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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经脉初动,天癸水至

最近少傅心情不是太好,直接表现就是把我反复虐来虐去,练字练了一脸又一脸的墨水。

就在我如此水深火热的时候,父皇的心腹钱公公给我传旨,说我爹想我想得紧,让我赶紧过去共享天伦。

有记忆以来,我爹好像从未对我表达过如此奔放的感情,我以自己仅存的一点智商推断,父皇反常了,看来有妖气。

前有诡秘莫测的父皇,后有疑似更年期提前的少傅,我权衡一二,毅然奔向了父皇挖下的大坑。

我去的时候,母妃正在给父皇喂葡萄。父皇吃葡萄从来不吐葡萄皮和葡萄籽,因为都被母妃给去掉了。但是母妃喂给我的葡萄从来都是既有葡萄皮又有葡萄籽,这回我又重蹈了覆辙,进一步加深了我果然不是亲生的猜测。

看着我的一张怨念脸,父皇理所应当地继续当着我的面吃着母妃剥好的葡萄:“元宝儿,有没有很想念爹?”

我迅速扑过去抱大腿:“爹,你不知道,少傅意图虐杀幼小的元宝儿!”

父皇慢悠悠地吃着葡萄:“是吗?我怎么听说你少傅只是每天督促你写字,加大了一点学习量而已。这点苦就是虐杀的话,以后还有屠杀的吧。”

我在父皇腿上翻来覆去打滚:“可是学太多,幼小的元宝儿不能够承受,会被摧残。”

母妃伸手就将我揪了下去,同时准确地将我即将叼入嘴里的剔籽葡萄给夺走,再俯身执笔落绢,写道:“海不厌深,学不厌广。”

我看了一眼,就扭头了。

父皇略失神采地望着我:“元宝儿,爹最近寝食颇为难安,你知道么?”

我关切地回望父皇:“元宝儿听太医哥哥说了,爹是受了惊吓,伤了元气。”说着,将母妃手里的葡萄摘了喂给爹吃。

父皇进一步提问:“那你知道爹为何受惊吓么?”

我不假思索:“朝堂上,被元宝儿吓的。”

父皇和母妃对望一眼,神色都既震惊又欣慰又疑惑。

“没错,揭露户部侍郎案子真相的时候,元宝儿你不仅吓到了父皇,还吓到了其他人。最近朝臣们都议论,说太子不动声色间便侦破奇案,实堪大任。郑太师更是闭门称病了。不过也有人说元宝儿此举是父皇授意,借你的手打压太师一党。爹担心会有人对你不利,爹的心情很是复杂,既希望你能够肩负大殷未来,又希望你能够无忧无虑远离是非。”父皇多愁善感了一阵,连母妃都对他侧目,“不过呢,你既身为储君,这一步总是要走的。但是,天下做娘的,哪里狠得下这个心,倒真希望没有生过你……”

我越听越糊涂,一脸茫然。还是母妃及时打岔,比着手势将父皇拖回正题。

父皇啊了一声:“元宝儿听糊涂了吧,没关系,听不懂的地方就当没有听到,知道么?”

我继续茫然地点头。

“这案子,是你少傅解决的吧?”

“嗯,是少傅交代元宝儿背下的那些话,让元宝儿在大朝会上指认真凶。”为了父皇的身体考虑,我自己发现的小细节真相就抹去不提了。

“难为你背下这么多,不出乱子,厘清顺序,可是用了很多日?”父皇表示依旧很欣慰。

“大朝会前晚,少傅后半夜没睡觉花了三个时辰教元宝儿背下的。”

父皇和母妃齐齐一惊,“三个时辰?”镇定片刻后,父皇将我拉到身边:“元宝儿,告诉爹,你是怎么记下那些复杂案情的?爹记得当初教你认成语都快耗尽爹一条老命了。”

我呆了呆,“案情不复杂呀,成语很可怕呀。”

父皇陷入了深刻的辩证思维中,思完后,见母妃一派悠然全不担心,顿时就不平衡了,“谢庭芝难道元宝儿不是你亲生的,你就不关心下我们孩儿的反常思维?”

