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日已高挂,排云殿中仍旧是一片安谧。
清早一道赵淮离去之时一道口谕,赏赐冉如胭黄金百两、特供锦缎三匹,或是为了暂且弥补她心中微微的落寞,只是,难道这些便是够了吗?
冉如胭中衣裹身,只是在出内间之时随意地披上了粉色绣海棠长袍,腰带微系,束住了纤细的小腰。一绾双刀髻,几支金钗纷纷簇拥而上,点点珠花相衬,却无杂乱之感。
“珍姬,你要去哪儿?”
锦绣瞟见了自家主子似是欲要离去的脚步,连忙跟了上去询问道。
“来这后宫也有几个月了,却是不曾离开这些主殿,倒是想去偏远之地瞧瞧呢!”
冉如胭淡淡浅笑,见锦翠困惑的眼神,依旧未多加解释,便是踩着坠珠小绣鞋而出。青石板上,落花似是铺了一点又一点。
循着记忆不断周转于宫墙之间,锦绣倒是有些奇怪了,为何自家主子只是说出来逛逛,却像是有着目的地一般直接朝某个地方而走,而且,主子应该也从未来过这些地方才是。
冉如胭也是感觉到了锦绣投至于身的困惑的目光,便是稍稍放缓了脚步,视线投落于朱色的宫墙之上,假意糊涂。
“珍姬,你这是要去哪儿?”
锦绣终是不解地开口询问,瞧着自家主子渐凝重的脸色,终是隐没了声音,的确,主子的事儿她没有资格去管呢!虽是担忧,但主子也是聪明之人,应当不会做什么不当之事。
“应该就是这儿……”
冉如胭终于抬首,紧盯着眼前这个荒凉野草遍地的小院,破旧的宫殿于后宫之中伫立,颇为讽刺。
“珍姬,你怎地来这儿,这儿可是当初嬷嬷与我们说过的冷宫呢,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免得沾了晦气!”
锦绣瞧着殿前匾额之上已然黯淡的“舒琦殿”三个大字,恍然记起了曾经被告知的一些事宜。
“哦?沾了晦气?我可要进去瞧瞧了!”
冉如胭冷眉微挑,目视前方,顷刻便是找到了自己曾经被囚禁的房间,的确是这舒琦殿的最东面。
东方血气,果真不假,恐怕是她会牵扯出一系列事情了。呵呵,那又如何?
“珍姬……这恐怕不妥……”
锦绣虽是这么说着,却也没有加以阻拦,只是跟随主子一步步走入舒琦殿,瞧着周围齐小腿般的碧色野草,默然不语。
褪色的门框似是已经是多年未修,不仅掉了漆,甚至破旧异常,锦绣捂了鼻子才缓缓踏进这片仿佛很久很久没有打扫过的地方,墙角的蜘蛛网与稻草完全与皇宫的金碧辉煌背道而驰。
以前,冉如胭便是这般住进了这舒琦殿,整个后宫人都知道的冷宫,只是稍稍清扫了一番,去了蛛网,去了尘埃,却是一点都没有变化。
“熟悉的地方……”
锦绣恍若听到了什么,立马转头瞧着自家主子,难以相信方才哀伤的声音是由她的口中发出,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啊!
冉如胭压制着心中翻涌的劲浪,一点点拂过那落满灰尘的雕花木案,曾经,她便是在这个上面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传给赵淮,只不过,无一回应罢了,如今仔细想来,应该便是锦翠私藏了所有东西。
“珍姬,我们还是回去吧,锦绣总觉得这儿怪怪的,听说以前很多不受宠的妃嫔都死在了这儿!”
锦绣不断回头盯着身后,惶恐的双眸之中涟漪并起,总觉得周围有好多人看着自己,背脊正一阵阵地发凉,便是将小手扯上了主子的袖子,虽是不合礼数,但此刻也是顾不上什么的了。
不受宠的妃嫔死在这儿……上一世,冉如胭便是在冬日一杯鸠酒而亡,那雪,那血,是多么刺目?
一念及此,冉如胭略显悲哀的双眼之中逐渐多了一些凌厉。
那些人,那些事,她永远都会忘记,也永远都不会原谅!
“锦绣,回去吧!”
冉如胭敛眉,将情绪全然掩入唇间,微笑一点一点在双颊之上晕染开来。
“珍姬,可以和锦绣说说为什么来这儿吗?”
锦绣临行至院边,便是猛地回头,倒像是是真的觉得有灼灼的目光洒在自个儿的身上,教人十分不自在,看来这种地方还真是不可来的。
“这个地方,以后终会有机会来的!”
冉如胭话音刚落,锦绣立马有些慌张了。
“珍姬你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可能还会来这儿,这话不吉利!”
