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报时,天将破晓,直通主殿的宣政殿走廊,众朝臣始终一身正装,深蓝色官服描着青天明月图纹样,皆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按照官位品级依次而行,手持规定的素白玉笏,个个低眉敛目,步履稳重地走向正殿。
“陛下驾到!”
尖锐的声音一下划破天际,众人一凛,更为庄重。
赵淮赭黄色龙袍,头上戴着玄色冕旒,冕延前后皆玉珠垂帘,十二道玉旒半掩陛下面容,以示天颜不可窥视,两珎轻垂耳边,乾纲独断,帝王权威不容他人染指半分,通身衮服绣着九龙盘踞纹样,祥云朵朵间,五爪真龙怒目圆瞪,王者风范依旧灼灼。
赵淮于雕龙全金龙椅上正襟危坐,双目冷冽似刀地扫过下面毕恭毕敬的臣子,察觉到帝王探索的眼光,台下臣子皆挺胸收腹,低眉垂目,面上更加恭敬。
赵淮这才缓缓开口,声音泠然通透:“众爱卿对于上次朝堂所述南方洪灾一事,有何进展要说?”
一句而过,身为镇国公的颜于杰微微侧目,将视线投于一手着办此事的吏部侍郎余清连之身,而此刻的余清连作为江南钦差大臣已然是跃跃欲试,思忖片刻,余清连跨步出列,手持素白玉笏,恭敬垂头。
“启禀陛下,微臣吏部侍郎余清连,于此次南方之灾以江南钦差大臣身份处理此事,微臣虽能力卑微,幸有天助,恐天怜陛下日夜操劳,近日南方倾盆大雨有所舒缓,并除贪污奸党,所幸一切安好,所筹善款皆已发放,百姓有所安抚。托陛下鸿福,南方一切无恙。”
众大臣想见他未得善果,那里料到这小小吏部侍郎竟在短短数日解决此事,不免在心中嗟叹一番。
“很好!”
赵淮一挥衣袖,袖上的龙案张牙舞爪。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吏部侍郎能在此事中如此快速解决,定是有着并未发觉的处事能力,今后应当更予以重任。”
兴平侯趁此言道,玉笏捧于手间,遮掩了眉间的野心。
颜于杰却是明白,这余清连哪里可以以一人之力处理此事,背后应当是有兴平侯把控全局。因而稍稍皱眉,却被赵淮一眼着知。
“镇国公是否有话要说?”
冷冷的语气似是要提醒颜于杰注意自己的身份,而颜于杰听此一愣,跨步而出,敛眉沉稳道。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吏部侍郎近日处理此事已是劳累,不如令其休养生息几日!也算是极好的赏赐。”
“听兴平侯一言,朕也恍然,但镇国公也是实言而至,不知吏部侍郎对镇国公决策有何异议?”
赵淮对于这些早已心知肚明,但明面上自然不愿多露,待暗中所派之人回朝,一切再说不迟。
“微臣自觉不错,多谢兴平侯赏识与镇国公理解。”
余清连淡淡而语,原本的激动之意已然湮没。
“传朕旨意,吏部侍郎在南方洪灾一事中表现出色,现特赏赐黄金百两,休养半月!”
赵淮敛下敌意,缓缓说道。
“微臣领旨!”
“若众爱卿无事启奏,今日之朝便上到这里。”
赵淮见朝下再无声音,便是冷冷开口,令人辨不清神色,只是拂袖而离,朝下众臣也于半顷之后依序退朝。
宣政殿回廊,余清连因获荣一脸喜悦,虽是得了休养生息的圣旨,但毕竟留了个完成差事的好名,虽是天子不言,却是今后应当会平步青云。
“余同僚请止步!”
正当余清连暗暗自喜之时,身后突然传出了一股声音生生停了他的步伐,余清连转身,便见户部尚书谢明宇福手敛目。
“不知谢同僚有何事呢?”
有了底气的余清连微笑回道,愈发感激起兴平侯来,若非他提拔,恐怕自己以及爱女秀珠的前程都会戛然而止。
“余同僚这次可是出了大风头呢,谢某特此道个谢罢了!”
谢明宇勾唇一笑,周围的官僚也都纷纷上前道谢。
余清连自然明白,从前他为吏部侍郎之时,许多官员皆是对他看不上眼的,而今日,却也不仅仅是对他完成这一个任务而道谢,更多的,怕是奉承一番,套出他背后的撑腰者罢了。
“不知道余同僚如何平定这一世的呢?”
今年新科状元现居翰林修编刘书杰温润问道,他也真是有些奇怪,为何如此之难一事,这吏部侍郎竟能在短暂的时间里解决,若是以他之力,恐怕也得几个月,且要得罪一番人罢了,但是这余清连看起来,并没有得罪过谁。
“哈哈,不过是借上次早朝之时同僚们的言论罢了,余某哪里有那能力!”
