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芩玦睁开眼睛。
到现在只剩下四个人了，她、罗然、成彦奇和猴子。
游戏还没结束，说明狼人还活着。至于为什么李秋明没有事先说明狼人数目的原因，她隐约有了一个猜想，只不过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游戏里，狼人还有一个。
“今天晚上他死了，你要救他吗？”
灯光打在聂芩玦的身旁，她转过头去，看向罗然。
罗然的睫毛很浓密，微微的翘起，灯光从头顶打下，在眼帘下留下一圈阴影，映衬着他近乎苍白的皮肤，就仿佛毫无血色一样。聂芩玦怔怔地看着他，想着他那个时候突然出现的模样……【他浑身是伤，白色的校服仿佛是烧焦了一般，零碎地挂在身上，露出的皮肤也仿佛曾受过烫伤，略微有些焦黑和灰尘。】……
烫伤……
【罗然一脸疑惑地摊开手掌，只见他的掌心留下一条烧伤的痕迹，甚至还冒着袅袅青烟。】
——为什么，只有罗然没事？
许是因她久久没有回答，那个声音竟然再次重复了一遍：
“你要救他吗？”
聂芩玦深深地看着罗然，然后点了点头。
那个声音接着道：“你有一瓶毒药，你要毒死谁吗？”
聂芩玦这一次没再摇头了，她抬起手，直直地指向了坐在她对面的猴子。
“女巫请闭眼。”
天亮了，猴子被杀，但是游戏还没有结束。
从死者的右手边开始发言。
成彦奇低头笑笑，然后看着聂芩玦说道：“真相不是很明显了么？在守卫已经不能守护的情况下，本该被刀的预言家没死，那么这个预言家的身份已经确定无疑了……”
聂芩玦打断他，“我是女巫，昨晚被刀的是罗然，我救了他。猴子……是被我毒死的。现在游戏还在继续，证明我毒错了，那么，最后的狼人——是你吧，成彦奇。”
“呵，”成彦奇轻笑了一声，转而看向低头不语的罗然，“那么预言家，你昨晚验的是谁？”
罗然低垂着头，指向猴子，“查杀……猴子。”
“哦，是吗？”成彦奇不以为意，斜眼看向聂芩玦，“不觉得奇怪吗？明明身份最可疑的是我，可是他却说他验的是猴子……猴子被女巫毒死了，死无对证。而你的解药……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狼人在自刀骗药？”
聂芩玦抓紧了裙摆，脸上却是一派平静，“因为……狼人并不知道女巫还活着。”
“你看，你自己都不相信。女巫是否还活着，这种事稍微想想就知道。首先，女巫若是被刀，一定会对自己用解药，那么这就可以排除夜晚被刀的曾倩和李源，若是女巫白天被投出去，那么也一定会自跳身份，可是徐涵月自始至终都是跳的预言家身份，而王成则是猎人，刘锦年被王成带走时，既没跳女巫，也没跳守卫，而猴子若是女巫，一开始也不会那么迫切的渴求守卫的保护，最后剩下的我们，我已经跳了守卫，而你，聂芩玦，毫无疑问就是女巫。”
成彦奇直视着她，眼神莫测，有什么在里面蠢蠢欲动。
“那么，身为女巫的你，在什么情况下会把解药用出去？”
成彦奇伸出两个指头，“一，自救；二，保护某个重要的人。”
“我会这样想，那么狼人也会这样想。但是我的身份已经确定了，而罗然的身份……”他看向罗然，笑了，“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聂芩玦看向罗然，罗然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成彦奇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那么，投票吧。三、二、一——”
成彦奇抬手指向了罗然，笑容却僵在了嘴角。
“喂喂喂——”
在他的对面，是聂芩玦指向他的手，而罗然，指的是聂芩玦。
成彦奇笑了，“哈，这算怎么回事？”
聂芩玦眼中噙着泪，冲罗然骂道：“笨蛋！投成彦奇，我们就赢了！”
罗然瞪着她，眼眶通红，指着她颤抖不停的手却不肯放下。“你才是笨蛋！聂芩玦！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狼人！投我！你们就赢了！你就能活下去！”
