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对于大联盟的男人来说,正是人生事业的起步阶段,但对柚夜的父亲则另当别论。由于年轻时的不知保养,导致身体出现严重问题。对于父亲而言,最致命的,是由于严重心理压力而带来的连锁反应——容貌老化。
旋风俱乐部的主力,是向往白马王子的无知少女。失去了最有吸引力的外表,俱乐部成员大量流失,再加上其他各种隐患,父亲的星途注定黯淡。而这恰是父亲最无法忍受的。
等柚夜从思绪中回过神时,石言仍在述说风旭的梦想。他不停地呢喃:“是我的错……”
柚夜拍拍他的肩,认真说道:“石言叔叔,后悔的话以后有机会再说,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只有一个,就是紧紧拉住父亲的手,不要松开。”
石言看着少女认真的小脸,怔怔无语。
【小幼,爸爸不是一个好爸爸。】
【嗯,我知道。】
这是三天来,风旭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醒了,却更像死了,那双无比鲜活的、似乎会永远灿烂下去的琉璃双眸……失去了色彩。
听到柚夜的回答,他的嘴角缓慢绽放出一抹浅笑,极小,微不可查。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温柔:“爸爸的小幼永远这么懂事。从出生起,就比这世上所有的小孩都要懂事。”
风旭从来没有这样笑过,这样温柔,这样安静。他从来吵闹、热情、活力四射,就像太阳,耀眼又刺目。说实话,面对那样闹人的父亲,柚夜其实很不耐烦。
这一刻,柚夜的心被这温柔的笑容泡得软软。她细声细气说:“因为爸爸比柚夜更像小孩。”语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小孩子是这世上最不可理喻的存在。她非常讨厌他们,但他们总能在不经意时柔软她的心。
风旭微微一怔:“是爸爸不好……”他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爸爸对不起小蓝,对不起安琪儿……爸爸最抱歉、最对不起的,却是小幼,把小幼独自扔在翠郁星,这么多年不闻不问。”
翠郁星,S等的绿化星,整个宇宙也没几颗的风水宝地星球,能有资格住在那里的都是宇宙中数得上号的人。
柚夜淡淡一笑,说:“爸爸想太多了。大姐从来没有觉得爸爸对不起她。至于我,我不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我不想跟爸爸妈妈长期住一起,你们太吵,我喜欢安静。至于二姐……”
“我没觉得你对不起二姐。我始终认为,你最不亏欠的就是二姐。她饱受你的宠爱,曾经像公主一样被宠在手心。可能正因为曾经拥有,所以才无法接受失去。”
她们是同父异母的三姐妹,虽名义上是姐妹,但其实跟陌生人也差不多。
风旭神色怔忡,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小女儿。他露出安心又宠溺的笑容:“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演戏太烂,唱歌跑调,跳舞没节奏,既做不好演员,又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一直以为我唯一的长处,就是容貌和身材。原来我最大的成就,是生了三个好女儿。”
“小蓝温柔懂事,从不让人担心。安琪儿虽然任性,脾气不好,却最像她母亲,只要认定一件事,就一定能做到最好。我本来最担心小幼你,你小小年纪,就太过老成,又长年离群独居,现在看来,到也未必。”
风旭俏皮眨眨眼:“爸爸在演艺圈混了这些年,并没有多少财产。不过小幼和安琪儿的嫁妆,爸爸一直有悄悄准备哦,跟你大姐一样,房子、车子、信用点,一样不少哦。虽然不多,但也算是爸爸的心意。”
“小幼喜静,爸爸准备的小别墅是个环境清幽的地方。已经请风水大师看过,很干净,没有脏东西,小幼可以放心住。是拜托你母亲请的,靠得住。”
柚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还真没料到爸爸居然有给自己和二姐准备嫁妆。真没看出来,父亲的粗神经居然懂得先把女儿的嫁妆划出来。她还以为大姐那场温馨却实惠的婚礼已经掏空了父亲的荷包。
不过,他这是在交代遗言吧?一次没死成,谋划着再死一次?
【小幼,我很担心。我不敢离开他一步。】
【嗯,你应该寸步不离。】
石言推开门,看见一如往常寂静无声的房间、寂静无声的父女俩,眼神暗了暗。风旭躺在病床上,眼睛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三天来,他一直如此。而柚夜坐在椅子上看书,安静地似乎不存在。
三天来,一直如此。
石言扬了扬手中的保温瓶,笑着说:“阿旭,今天的汤里放了你最爱吃的莲藕哦,炖得很烂呢。”
房间依旧安静,石言的声音似乎从未响起。看书的依旧看书,望天的依旧望天。
“我来一碗。”柚夜抬头,举右手,声音平静无波,脸上面无表情。
石言心中叹气,小幼这样实在教人操心。
他舀了两碗,一碗放在茶几上、柚夜面前,然后端着另一碗走到床边:“阿旭,吃饭了。”
却发现风旭已经半坐起,一时又惊又喜呆住:“阿、阿旭?”
