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幼,爸爸不怕努力。爸爸十四岁出道,如今已经四十岁。这二十六年里,爸爸或许天真过,但并非一直天真。为了走入更多人的视线,我做过很多努力,学过很多东西,但是我……爸爸的愚钝实在让自己都心灰意冷。怎么做,怎么错;怎么做,都是错。”
柚夜抱着胳膊,昂头问:“说完了?”
风旭愣愣点头:“完了。”
“那么,我继续。既然你已经大致明白我的意思,接下来,我就发问了。”
“你要不要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被柚夜坚定的黑眸所摄,已到嘴边的回绝变成喃喃。风旭呐呐出声:“但是,我、我试过……”
“不是要你相信你自己!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相信我,全身心的信任我!”
透亮的黑夜里,柚夜一手按胸,挺直的脊背倔强、坚强,又脆弱,有种奇异的震撼力。风旭看着她那双明亮闪耀的双眸,心脏怦怦鼓动,似要跃出胸膛。
一声似期待、似欣喜的低应飘散夜风中。直到声音飘散,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蛊惑,已经下意识答应。
床上,石言酣梦正香。
隔壁,霍思安的双眸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那人自杀了……听说以前很红呢……】
石言一觉醒来,被刺目的阳光弄得睁不开眼,看见对面空荡荡的床铺,他的心猛得一落,慌忙跑出房间,随手拉住过往的年轻护士,急声询问:“请问你有看到213号房的病人吗?他叫风旭。”
警卫一脸茫然:“啊?”
很明显这个刚入行的年轻警卫根本没听说过风旭这号人,石言忙说:“他是个演员,以前很红的。大概这么高,长得很帅,非常帅!你有见过吗?”
“啊,明星!”警卫脸色一变,一脸怜悯地看着石言:“你是他朋友?他跳楼自杀了,就在今天清晨。”
楼底,行人三三两两。不时经过的行人里,孤立着一个萧索的人影。
柚夜慢条斯理地下车,眼角瞥见熟识的身影,脚步微微一顿,就地扬声问:“石言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石言像块石头,死寂死寂。
柚夜察觉不对,连唤好几遍,石言都丝毫没反应。她拉了拉石言的衣袖,石言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他张了张嘴,声音又沙又哑,“小幼,对不起……”
柚夜说:“石言叔叔,你做什么对不起小幼的事了?”
石言的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像条快要渴死的鱼,被死亡笼罩:“你……你爸爸……死了。”
“诶?!”柚夜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说,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喃喃自语道:“不对,昨晚答应的好好的,今天吃早饭还精力十足让人心烦,怎么会呢?”
石言愣声问:“今天早上?吃早饭?”
“啊。”柚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又酸又涩,眼睛也怪怪的,心里突然有些生气,“他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亏得她干劲十足的排制计划表和训练表。
石言突然活过来,跑向大厅,抓住警卫的肩膀就是一顿穷摇,问:“今天跳楼的人叫什么名字?”
警卫吓了一跳:“啊,叫、叫漳渡什么飞。你可以到前台问问。”
柚夜跟在后面跑过来,听到警卫的这番话,不由落了一头黑线,很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觉得自己干了件大蠢事。具体情况都没调查,就信了石言叔叔的话。
石言大松气,感激地拍了拍警卫的肩膀,一脸笑容地回头,却被柚夜阴森森的表情吓得差点跳脚。
他干笑:“呵呵,小幼,好像石言叔叔弄错了一些事。”
在柚夜一路幽怨的无机质黑眸的注视下,石言顶着一背的毛刺回到病房,在病房洗漱间里找到了泡在浴缸里,刷牙刷得满脸泡沫的风旭。
柚夜面无表情的脸上,那双无机质的黑眸越发空洞了。她说:“爸爸,你被抛弃是应该的。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三天吃不下饭了。”
风旭一愣,嘴里含着泡沫,凄惨大叫:“小幼,为什么?!不是你说爸爸已经几天没刷牙洗澡,要好好清洁牙齿打理卫生么?我有很认真的在打理啊!从你回家起,我就一直在洗澡刷牙啊,一直一直啊,很认真的啊!小幼,你不可以抛弃爸爸——”
他一边大叫,一边说话,嘴里的泡沫喷出来,喷了石言一身,两手不断挥舞,满室泡泡乱飞。大叫间,他间或打个嗝儿,柚夜眼见他吃进不少刷牙的泡沫。
柚夜趴在墙边,无力地扶额:神啊,请把他收了去,把昨晚那个温柔安静虚无缥缈的脆弱得似乎随时会死掉的漂亮爸爸还回来吧。
她后悔了可不可以?还是不要管这个家伙,就让他去死去死算了吧!
