大早便让属下亲手熬药，不得假手于人。”
他好歹是军中副将，这一大早就蹲在药炉子旁边被熏得灰头土脸，他算是知道爷为了这武德公主用了多少心思了。
东方凌云黑着脸端起那碗药，抬脚就踹：“你还有牢骚了，让你煎药，你就跟去煤窑里滚了一圈似的，还不下去收拾一下！”
血煞撇撇嘴，转眼便消失在屋子里。
东方凌云端着药坐在榻边，轻轻地吹凉，才喂到沐千华嘴边。
沐千华皱了皱眉。
“知道你怕苦，让人加了冰糖的。”东方凌云以为她怕药苦。
沐千华心里想的却不是这样，他俩的身份摆在那，如此亲昵，恐怕不妥。她伸手欲拿药碗：“我自己喝罢。”
东方凌云面露不悦，却也没有阻止她接过药碗，面不改色地灌了下去。
“便是我府上的下人喝药都苦的直皱眉，你一个公主，倒像是个药罐子。”他道。
沐千华瞥了他一眼：“我本来就是药罐子，你还加了糖，于我并不算什么。”
这话说得东方凌云直皱眉。
东方凌云刚接过空碗，放在桌上，血煞顶着一脸炉灰突然冲了进来：“爷！不好了！”
东方凌云对于他这种没规没距的行为已经司空见惯，横竖他自己也不守规矩，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怎么了？”他倒是很少见到血煞慌张。
血煞喘了两口气，道：“端胤王爷带人围住了将军府大门，说要立刻接王妃回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