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一片白色的世界,比起以往的冬天来,出奇的冷。
我躲在一个破箩筐下面——哦,这是我临时的小窝,三个破箩筐,像“品”字一样垒起来,往墙边一靠,我就有了个可以勉强挡雪的地方。我身上裹着一张又旧又破又脏的棉被——这是前不久,一个老乞丐留给我的最有用的“遗产”,冷得慌也饿得慌,心想这个冬天怎么那么久了还不过去。
其实只是刚入冬不久而已,刚开始下起第一场雪,雪还没停,对于无处容身、没任何御寒衣物的我来说,就像是过了几百年一样漫长。
原本我是有一件棉衣的,一位好心的千金小姐送给我的,却在我满心欢喜想把它穿上身时,被一个身强力壮的乞丐抢走了。现在棉衣穿在他身上,有些小,棉衣上绣了很多花,怎么看都觉得不伦不类,可是我没能力抢回来。明明同为乞丐的我更为可怜,他们一副惨相祈求别人施舍,却不可怜可怜比他们更凄苦的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从记事以来,我就知道自己是个小叫花子,父母是谁,家在哪里,我现年几岁,一概不知。有个老叫花子告诉我,也许是我的父母嫌我是个女娃,便把我抛弃了。这老叫花子把我捡了回去,一直很照顾我,可是他太老了,身子骨又不好,入冬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他只留给我一只破碗和一张盖了不知多少个年月的棉被,告诉我继承他的衣钵,好好活下去。我捧着他的破碗,看着不远处烤火取暖,对我们冷眼旁观的那群乞丐,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今年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没有了老叫花子的冬天,我觉得比往年冷太多了。
对面有家酒楼,不时有饭菜的香气飘出来,钻进我的鼻孔了,把我的饥饿感无限扩大了。我想过去讨口饭吃,刚到门口就被撵得远远的,我只好躲回我的小窝里。有不少衣着光鲜的人进进出出,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即便是彼此间完全不认识,也似乎在无形中达成了一种默契,在我面前经过,一个个的全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呸,我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那口痰把它附近的雪花融化了一点点,很快它自己就结成了一块冰。
冷极了,也许今年的冬天我会熬不下去。我悲哀地想。
原本有间破庙,可以让我挡挡雪的,却被后来的乞丐赶了出来,他们嚷嚷着说那是他们的地盘,我要留在里面,就得交保护费。
呸,明明是我先去的那间破庙。我又忿忿地吐了一口痰。
就在我想着自己的尸体会在被雪覆盖前被发现,还是会在积雪融化后才会被人发现时,我看见了一团火。
是个穿着红裙的美女,手上拿着一个油纸包,正举着伞朝我走来。看油纸包的形状,我猜测里面包着的是两个鸡腿,那种能看一眼都是福气,更别说能吃上一口的绝顶美味。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女人穿着红衣站在雪地里,真像是一团火,我忍不住想象自己在边烤火边吃烤鸡腿。
美女将油纸包递给我,笑得倾国倾城:“鸡腿,想吃吗?”
光是听到“鸡腿”二字,我都想咽口水了,但又想到,为什么她这样的美人,愿意拿鸡腿来给我这个肮脏的小叫花子吃?去年送我棉衣的那位千金小姐,人家都是叫身边的丫鬟送来的。
听说人在冻死之前,会看见各种各样的幻觉,也许这个美人和她手中的鸡腿,都不过是我的幻觉,我是快要冻死了。是幻觉也好,就算真的冻死了,我也是个幻象中的饱死鬼,吃了一顿破庙里那群乞丐从来没吃过的美味。
我二话不说,抢过油纸包,撕开油纸便抓起鸡腿往嘴里塞。太好吃了,我恨不得将鸡骨头,甚至那层包着鸡腿的油纸,都一并吞下肚去。
美人微笑着看我:“小丫头,你愿意跟我走吗?我保证你以后再也不用露宿街头,再也不用受冷挨饿。”
我眨眨眼:“有鸡腿吃吗?”