【那最后一根稻草。】
柚夜捂着胸口憔悴爬上软榻,只剩半口气。
石言尴尬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顶着被喷到的一身泡沫,围着柚夜团团转:“小幼,我给你掉杯水。”
柚夜一拍软榻,眼神凌厉若刀:“不!我要瓶装的!未拆封的!杀过菌的!”
“哦,好好。”石言脱了满是泡泡的外套,转身就走。
“等等!裤子也脱了吧。”
“啊?!小幼,这样,不、不太好吧。”
“也对,石言叔叔,你最好全身上下好好消个毒。这家医院好像有人工模拟温泉服务,附带杀菌效果,您去泡个澡吧,买水的事不急。这么多天辛苦您了。诺,这是爸爸的卡。”柚夜查过里面还有一些信用点,不然,她还真不敢给石言,就怕里面信用点不够,反倒害得他结账时下不来台。
说到后来,柚夜的语气温和了很多,心里想要撞墙和掀桌的情绪已经平复。
石言笑着接过,刚走到门口,听柚夜在身后柔声嘱咐:“石言叔叔,你一定要好好泡温泉,好好放松一下。不用担心爸爸,我会照顾好爸爸的。”
看到柚夜那一脸温柔的笑意,石言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落荒而逃。但很快,他又慌慌张张冲回来。
慌乱地问柚夜:“小幼,你爸爸呢?”
柚夜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大不妙地猜测,不会是爸爸的信用卡在她不知道的一瞬间,已经被刷爆了吧?她指指洗漱间:“在里面。”
石言大步走向洗漱间:“还在里面?!”
柚夜合上手中的书,询问:“发生什么事了?是信用卡刷爆了,还是爸爸又惹祸,纠察找上门了?”
石言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框,一脸凝重:“你妈妈——凌夜董事长来了!”
“哈?!”柚夜被震到了。她妈有那么可怕?何至于被吓成这样。
石言侧身顿步,神色凝重更甚:“小幼,有件事情,我并没有告诉你。”
柚夜直起身:“什么事?”
“阿旭自杀,跟凌夜董事长有关。”
柚夜脊背挺得笔直,翘起二郎腿,两手交叠,右手食指轻轻敲点左手手背。她抬抬下巴,利落地吐出四个字:“详细情况。”
石言扶了扶眼镜框:“事情说来繁杂,我长话短说。因为某部戏约的问题,阿旭与某位演员发生了一些摩擦。舆论不利,又恰逢旋风俱乐部出事,公司也做出雪藏阿旭的决定,诸多事情碰在一起,恰在此时,阿旭得知了凌夜董事长将要再婚的消息。”
柚夜总结:“最后一根稻草。”
石言点头:“没错。巧的是,凌夜董事长的再婚对象,恰好是那位演员。”
“很槽糕的情况。就目前而言,爸爸确实最好不要跟妈妈见面比较好。”
风旭其实是个很脆弱的人。他所有的乐观开朗,只是包裹着软弱本质的内核的盔甲,而这层盔甲在目前状况下,实在脆弱的不堪一击。
柚夜叩了个响指,利落站起来:“这件事情交给我。”她向房门走去,又突然折转顿步,“啊,对了,石言叔叔,不许帮爸爸打扫洗漱室。”
“诶?”石言好奇地看一眼洗漱室,顿时一脸惊讶,“阿、阿旭?”这家伙竟然在打扫洗漱室,他什么时候这么爱干净了?
风旭抬头,一脸委屈的泪包像:“阿言……”那双水润润眼睛闪啊闪,明晃晃写着:求帮助,求帮助,求帮助……
石言正想说“我帮你吧”,话到嘴边,耳边突然响起柚夜的嘱咐,又吞了回去,脚也一同缩回去,讪笑着说:“阿旭真勤快,真难得,我不打扰你。再见!”头一缩,躲在墙边。他好奇得要死要死,心里有猫爪在挠。
隔两秒,石言就探出脑袋偷窥一下。为什么阿旭没有开口求助?若是以往,一有什么事,阿旭早就大大咧咧嚷嚷开。现在他竟然能憋住。为什么为什么?
小幼,你到底对你爸爸做了什么?好想知道,呜呜,石言叔叔好想知道。石言心底的小人儿在挠墙。
【把那个没种的男人给我揪出来!】
柚夜打开门,就见她妈妈一身利落时装,身后站着两排保镖,纤手叉腰,右手正指着病房的门,女王气十足、女强人风范爆表的吼出上面那句让她无比黑线的话。
柚夜纤手轻拍洛丽塔式的裙摆,慢条斯理地说:“妈妈,那个没种男人的种就站在您的眼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