聂芩玦眼中的泪水汹涌而出，她咬牙切齿地执意指着成彦奇，不肯调转方向，“我怎么会不明白！罗然，我不是傻瓜！你以为你装作自刀骗过李秋明的眼睛自杀，我就不明白吗？！你这混蛋没想过我绝对会救你啊！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罗然！你混蛋！”
“真是感人……”成彦奇似乎看不下去，他站起身走到桌边，轻而易举的拿起那把枪在手中把玩，罗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起身站在了聂芩玦身前。“可是，班长，你现在有两票呢。”
聂芩玦顺着他的视线看着身旁。
旁边那个空着的座位，不知何时竟坐了一个人。
那人是李秋明。
李秋明身体僵直地端坐着，瞪大的眼睛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眼角流出两行血水，蜿蜒流过惨白的面容，他手指僵直地指着聂芩玦的方向，一动不动，就像死人一样。
聂芩玦惊恐地站起身，罗然将她拉到身旁，远离那两人。“你究竟是谁？”
他没看已经死去的李秋明，而是直直地看向成彦奇。
成彦奇把玩着枪，优哉游哉地向他们走近，罗然却护着聂芩玦，警惕地一步步后退。
成彦奇裂开嘴，诡异地笑了，“我？我是成彦奇呀，你的好同学。”
他说着，面容忽然扭动了一下，一开始只是仿佛面部痉挛般微不可闻地抽动，然后动作逐渐明显，一眨眼成彦奇的脸上赫然翻滚起一条条手指粗细的长虫，那些长虫扭动着，覆盖在他的面颊上，甚是可怕。
聂芩玦认出，那就是藏在那七个人身体里的那种长虫，同时也是将罗然卷走的那些虫子，如今遍布在成彦奇的脸上，蠕动爬行，待他们再次潜入他的皮肉之下，他的面容不再是那种俊朗端正的容貌，而是一张瘦弱苍白的脸，那副模样居然跟死去的李秋明一模一样。
只是他脸上的神情不若李秋明那般阴郁，而是诡谲莫名，“当然，我也可以是李秋明……甚至，我可以是你——”
眼看着对方变成了罗然的模样，聂芩玦忍辱可忍地朝他怒吼：“别用那张脸！”
成彦奇用着与罗然一模一样的脸，朝聂芩玦微笑道：“不喜欢吗？”
罗然挡住聂芩玦的视线，似乎不愿她看见那张脸，“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成彦奇用着罗然那张脸，偏头想了想，“怎么说呢？李秋明想要报仇，他找上了我，因为我有这个能力帮他，而他只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而我，只需要给你们的心中点上一把火。”
“张玲玲跟刘倩，原本的好朋友，但是张玲玲却抢了刘倩保送的机会，那把火点燃之后，她们理所当然地爆发了冲突，张玲玲失手杀了刘倩，‘巧合’地被李秋明看见，张玲玲便想将这伪装成李秋明所为，她本想在自己身上弄点伤，然后嫁祸给李秋明，李秋明顺水推舟，遂了她的意，让张玲玲真正地被自己杀死。可惜他下手不够干净利落，还得我去给他善后，可惜被张贺那个蠢货撞见了没死成的张玲玲，我便顺手将他们两人一起处理了。至于其他人，上吊的那三个我不过是给了他们每人一个最真实的幻境，只怪他们自己心智不坚，至于宋杰跟王胖子，那可怪不得我，那是他们自己从前欠下的孽债。”
罗然咬牙怒道：“那七个人呢？”
成彦奇咧嘴一笑，“反正都要杀人，不如顺手做个试验？”
罗然皱眉道：“什么试验？”
成彦奇笑而不语，半晌才举起手枪对准聂芩玦，“没什么，玩玩而已。”
罗然一把推开聂芩玦，同时自己朝一边扑倒。聂芩玦顺势倒在地上，一路翻滚着躲在了桌椅后面，而罗然倒向另一边后，拿起椅子就朝成彦奇砸去。
数声枪响，罗然顺利躲过，并接连举起椅子狂砸成彦奇。成彦奇也被砸出了脾气，周身忽然射出数道长虫，直奔罗然而去，谁知那些长虫却在接触到罗然的一瞬间，忽地就崩溃消散了，而罗然的身上只留下数道烫伤的痕迹。
成彦奇见此，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嘴角却挂上了一抹压抑的狂喜。他忽地抬手开枪，准确地集中了罗然的胸膛，罗然应声倒地。
他轻声自语：“本来只是玩玩而已，没想到我这么幸运，竟然让我遇见了……”