冉如胭垂眉瞧着锦绣惶恐的模样笑得愈发盛了。
“谁说过来就是不吉利的呢?我倒是要讨个喜头,送人进来。”
暗自呢喃,冉如胭扯过锦绣的小手,默然不语。
这种地方自是无人会来,又有什么可顾及的呢?
锦绣仔细琢磨着自家主子的话语,晃神儿才是明白,也是勾起了浅浅的笑容。
被打入冷宫是妃嫔最为忌讳的事,不论背后有谁撑腰,定然是很难翻身的。
“珍姬,方才有人过来通报,今个儿早晨,皇上派御臣前往了华县。”
冉如胭刚是踏入了排云殿偏远,锦翠手中紧紧捏着一纸书信交至她的手中,她已然是困惑至极,不明白皇上为何要前往她的家乡?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要派人前去调查?
“珍姬,你还是先看看这封书信吧!”
“如胭轻启”四个大字映入眼帘,而她稍微扯开一些才发觉,这封信已经被拆过一次,怎么回事?
“这封信被人拆过吗?”
冉如胭皱着眉头,虽然不知里面会写些什么,但是仍是有些惧意,很多东西一旦流出,即使没有什么,若是到了有心人的手中,都是一阵血雨腥风,而且恐怕便是再无翻身机会。
“方才皇上前来过一趟,正巧瞧见宫婢转交此信,便是……皇上看了之后,似是面色不是很好,借着,就传来了那个消息……锦翠有些害怕,但又不敢随意偷看此信,珍姬,你快瞧瞧里面是什么吧!”
冉如胭听此只觉有些心慌意乱,随手便是将信纸扯了出来,一旁的锦翠锦绣虽是很想凑近瞥上一眼,终是不敢在这个时候逾越礼数,她们也知晓自家主子的脾气。
“没事,不过是家书一封,想必皇上是派人前去安抚娘亲了!”
冉如胭细细看完了两页信纸,仍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端倪,是娘亲教人转交的家书,书中字字皆是对冉如胭现状的担忧之色,家乡地处偏远,因而冉如胭盛宠并没有传到他们的耳朵中,娘亲自是对她关切非常。
也对,没有背景,没有阴谋诡计,曾经的她也不过是一时恩宠,继而被人陷害入了冷宫,再也没有见到过家人,没有回过家乡,这些,如今想来,也是可悲至极。
“珍姬,这……”
锦翠瞧得出来,虽然自家主子明面上浅笑盎然,但是眉眼之中淡淡的愁绪与悲哀却是难以掩藏的。
“珍姬,你没事吧,你怎地……”
锦绣困惑地盯着冉如胭眼眶之中突然涌出的泪水,一时间竟愣于原地。
“没事,只不过是见着家书有些欣喜了!”
冉如胭稍稍抹去了凉意,不再言语,只是将自己关进了内间之中。
曾经,若是她知晓一些尔虞我诈,知晓一些审时度势,或是不会死于冷宫之中,或是不会惹得娘亲心碎。
如今,她回来了,她明了了一切,便是要将所有东西全然逆转。家族,娘亲,自己……她都不可以再对不起一次。
朦胧的双眸再一次染上冰冷的寒意,冉如胭握紧了双手,似是要将琉璃之甲狠狠嵌入手掌之中才算结束。
暮色渐笼,华县,已然是渐渐停息下了白日的热闹。
冉氏家族。
冉母一身湖蓝色长裙,浅色的褙子微遮,未染皱纹的精致脸颊此刻却是微微不喜,正眯着双眼使劲儿瞧着手中的针线,却是怎么也穿不进去,果真是岁月老了自个儿吗?
“夫人,该歇息了!”
说话之人正是府中新来的丫头青岁,不过二十的模样,着一身粉色下人衣裳,虽不施粉黛,却是娇俏得很,说话也着实讨喜,因而冉母才是将她留在了身边。
“天色尚早,怎地这就歇息了?”
柔声而语,冉母缓缓放下手中的物事,深深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自己写的书信是否被胭儿瞧见,也不知胭儿如今于深宫之中是否安好。作为娘亲,她自是明白胭儿的秉性,哪里能够在那明争暗斗之中明哲保身?
当初知晓胭儿留于宫中为更衣之时,她便是后悔了,若非作为县令之女定然要参与选妃之举,她又怎会让疼惜的胭儿前去?
“夫人近日身体不适,老爷特意嘱咐青岁要好些照顾着夫人,还望夫人护着身体,莫是过多念想了呢!”
青岁上前轻轻揉着冉母的双肩,默默呢喃着,关切备至。
“嗯。”
冉母听着是老爷嘱咐,便是心觉蜜糖般甘甜,点头间摆好了桌案之上的物事,由青岁小心搀扶着临近床榻边,叹息隐入唇间,心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担忧,若是胭儿出了事儿,但他们却是什么都不知晓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