母妃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比着手势:“元宝儿不是我亲生的,难道还是你跟外面养的?不过说到这里,就顺便一提,你要想打那些阿猫阿狗的主意,我定教那些阿猫阿狗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孩儿的思维不同于常人,倒也不见得是坏事。”

父皇心虚地扭头:“朕要复兴大殷,哪有那么些时间,你整天胡思乱想什么。不过前几日朕招来的舍人你给安顿到哪去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话说回来,我们孩儿思维不同常人,便更需要引导,更要叫姜冕用点心。”

母妃流畅地比手势:“帝王跟前的舍人,应重才学轻容貌,若是以色夺才,便有祸国之危,自当尽早处置。话说回来,我们元宝儿只要跟着姜少傅,就不用太担心。”

父皇转身寻了靠背,准确砸向了母妃:“我叫你祸国!”

我早已转移到了桌边剥葡萄吃,一边吃一边观看爹娘的双线对话发展为动手交流,大人的世界真让人不明白,不过既然涉及到我是不是亲生的问题,我便生了个主意:“爹,听说晋阳侯府上的大石榴树开花了,远看就跟树上着火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唬人的,元宝儿去侦查一下回来告诉父皇。”

尚未将母妃制伏的父皇顿时转头:“不准去!晋阳侯府不准去!有晋阳侯在的地方也不准去!任何时候都不准同他说话!”

原以为趁乱可以浑水摸鱼,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我爹。

父皇训完话后,我被放走了。

钱公公护送我出宫,由于如今宫里都听闻了我断奇案的英勇壮举,宫里人都对我甚为景仰,钱公公自然更不会例外,对我絮叨着夸了一路。

“老奴可是看着殿下长大的,见殿下如今这般能耐,真令老奴好生感慨好生欣慰,幸好当初没听老太医的一碗药把你灌没了,也是殿下厉害,生生要自己出来,哎,你这胎保得可真不容易,谁能想到你就这样长大了呢。”

关于我的来历从前没人给我讲过,今日听到不由深感好奇,呆了呆后,我顺势问道:“太医想把我药掉,是为什么?”

钱公公面色顿时严肃:“这个就很复杂了,关于殿下的身世可是我朝的大秘密,然而最大的秘密是不能让人知道这是个秘密。”

我望着钱公公:“那它到底是怎样的秘密?”

“这个秘密的秘密之处就是不能让人知道它是个秘密。”钱公公肃然。

我已经不再试图去理解钱公公的深刻逻辑了,转而沉思道:“关于元宝儿身世的秘密,原来果然是跟晋阳侯有关啊。”

钱公公惊讶:“殿下怎么知道?”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是我诓他的,继而沉痛道:“若不是因为他,父皇怎会那么讨厌他呢,不然又哪来的元宝儿呢。”都是因为晋阳侯让父皇喜当爹而产生的恩怨纠葛啊。我为自己的智慧感动了。

“谁说不是呢!”钱公公与我同仇敌忾,“若不是晋阳侯,你娘何至于受那样的苦,你爹何至于如此忌恨他!”

我们正愤慨着,远远就见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驶向宫门,守卫不敢拦。

“郑昭仪回娘家呢。”钱公公不咸不淡地吐了一句。

“父皇知道么?”我远眺。

“你父皇不理后宫,昭仪修容哪里还管你父皇,何况这是郑昭仪,三天两头回娘家长住,真把宫里当客栈了。”

“仲离是皇子,所以不能随便回外祖家?”

“那当然。”钱公公以为我略开窍,便要试图传授我一些政治学,“把仲离留在宫里,明着是陛下对皇子的赏识看重,暗里却是陛下对太师一系的牵制。”

“仲离姨父被下了大狱,太师一定很不开心,他们不会想办法翻案吧?”我已瞧见御道旁刚送走母亲的仲离目光犀利地将我锁定了,想必是把户部侍郎李元凤落马的罪魁祸首定位给了我。

“证据确凿,司法裁定,陛下定案,想翻案,不可能,就等着秋后问斩吧。”

我指向东宫步辇停落的一角对钱公公道:“父皇身边离不开公公,公公出来很久了,不用再送了,元宝儿这就回去了。”

“那老奴就送到这里了,殿下一路当心。”

钱公公走后,我也向步辇走去,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我。

回头见是仲离,藏身在一个角落里,挑衅地望着我:“你敢不敢跟我来。”

我挺胸:“当然敢。”

仲离十分邪气地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我吩咐了步辇随驾众人等我一会儿,便转身尾随去了。

即便在宫里拐来拐去,我也闭着眼睛都知道到了哪里。小时候仲离和叔棠都不跟我玩,所以宫里到处都是我厮混的足印,想跟我玩捉迷藏,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大斧,元宝儿跟前指路标。

跟着仲离就到了御花园偏僻一角的金鳞潭,叔棠正在那里弄鱼钩,一池鱼游曳其中,背上鱼鳞映着波光,缀成点点金辉。

仲离道明用意:“现在我们三个一起比赛钓鱼,半个时辰内,谁钓的少,谁就跳下金鳞潭,元宝儿敢不敢?”