风旭轻轻一笑,笑容是从未有过的干净与宁静。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你你、你好了?”石言欢喜地话不成句。天可怜见,当看见阿旭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的天塌了,几乎崩溃!
三天来,像木偶一样的阿旭,终于有反应了。石言抱着水瓶走出卧室,走路都风声虎虎。烧着热水,他回头瞧见幽灵一样出现的柚夜,吓了一跳。
“小幼!”
柚夜昂着头,黑幽幽的眼睛静静望着石言:“石言叔叔,你很开心。”
“当然!你爸爸想开了!”石言几乎眉开眼笑。
“哦,对了。”他突然弯下腰,轻拍柚夜的小脑袋:“叔叔要感谢小幼呢,谢谢小幼的鼓励!”
柚夜点点头:“不客气。看这样子,你很放心现在的爸爸?”
“嗯,稍稍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柚夜心中感叹:居然这样就觉得安心了,难怪被爸爸当牛做马的奴役二十多年,这是什么观察力?
“小幼?”石言被柚夜的无机质黑眸注视得浑身上下不自在。
柚夜招招手,石言乖乖弯腰。她拍拍石言的肩膀:“石言叔叔,你放心的太早了,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记住,父亲很危险,要寸步不离!”
石言被柚夜眼中的郑重所摄,良久无言。
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防,是防不住的。柚夜不认为石言叔叔能扛过父亲。她要主动出击才行。
【尊敬的先生,您想听故事么?】
霍思安以为自己在做梦,梦中有一只小百灵鸟在说话。不一会儿,那声音再次响起。他收回望着窗外的视线,发现门不知何时被悄然打开,一个少女小手扒着门框,探着小脑袋望着自己。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黑色眼眸。
“哦,我很抱歉,小百灵鸟,你是在跟我说话?”
“是的,先生。您想听故事吗?我想讲个故事给您听。”少女依旧扒着门框,巴巴相望。
他忍住心底的笑意:“哦,你要站在门口讲给我听么?安静的小百灵,你的声音太小了,我可能听不清。”
“不,如果您允许,我希望能坐在您床边的椅子上讲给您听。”
“我非常荣幸,可爱的小百灵。”
柚夜安静关上门,脚步轻盈,把靠墙的轻便合金折叠椅搬到床边,按键,折叠椅自动展开。一切悄无声息。霍思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观察她的穿着和举止。
她身穿茶色蓬蓬裙,行止间悄无声息,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静谧气息。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少女。他暗赞。
见她坐好,他问:“你想讲什么故事给我听?”
“是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没有听说过的非常不可思议的神奇故事。”柚夜正襟危坐,小模样很认真,让人心底酥酥麻麻,止不住柔软。
“我想您会喜欢的。”
“我很期待。”霍思安翘着嘴角说道。
“那么,开始了。”
柚夜起身提着裙角,轻盈微动间施了一礼。那是一个霍思安从未见过、从未听闻的礼仪,优雅美丽,非常适合淑女,不是大联盟的女性能有的礼仪。他神色微动,少了两分逗趣,多了几分期待。
“这是一个关于人鱼公主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海的远处,在深得任何船锚都达不到海底……”
柚夜稚嫩的声音娓娓道来,如一朵暗夜之花悄然绽放,无人能窥见它的美丽,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馨香缠绵心底。
《海的女儿》,她拿来唬人的就是这个故事。在她久远的记忆深处,那个名为21世纪的遥远地球,这个故事是所有小孩的床头故事。而在这里,没人知道它。
人鱼公主死了,王子和人族公主在一起了,她的故事结束了。
“于是她骑上玫瑰色的云块,升入天空去了。只要行完一些善行,300年以后,她就可以升入天国,获得一个永生的灵魂,可以和人类一样永享幸福。”
“300年?”霍思安喃喃。
柚夜又说:“其实也不用那么久,她可以飞到有人类孩子的屋子里去。一天里,若能遇见一个好孩子,当她为此幸福微笑,就可以减去一年;但若她看到一个坏孩子而哭泣,那么每一颗眼泪就会多加一天。”
霍思安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活了近一百七十岁,到过无数地方,听过无数传说,却从未听过大联盟有哪个地方有这样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