余清连笑着说出了事实,额上的褶皱更为明显,却是被当做自谦之语。
“余同僚真是笑说了,肯定是余同僚用了什么法子才对,说出来让各位同僚也知上一知,今后处理事务也许仍有借鉴之地。”
谢明宇之语环环相扣,余清连深知兴平侯不能被说出,便是稍稍抬手,敛眉欲言又止。
“余某能力大家也是所知的,不过是有贵人相助罢了!”
余清连目光微微掠过已然只剩背影的兴平侯,微微抿唇一笑。
“贵人?余同僚不妨说出是谁呢,这么有能力,莫不是余同僚府上养了什么足智多谋的人儿?”
林书杰完全是因为想知道这件事是如何解决,便也直接相问了,不巧却是戳了余清连痛处,若是府上也就罢了,那可是兴平侯,今后自己可就仰仗他与顺贵嫔了,如何能够说出呢?
微微皱眉,余清连有些撇嘴,自知是离不开他们相助,便是有了些脾气。
“哈哈哈,这个余某就不能说了,贵人贵人,自然不可道出名字,若是他生了气,余某的前程可就败咯!”
不愿再与他们过多牵扯,余清连稍稍垂头示意,便是穿过他们走了前面去,留下林书杰与谢明宇等人大眼瞪小眼。
察觉了余清连略略不爽的模样,谢明宇也不敢多拦什么,万一在他心中留了黑点,今后待他平步青云,自己可不就惨了?
林书杰本就不喜攀权附贵之人,见只剩下这么些不愿相见之人便是也告辞了。
“镇国公!”
谢明宇转身几步出回廊,见镇国公颜于杰正于转角捋着胡子,若不出他所料,应当就是询问方才一事了。
“你出来了,方才可是发现了什么?”
眉眼之间尽为不屑,谢明宇已知,却始终就不敢违抗镇国公的意思。若非皇后颜素问终无子嗣,怕是这颜于杰更为放肆了。不过这些,谢明宇也只能是于心中思忖,哪敢出了口?
“回禀镇国公,方才余清连并未流露什么信息,只说是‘贵人相助’,不过依微臣所看,这个贵人应当地位非凡!”
谢明宇将心中所察皆倒了出来,却见镇国公缓缓勾了唇,不知他在想了什么。
“很好,这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府吧,若有什么好差事,本公自然会举荐于你!”
“多谢镇国公,谢明宇这就告退!”
加快了脚步,谢明宇也不想再多加猜测,这个朝廷,也算是知晓越多越有生命危险的程度了。
镇国公颜于杰捋着胡子,大步大步地走着,心中早已有了定夺。
坤宁宫,金丝卷烛摇着火光,一支一支将内室映得透亮。
雕纹着龙凤呈祥并以牡丹图案为底的梳妆镜中逐渐显了女子娇嫩的模样,颜素问缓缓拆下着了凌云浮雪髻的金钗,小小的点缀也被一同取下。
红衣贵色长绸衣拖及于地,金线绣了一朵朵硕大的牡丹更显尊贵,精巧的凤润佩玉被红线缠绕起,束于黑色云纹腰封之内。
“梅芯,之前你回府中,可是被交代了什么?”
颜素问不温不热地开口,以雕花木梳轻轻掠过稠密的乌发,镜子里影出了她眉间的担忧之色。
“回皇后,是镇国公……他交代,请娘娘务必察觉朝堂之时势,并且……”
“并且什么?”
颜素问突然一声呵斥,梅芯一下子跪倒于地,垂头不敢再言。
“梅芯,本宫明白了!”
淡淡一语,颜素问瞧着铜镜中的自己,虽是后位,却真是可悲!
“镇国公言明,如今朝堂之上,镇国公一为岌岌可危,若是皇后……若是皇后再不争宠得了子嗣,怕是……怕是颜家有朝一日,会再无当日辉煌。”
梅芯俯首,言语小心翼翼,不敢抬头看到皇后的神色,或是她明白,每次她转颜府之意,皇后皆只是叹息一番,自残凤体。
“有没有说过,本宫已无怀孕可能!”
“回皇后的话,梅芯已然言明,但镇国公却说再次一试,若是无子嗣可能,那么,招揽宫中受宠妃嫔,以其争宠,并将子嗣继于皇后膝下。”
颜素问听此,长长一叹,她又怎会不知颜家早已无了当年之辉,且皇上唯恐颜家功高盖主,这哪里是争宠得子便可改变的事实?
“皇后,不知您意下如何?”
梅芯见无了声音,不禁抬首相看,却见颜素问转身正瞧着她,火烛晃晃,却是隐没了她眼底的悲哀情绪。
“皇后,梅芯也觉,皇后不该再自伤凤体,子嗣一事,便是天注定,皇后为何一再逆天而行?”
出于怜惜,梅芯脑海中又见颜素问饮尽汤药的模样,斗胆开口。
“梅芯,本宫是不是永远逃脱不了宿命?”
一语悲凉,满语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