我挽起袖子:“当然敢。”

半个时辰后,他俩不停有鱼上钩,我这方无鱼问津,反倒盯得我两眼发花。

仲离伸手推我:“你还不下去。”

我头晕目眩,回身抱住了仲离,不妨叔棠也来凑热闹,扑了个空,直接扑进了水里。

一声扑通巨响。

我和仲离都愣了。

仲离率先反应过来,一脚把我踹了下去:“快去救他!”

便在又一声扑通巨响中,我入了金鳞潭。

平生第一次沐了个十分有深度的浴,顺便还徒手捉住了一尾鱼,未来得及感受深度体验,忽觉腹下有热流注下,朦胧中一眼看到水里有红丝缕缕。

太医哥哥曾说,流血了就要包扎,看来我受伤了,要赶紧包扎一下。

这才想起一个问题,我好像不会游泳。

金鳞潭中沉浮了许久,隔着水波的视线里,见有无数人影投水,颇有隔世感的扑通声不绝于耳。

意识昏沉时,听见不知谁激动地大喊:“啊,找到了,捞到了一个小殿下!”

“真的吗?太好了!可是怎么感觉不太对?”

“岸上一个水里一个,这两个长得都不像陛下。”

“废话!长得像陛下的还在水底沉着呢,捞不出活的来,捞再多小殿下也没用!”

“捞到了!”

“是活的!”

“不好!太子殿下在流血,太子殿下受伤了!”

“这下我们全完了……”

“等等,太子殿下是下身在流血?”

“完了,我们彻底完了,殿下伤了龙根,绝了龙脉……”

隐约听着我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没有根也没有脉了,顿时我就绝望地晕过去了。

又不知过了几时,悠悠醒来,眼睛一睁,入目便是亲切的太医哥哥。经过一番沉睡,我似已看开尘世,嗓音缥缈道:“我就要死了,你们可以适当地追念我……”

柳牧云竟然无视我的超脱与缥缈,眼里泛着点点笑意,温和道:“放心,你不会死。”

这种安慰的话,以为我会轻易地半信半疑么?当然不会,我立即就深信不疑了。抬起脑袋,我期待地望着太医哥哥:“真的吗?”

这时,外面有人要闯入:“听说元宝儿伤了命根,你们拦我干什么,快让我进去看看,这种要命的伤可怎么办,还不快让我见他一眼,万一他想不开不愿苟活了可怎么办?这种事就是那无耻太医也回天无术,根本不可能治好吧,你们快别拦我,让我进去安慰安慰他!”

果然还是绝症吗?我刚爬起的半个身子顿时倒了回去,彻底绝望了。这一折腾,同时也感觉到了自己正血流如注,生命果然在一点点流走。

少傅姜冕终于还是冲破了重重阻挠,闯到了我床前,挤到了柳牧云身边,关切而悲悯地向我看来:“可怜的元宝儿……”

柳牧云坐在凳子上,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姜冕暂时竟没有去与柳牧云争锋相对,伸手在我头上顺了顺毛,满面同情哀悯,深深地叹气:“元宝儿啊,不要太难过,虽然这种事情很伤男人的自尊,但是既然发生了,就要勇敢而坦然地面对,不要有心理负担。其实呢,历史上还是有很多类似这样的男人创下过不凡事迹的,譬如那个写史书的,又譬如那个造纸的,再譬如那个航海的……”

柳牧云克制地望向姜冕。

我稍稍转过脑袋,“少傅,我的生命快要流光了,等我死了,你一定要毫无节制地追念我……”

姜冕瞬间切入即将痛失爱徒的情境:“你放心,我会的!”

我心愿已了,躺平了,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气息将尽:“那……我……去……了……”

“元宝儿……”少傅十分动情。

“够了!”柳牧云忍无可忍,“姜少傅说完了的话麻烦你先回避一下。”

姜冕余悲尚存,被打断后万分不满,“回避?你要做什么?元宝儿都这么可怜了,也没见你露出一丁点伤心的样子,果真无情无义!”