他话没说完，突然闷哼一声。
他垂下眼，无声地看着穿胸而过的铁棍，那是一截断掉的椅子腿。
在他身后，聂芩玦赤红着眼睛，握紧了手中的铁棍。
聂芩玦猛然抽出了那根铁棍，鲜血四溅，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轰然跪倒在地。
聂芩玦不再管他，正要朝倒在地上的罗然奔去，却忽见他坐起了身，朝她咧嘴一笑，面部痉挛，变成了成彦奇的模样。
聂芩玦惊恐地回过头，就见跪倒在地上不停呕血的罗然眼神哀戚地看着她。
她手中的铁棍悄然落在地上，聂芩玦的视线一片模糊，她已经分不清什么眼前所见是否是真实。
“为什么……”
成彦奇坐在地上并未起身，好整以暇的仿佛是在看一出好戏。他说：“聂芩玦，是你亲手杀了他。”
“不，我没有……”聂芩玦蹒跚着走向罗然，在他面前直挺挺地跪下，聂芩玦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浑身无力，连抬手的动作都觉得吃力，聂芩玦屡次努力地抬起手，又屡次地无力垂下，仿佛一经触碰，就能确定眼前所见皆是真实。
最后，却是对方打破了她最后的期望。
罗然抬起的手，抚上了她泪流满面的脸颊。“不是你的错。”
罗然低低的说。
“你没有杀任何人。”
他每说一个字，就会呕出一口血。
聂芩玦却痛苦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摇着头。
罗然抬起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与她额头相抵，轻声呢喃。
“活下去。聂芩玦，活下去，你不能死。”
那一瞬间，聂芩玦仿佛看见有一扇金光灿烂的门在她面前轰然打开。
那光太过耀眼，以至于她根本看不清门后的景象，眼前至于白茫茫的一片，她的耳边仿佛听见了无数的声音，那些声音或是哀怨或是悲泣或是恸哭……皆化作空灵佛音，从她胸中满溢而出，等她苏醒过来，早已不见成彦奇的身影，而她却还活着，怀抱着早已死去的罗然，在一众尸体中，茫然然地活着。
直到外界的声音争相而入，一些身着制服的警察包围了她，她眼神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做了什么，她统统仿若无感。直到有人将她拉离原地，她才发现她的身体早已失去了知觉。
被那些警察搀扶着走出这间教学楼时，聂芩玦被外面灿烂的阳光晃花了眼，她不禁闭了闭眼睛，却发现眼睛里干涸得发疼，许是看出了她的难受，旁边那个个子稍矮一些的警察，将警服脱了下来，罩在她的头顶上，低声说了一句：“放心，特别搜查部会将真凶绳之于法，还死者一个公道。”
旁边的女警察轻声呵斥了那个年轻的警察一句，“南风，不要多言！”
“啧。”那个年轻的警察似乎颇为不满地啧了一声。
聂芩玦在他们两人的护送下，走出了校门，校门外人群涌动，她听见了那些同学的家人痛苦地呼喊。
“倩倩！我的倩倩怎么了？！”
“阿成呢？我儿子阿成呢？”
“张贺呢？我儿子张贺呢？为什么只走出来了一个人？！”
“为什么那个女生身上那么多血？我的孩子究竟怎么了？”
……
无数的声音中，她忽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哥！我哥呢？！芩姐，我哥哥呢？！”
聂芩玦偏过头，透过罩在头顶那件衣服的空隙，她看见了为拦在人群中的少年，和那个人有着几分相似的眉眼，熟悉得令她心口发疼。
“芩姐？你受伤了吗？为什么这么多血？”
聂芩玦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身上，她白色的校服上，她的双手上，都沾满了血迹。不知不觉，她停下了脚步，眼神空泛地看向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向别的人。
“啊，这是罗然的血。”
不再看他错愕的神情，聂芩玦踏着烈日的阳光，走出了纷扰的人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