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掌踏在冰冷的地面,却没有任何感触。亡者对于自身身体的控制不再像人对于自身一般随心,更像一个木偶师在操控着的自己的木偶,精巧而冰冷,亡者被剥夺了知觉,用魂火机械地操控着这具死物。终日终夜走在这片冰冷的大地上,如果身为人本该觉得单调的他,作为死者却仍能毫无情感地走下去。走在这个光与暗被割离之处。
但是,终于,在这长夜中,他看到一点不同的东西。一个人类。
在亡者所行的道路上,有一个人坐在地上,坐在一片黑暗中,被亡者的魂火微微照亮,使他的身形可以被看到。他不知为何仰着头,呆望着,看向远方,但是亡者并不理会,径直走过这名坐着的人类,他很着急,急着找到他的偏执。那人显然看到了他眼前的这具骷髅,但在他眼里却看不到生者对死者的恐惧,反而他的眼神很平淡毫无波动,反而对这具并不理会他的骷髅感到好奇。那个人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衣服,仿佛要把他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尽数拍落。他急步跟上已然远去的亡者,僵坐在地上所带来的寒冷对与他的机体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老兄,老兄,走慢点啊。“那人三步并做两步,在亡者身边晃悠,语气里带着几分自来熟。
但是亡者没有理会他,确切说,是不想理会。
这个男人毫不气馁,又问了一个问题:”老兄你从哪里来?“
·····
”嗯,你要到那里去?“
·····
”你的名字叫什么?我们交个朋友吧。“
止步,亡者猛然止步,对这个问题起了反应。那个男人没有指望得到回答,脚习惯性越过亡者走了两三步,而后回头,呆呆地看着亡者停在原地。他的魂火剧烈颤抖着,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亡者不停地说着,但没有人能够听懂,因为他说的不是语言,而是褪去语言外衣后所剩下的饱含的情感,是唯有灵魂才能发出的低语。渐渐的,他的话从模糊变得清晰,从混乱变为有序,终于,往生的属于人的语言重新在作为亡灵的他的记忆中浮现。
”我,我,我叫,我叫,我叫,我叫····“,他仿佛不堪重压一般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抖,嘴中发出一阵阵令人不安的喘息声。
”我要找她。我是谁?我要找她。我是谁?“,这七个字节不断从他嘴里发出,重复。他在那个男人的帮助下因为偏执而苏醒,却在自己醒来之时忘却了自身的偏执
每一个亡者在化为亡灵之时,身为生者的记忆都会被打乱,成为一堆无法主动记忆,只能被动唤起的书堆。这意味着,亡灵会忘却自己所想永远记忆的一切,因为他们虽然具有他自己的记忆却无法找回,但是,作为扰乱生死的惩戒。即使,他们正因为这段记忆重返人世。
在一旁,那个好奇的男人走近了,脸庞正对着他眼前那苍白而又可怖的亡灵的头骨,问道:”老兄,你叫什么名字,她是谁?“
亡灵身躯的颤抖停滞了,”她?“这个声音中带着茫然。好空啊。
”你不记得了?也好,不如忘记吧,只有消除自身的执念,亡灵才能超脱,才能重新进入冥河,回归轮回。“,男人在一旁说道,语气严肃,不知为何,他对亡灵的存在是这样熟悉,竟然能句就说出亡灵存在的理由。这些本该被藏在地面之上,大陆的北方,那无尽冰狱,亡者之所依,生者之所厌——亡者的国度,加洛兰亡灵共和国。
”不行,不能忘记。“男人的提议被坚决地打断了,尽管这句话的发出者此时的神智已经模糊不清,身躯痛苦地颤抖着。”她,她还在等我,还在···等我。“亡者的手骨搭在男人的肩膀上,使劲的捏着,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人的骨头捏碎。
”又一个。这就是亡灵存在的理由吧“男人叹了口气,双手反按住对方冰冷的骨头,接着说道:”既然不行,那就快去找她吧。“
亡者的手骨从男人的肩上落下,挣扎着站起,对于新生亡灵来说,在魂火剧烈波动之时,最难控制自己的躯体。但是在一旁的男人毫不畏惧地握住亡者的手骨,将他一把拉起,说:”那,老兄,要不要我帮忙,帮你找她啊?“男人的语调又变回到之前的样子,又带着自来熟的语气。亡灵站起身,虚弱的倚着男人,全身仿佛失去了控制,不复前日整夜在黑暗中穿行般不知疲倦脚步坚定,他太着急了,在转生之后没有仔细思考自己的偏执之所在,存在的理由,匆匆来到这条寻找她的道路,最可笑的是他还不知道她是谁。要知道,每一个从冥河中被捞起的灵魂总有些灵魂的质量丢失其中,使他们留下无数缺憾。看着这个虚弱的亡者,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抚摸着心口,想着些什么,而后,两只手并用,支持起亡者一身沉重的无力的骨架。
两个”人“肩并肩走着。渐渐的,在远行的路上,亡者重新恢复了活力。
他向那个男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此时,他的声音变得沉稳,使人无法相信在不久之前他还不会说话,是一个非人者。
”我?“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说道:”米拉·刚泽拉。“
”米拉,这个名字有点奇怪,为什么你会起一个女名?“
”不,这是我的姓。我的姓!我姓米拉,名刚泽拉。“
亡者发出了一阵阵低笑,但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血肉,摆不出笑脸,只能使人感到可怖。
这个男人却像是被一个友人嘲弄一般,满脸恼怒。但却没有说什么动作,仍架着这具骨架向前走。两个人渐渐走远了,从黑暗中走到黑暗中,身形彻底隐没,只能隐约看到亡者头骨中的几点苍白磷火。而在光明所及之处,只留下一行脚印印在两人所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