柳牧云却懒得理会:“元宝儿,人若是仙去了是听不见别人说话的。”

我顿时睁眼:“难道我没死?”

少傅被吓了一跳,余悲瞬时荡然无存,“这、这是什么情况?”

见我又要挣扎起身,柳牧云将我按住,“先别乱动,不然又要吓着你。不要害怕,流血了不代表就要死,你也没有受伤,放下心来,不要紧张不要担心。”

于是我听话地没有乱动,果然也暂时没有了血流如注的恐怖错觉,“我真的不会死?可是我没有了龙根啊……”

柳牧云悄悄抚了抚额头,“不会的,你相信我。”

姜冕看了看太医哥哥,再看向我,立即担起少傅的职责,宽慰教育道:“历史上身残志坚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元宝儿千万不要自暴自弃,有为师在,将来一定帮你娶到太子妃,为师以身家性命做担保,你放心好了。”

看着少傅如此郑重,我便也宽下心来,点头:“嗯。”

“姜少傅,陛下好像有事情要交代你,你快过去看看。”柳牧云不动声色道。

“一定是关于元宝儿的,我去安慰一下陛下,去去就来。”姜冕毫不怀疑,将我安抚一番后,果断走了。

太医哥哥长吁口气。

再无人干扰后,柳牧云起身将我扶得坐起来,顺带还规范了一下我的坐姿,我带着各种奇怪的触感又感受到了奔流直下三千里的壮阔,不由紧张地抓住了他,“太医哥哥,你快点给我止血。”

柳牧云重又坐下,由着我紧抓他衣袖,面上温和,神情略复杂,“元宝儿,牧云哥哥是太医,有责任告诉你,这个……其实……是你长大了,每个月都会这样,不必害怕,过几日就好了。这不是生病,也不是受伤,更不是绝症,是一种……自然的身体变化,明白么?”

太医哥哥讲述得好像很艰难,我听得自然就更加艰难,“是说每月都要奔流直下好几天,我还死不了?”

“嗯,经脉初动,天癸水至,这是身体的发育成熟。”

“太医哥哥也会天癸水至么?”

“不会。太医哥哥跟元宝儿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以后你就知道了。”

“那少傅也会天癸水至么?”

“你少傅和太医哥哥一样,和你不一样。”

“以后元宝儿就知道了?”

“……嗯。”

我想了想,略不满:“那为什么只有元宝儿这么倒霉?”

柳牧云和声细语:“因为元宝儿是独一无二的,而且元宝儿的变化是不可以告诉其他人的,包括你少傅。不过,这并不能说是倒霉,这是长大的讯息。元宝儿已经大了,不是小孩了,是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是将来大殷的陛下。这小小的一步成长是你的必经之路,是值得恭贺的。你父皇母妃都要给你送贺礼的……”

“贺礼?”忽略其它抓取关键字后,我眼前一亮。

父皇的贺礼在三天后送到了东宫,当然在此之前,父皇可没有轻易饶过我和仲离叔棠涉足金鳞潭的惨事,当即下令不准我们再私下玩水钓鱼,并封了金鳞潭方圆十丈的范围。

仲离的母亲郑昭仪回了娘家,一直未回宫,倒是叔棠的母亲林修容跪在父皇的书房外,代叔棠受过,一日一夜,父皇竟都没有理睬。

听说叔棠被从金鳞潭捞起来后就因惊吓过度卧床了,仲离当时见我们都被捞起后,也因受惊而病了。

虽然我也才卧床了一日,但据说宫里已经在私下流传太子落水受了致命伤,恐要绝了子嗣什么的。

东宫僚属见到我都流露出了浓浓的忧愁。

这一切,我都没有太在意,因为我在等待父皇的贺礼。

直到,父皇书房里随侍的翰林方学士将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抱来了东宫。

“陛下有旨,赐贺礼于雍容殿下!”