“只要你想吃,吃多少都可以。”
我想起老叫花子的一句话,他说有人愿意施舍好东西给你,却不一定都是好人,看似特别善良的,可能背地里藏了什么坏心眼。我不免有些犹豫。但从她的眼中,我竟然看到了只有老叫花子才会对我露出的名为“心疼”的目光,我一瞬间便决定全心全意相信这个女人了。
美人将我带回了她家里,她家在一座山上,风景挺美的,就是高了点,爬得我很辛苦,我又不好意思叫美人扶我一把。她家里除了她之外,只有两个看起来与我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一个叫花千树,一个叫采薇。虽是初识,花千树倒是与我挺投缘的,帮我烧水洗澡,还帮我擦背,嗯,手艺不错。叫采薇那个很少话,满身的戒备,看起来是不怎么欢迎我。她们两个都是美人从街上带回来的,名字也是美人取的,她也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墨汐。
听说这美人还是这山上修仙的仙人,我就说嘛,这样的姿色,定不是凡人,我眼光真不错。她让我唤她师父,却让花千树和采薇唤她主人,这让我好生奇怪。
我问:“师父,听千树说,她的名字取自‘东风夜放花千树’,不知道我的名字取自哪句诗?”
“随便取的,没有出自哪里。只是不想你和他们一样用以前的名字。”
后面那句说得很小声,我以为是我听错了,虽然有些疑惑,却并没问师父原因。
师父每日叫我读书写字,教我修炼法术,还对我说,无论如何这一世她都会让我好好活着。这话我不怎么理解,她老人家也不解释,我就这样每日跟着她修炼法术,也不问她带我回来的原因。当乞丐时懒散惯了,师父不盯着我时,我通常是不练的,所以一晃过去了八年,到了师父说的“及笄”的年龄,我的法术也是半桶水,没多大长进。
我想反正也是跟着她在这山上生活的,她又不指望我升天当神仙,我何必那么努力去学这么些个法术?再说了,她不教花千树和采薇学,却怎么只教我一个人?这多不公平啊,我就在她指点时做个样子学学就好。
这天,师父破天荒的没有差花千树过来催我早起,我正纳闷着,然后花千树跟我解释:“今天我们这里来了三位客人,师父正在招待他们。”
以前也有人早早地来拜访师父,但她特地放下教我练功的头等大事,去与客人会面,这还是头一回。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受师父重视,我决定去看看。
来拜访师父的三个人,一个是满脸胡子的大叔,剩下的两个是年纪相仿的少年,看起来应该也不比我大多少。只是,这两个少年,长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呐!
我缩在门外偷窥,却被其中一个少年发现了,他抬眼看着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愣了一下,他却朝我微笑起来,笑得东风夜放花千树,笑得千树万树梨花开。有那么一刹那,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恍惚看到他身后射出了光芒万丈。
真真是个美男啊!我觉得我对他起了心思。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有点事与愿违,那个少年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欢我,自那次以后,他几乎没再对我笑过,神情清冷。反倒是他的师弟,叫川穹的那个少年,和我是意外的合拍......
我说:“问荆哥哥,你怎么都不笑一下?”
“嗯?我为什么要笑?”
“你整天板着个脸,好像人家欠你多少钱似的。”
“钱?”
哦,对了,我还真是忘了,这俩小子和我可不一样,他们从小便被他们的师父带在山上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又不需他们置备,几乎没下过山,自然不识钱为何物。
算了,笑是笑得少了一点,但他对我还是很好的。
他们的师父自那天我见过一次之后,我便鲜少见到他,师父也不向我们说他的行踪,我们都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师兄弟俩倒是托付给我师父了,要他们和我一起跟着我师父学法术。他俩天赋极好,师兄的资质比师弟要好上许多,不知道为何,我却总觉得师父对他的态度有些冷淡,对川穹却意外的好。这我就纳闷了,两个人都是她师兄托付给她的,算是她的徒弟,为什么态度却不一样?
我问:“师父,我怎么觉着您对那师兄弟俩的态度好像不一样啊?”
师父正在打坐,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有么?”
“您对川穹倒是挺好的,对问荆,好像总是淡淡的,不冷不忍的,感觉很疏离。”
“墨汐,”师父睁开眼,却不看我,而是看着门外专心练法术的师兄弟俩,“你和川穹亲近,我不管你,但是问荆,你最好离他远点。”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要问了,下去吧。”
师父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是,无缘无故的要我疏远问荆,我又做不到。况且,我觉得这段时日的相处,我是喜欢上问荆了。
当然,这话我对谁都没说过,连花千树这个我最好的朋友都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