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半城是商人，商人总能在不经意的事件中寻找到商机，宋行虽然是很平常的感慨，但听在梁半城的耳中，却敏锐地嗅到那股浓浓的铜臭味。
柳青青一直坐在他们的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宋行感叹炒青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她也曾听二丫说过，宋行在家里自己试过炒茶的，但一直没有成功。
炒出来的味道不是有烟味就是有糊味，始终把握不好火候，如今再一次听他说起，心里也颇感奇怪，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宋行其实不是一个很会亨受的人。
对吃穿住行还真的没那么大的要求，他寻这种茶肯定不是为满足自己的口味，肯定是另有用途了，如今再看梁半城的神色，则更加心如明镜，当即附和着道：“我们柳家的生意虽然不像梁老爷这样遍布全国，但在这件事上仍然可以尽点心力的。”
宋行点点头，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因为他知道从梁半城、柳青青口里说出来的话，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自己没有丝毫的怀疑。
至于这炒青茶的真正用途，对宋行来说还只是一个遥远的梦，在这个梦没变成现实之前，还是藏在心里的好。
就在宋行跟梁半城品茶论道的时候，傅之龙让人将原来煮好的茶汤倒掉，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包用丝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慢慢地打开，里面包的竟然是团茶。
这茶果然是好茶，刚刚煮散，一股浓浓的香气便四处飘散开来，浓浓的茶香中还杂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宋行放下茶杯，缓缓地站起身来，来到傅之龙的桌旁坐下，翻开桌上的茶杯，自顾倒上半杯茶，端在手中，慢慢地转动着，缓缓地道：“听说张之善是成都府首富，我也想试试这茶的味道，不介意吧？”
茶也倒了，茶杯也在手上了，这个时候来说介意不介意不都是废话吗？当然，这话傅之龙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以他的身份地位在宋行面前也不敢胡言乱语。
再者，以他一个商人的圆滑，也知道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话不该说，在没有得到张之善的确切回复之前，对宋行，他是能尊敬就尽量尊敬的。
宋行是官，民在官面前总得顾及点自己的身份。
傅之龙原来是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的，见宋行来到，赶紧侧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宋行的问话也是非常诚恳地回道：“宋大人肯赏光，那是草民的福气。”
宋行端起茶杯，放在鼻子旁边反复地闻上三遍，这才轻轻地呷上口茶，这茶的味道果然与众不同，里面含有一种檀香的味道，还有一种淡淡的人参味。
好茶，绝对是好茶！
宋行在开封的时候，在欧阳修的家里就喝过这种茶，这种茶是皇上赵祯最喜欢喝的茶，自然是茶中极品，顶级中的顶级了。
只是让宋行没想到的是，这个傅之龙不过是张之善的管家，身上却带有这种茶，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张之善跟京城里的大官有联系，不然弄不来这种茶。
傅之龙虽是张之善的管家，却也是个精明的商人，察颜观色是商人的基本功之一，傅之龙一见宋行的神色，便知道自己这招抛砖引玉起作用了。
左手端起茶杯，右手拿着茶盖，慢慢地拔弄着漂浮在茶汤上面的那层泡沫，神色间难掩那丝得意，故作谦虚地道：“这茶原本是张老爷独尊的，只因为草民这次来合州城办事，张老爷特意赏赐的。”
宋行的嘴角往两旁一拉，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随后将茶怀往桌上一放，很干脆地道：“咱们是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说出你的用意吧！”
傅之龙见宋行开门见山，自然也不藏着掖着，当即说道：“宋大人，你也是个聪明人，在商言商，你用五十文钱来收购蚕茧，已经无利可图，不如咱们两家联手，共同把这生茧的价格压下来。”
宋行没有看傅之龙，而是看着那些欢天喜地的蚕农，神色冷峻，冷笑道：“把生茧的价格压下来，你让他们如何活？咱们做人呀，不得太贪心，总得为别人留条活路！”
傅之龙见宋行不愿松口，也就豁出去道：“宋大人，不怕你笑话，你为他们留活路，可曾为草民留活路？如果草民这次收不上蚕茧，回到成都府实在没法向张老爷交待！”
“你没法交待那只是你的事，只要我对这些蚕农有个好交待便行了！”说到这儿，将茶杯重重地放到桌上，冷冷地道，“这茶的确是好茶，只不过喝在你们嘴里，那当真是白瞎了！”
傅之龙见宋行不买自己的人情，心里也颇为忌恨，说起话来自然没有刚才那般客气，当即冷冷地道：“宋大人，你既然知道这茶的来历，做事就须三思而后行，你处处为这些蚕农作想，但这些蚕农能为你作想吗？”
宋行没有接傅之龙的话，因为他知道傅之龙的话还没有说话，在稍微停顿时，便听傅之龙接着道：“你今年不怕亏本用五十文来收购，让这些蚕农感激涕零，那明年呢？如果明年不能用这个价钱来收购，那些蚕农不会感恩，只会咒骂！”
宋行慢慢地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傅之龙，语带灰谐地道：“这样说来，傅老爷还真是为宋行着想？宋行还真是得听傅老爷的建议？”
傅之龙见宋行的语气似乎有点松动，当即说道：“为宋大人着想，那是草民的本份，再者宋大人是仕途中人，在这方面张老爷还是有些门路的！”
一个商人能喝到皇上的贡茶，这本身就说明张之善的神通广大，如果是普通人，对这样的机会自然是趋之若鹜的，只可惜这个傅之龙看错了人。
宋行可不是他们眼中的普通人，身体侧倾，冷冷地道：“傅老爷，我想你可能搞错了，今年我能把价格做到五十文，那么明年我就一定能做到五十五文，至于亏本，那是你们的看法，你以为像梁半城这样的商人，亏本的事他会做？”
听完宋行的话，傅之龙的笑容顿时僵固在脸上，那僵硬的肌肉也在不停地抽缩，因为他突然觉得宋行的话很在理，因为他突然觉得在这五十文钱的背后，一定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
宋行没有在这儿久坐，傅之龙在摸他的底，他也在通过傅之龙摸张之善的底，虽然张之善的底他也没有完全摸清，但知道张之善的背后有人，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