我迫不及待跑出雍华殿,接父皇的旨意。少傅随我一同接下小匣子,搬回了殿内。以匣子为中心,很快便聚集了东宫一众人,围了数圈。

听说是陛下赐礼,还是装在小匣子里的,人人都以为会是什么稀世珍宝。

就在我满心期待下,小匣子开启,父皇给我的贺礼是——

一堆叠放整齐的……奏章。

方学士隔着人群,微笑道:“陛下有旨,自即日起,所有百官上奏公文俱要抄送一份进呈东宫,殿下须得一一批复,交由东宫少傅查核,再送呈陛下案前。臣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我寻了处空地便要打滚儿,被少傅与眉儿牢牢捉住。少傅抽空答道:“陛下美意,臣替太子殿下答谢,还请方学士回禀陛下,太子殿下对这份贺礼十分欣喜。”

我伸腿踢翻了一只凳子:“欣喜个脑袋!告诉我爹,我才不看枯燥乏味的公文,我一定不是他亲生的唔……”

少傅捂了我的嘴,对方学士笑道:“方学士没有听到其他胡言乱语吧?”

方学士亦笑道:“当然。下官这就去将殿下的欣喜之情回禀陛下。”

方学士离开后,东宫众人一面同情我一面也都散了,我也扭头就走,“我要去找太医哥哥……”

“站住。”姜冕合上奏章匣子,十分盛气凌人,“那个骗人眼都不眨的混账无耻太医,不许去找他,快回来学着看奏章。”少傅对柳牧云总是很记仇,尤其是上次上当受骗后。

我跑出去几步后,大声道:“少傅,常毓舅舅来给你同阿笙姐姐合八字了!”

只听殿内噗通一声,“就说我不在!”

姜冕不敢轻易出现在常毓面前,所以,有疑似常毓出没的地方,方圆十里内都不会有少傅。我便欢快地沿着墙角跑了……

在东宫厨房,我顺利地捕获了正偷嘴的米饭,告诉了他我的一个惊天计划。

——元宝儿寻爹记。

米饭被一块鱼豆腐噎住,被我一巴掌拍到背上后才顺了气,“你爹不是在宫里么。”

我也从厨房碗里偷了一块鱼豆腐吃,“可是我怀疑宫里的父皇不是我亲爹,我要去宫外找亲爹。”

米饭眨巴着眼睛表示费解:“那谁是你宫外的亲爹?”

我凑到他耳朵边,一字字道:“晋、阳、侯。”

米饭不负我的重托,从东宫詹事房里偷出了标注有达官显贵住宅区域的上京地图。我们寻了东宫一个无人的角落,铺展地图,自上京骊宫周边开始搜寻。

虽然我的算术是天文师傅教的,地理是射御师傅教的,但我也知道最基本的京畿划分原则,越是显贵越是距离皇宫的直线距离短,越是白丁越是距离皇宫九曲十八弯。鉴于晋阳侯的王侯地位,皇亲分布自然是骊宫左近区域,我同米饭一开始便锁定了最近的距离。

一街一坊划拉过去,公士上造官大夫,亲王郡王异姓王,彻侯县侯关内侯,往来反复十几遍,就是没有晋阳侯。

我从地图上抬起头,敲了米饭一记栗子:“你是不是偷到了假地图?”

米饭捂头,吹出一个鼻涕泡:“地图还有假的吗?”

“当然有。”我叹口气,语重心长,“如今我大殷北有赤狄虎视,南有大曜威逼,西有羌戎作乱,东有诸夷窥伺,各族奸细潜伏,偷窃他国地图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储备假地图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项对策。”

米饭听得一愣一愣,非常敬仰拜服地看着我,然后就打断了我:“好厉害的样子,可是奸细跑皇宫里偷地图不是很危险的吗?方舆司也有地图,我要是奸细的话就去那里偷了。再说,东宫地图储备肯定没有陛下书房里的多,就算这个奸细很有上进心很热爱冒险活动,那去陛下书房偷不是更加具有挑战性?”

我呆滞地在心内推理了一番,觉得米饭说得也不无道理,但太子的尊严促使我反驳道:“你以为比较高档次的奸细会跟你一个小小太监想的一样么?太天真了简直。”

米饭呆了一呆,忽然间毫无预兆地双泪齐下,往地上一趴,埋头嚎啕:“殿下对米饭人身攻击了,殿下骂米饭是个小小太监了,人身攻击了!人身攻击了!”

我看着米饭痛哭,挠头弱弱道:“那我不是不小心么……”

“人身攻击了!人身攻击了!”米饭继续飙泪。

“我给你买好吃的……”我准备着措辞。

“好。”米饭滂沱泪雨顿收,抬头起身坚定不移地看着我。

我看了看他的花猫脸,黑一道白一道,墨染的一般。

墨染?

墨?

我赶紧看他趴过的地图,果然一处已被泪水打湿,晕染了一片。不过好在是个偏僻的不起眼角落,与皇宫的直线距离非常遥远,模糊一片里几个字隐约可见。

米饭毫无愧疚感地大声道:“这里也有晋阳两个字,跟你亲爹的封号好像呢。”

我扒开他,仔细辨认,

——晋阳侯府。

吃惊地张大了嘴后,我揉揉眼睛,凑上去重新辨认。果真是晋阳侯府!距离骊宫五十坊开外,不仅脱离了显贵住宅区,更是几乎已经脱离了平民区,是个靠近西山的冷僻所在。

当即,我卷了地图揣入怀里,“米饭,走,我们去西山!”

米饭迟疑道:“可是西山是皇家狩猎区呢。”

“可是现在又不是狩猎时期,再说我父皇早就不狩猎了。”

架不住我的坚持,最终米饭只能对我誓死追随,虽然现实原因只是我允诺了要给他买好吃的。

偷跑出东宫,对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拦马车却是个新鲜经历。在无数辆马车对我们采取无视态度后,米饭滚到了马路中央摊成大字,才迫使一个受到惊吓的大叔不得不停下了同样受到惊吓的马车。

我适时走上前,拦向了马车的去路,“大叔,你有没有正好要去西山的想法,刚好跟我们不谋而合,送我们一程,路资我们有,但你不可以违背律法趁机勒索哦。”

马车大叔看了看地上撒泼打滚的米饭,又看了看大义凛然立在车前的我,似乎没有听我说话或者是自动忽略掉了,“你是谁家的小姑娘,光天化日的,竟敢劫上京马车,还胡言乱语扰乱上京交通。你们过来,我带你们见京兆尹大人去。真是世风日下,连个小姑娘都敢打家劫舍乱言律法,还敢去皇家西山禁地,你们跟我见官去……”

眼见时机不对,我拖起米饭就绝尘跑了。

逃离了危险区,米饭喘完气后,问我道:“西山是禁地,马车都不会去那里,怎么办?”

我捧着脑袋思索。

米饭也思索了片刻后提议:“要不你假装是个姑娘,用美人计,迷惑马车夫,人家就会忘了西山是皇家禁地,这样就可以把我们送过去了。”

想了想,我觉得比较可行,“那我要怎么假装?”

“你看,你没有假装的时候,那个大叔就把你当做小姑娘了,所以,稍微假装一下,你应该就更加像个姑娘了,可以更好的使用美人计。”

米饭在进行了一番合情合理简直无法反驳的论调后,站到了我跟前,抬起手就在我头上开始倒腾,拔掉发簪散下头发,再揪了一个简单的鬟髻。米饭点了点头,对自己的创作比较满意。当视线下移后,又摇了摇头,十分遗憾地表示:“就是太平了点。”

我也跟着视线下移,确是一路平坦,当即也表示道:“孤就是这样一个坦荡的汉子。”

“算了,姑且这样吧,据说也有一些有独特癖好的男人,就好你这口也说不定。”米饭自我安慰道。

虽然我对此并没有太乐观。

我也是去过卿月楼的风流太子,显然是那些身段玲珑的姐姐更得客人欢心,但眼下自身条件简陋,无法满足更完美的美人计的充分必要条件,只能由我这简陋版的改装勉强凑数。

计议定,我们便开始实施。

一处简易凉棚茶舍下,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喝茶,此时我与米饭藏身墙角,瞅准了一个威武不凡的大叔,只因为他身后停着一架明着低调实则确实低调的马车,一看就不会路资太贵,简直是走亲访友寻爹闯禁地的最佳配置。

米饭最后对我交代:“美人计,懂么?”

我淡然道:“略懂。”

整整衣衫后,我自墙角走出,毫不迟疑地走向了威武不凡大叔独自饮茶的桌椅前,站定了片刻,见威武不凡大叔正沉思什么,没有将我意识到,更没有对即将发生的美人计产生警觉。

既然如此,我只好主动了。拉过板凳,就着方桌的另一侧坐了过去,威武不凡大叔还是没有警觉。我正筹谋接下来的步骤,就见茶倌提了茶壶过来,笑眯眯问:“小姑娘,想喝什么茶?东边座椅空席颇多,不如坐那边去宽敞些。”

我扭头看了眼东边空荡荡,断然拒绝:“一个人喝茶多没意思,我就坐这里了,嗯,给我来一壶天尊贡芽吧。”

片刻幽静后,茶倌呵呵笑了一声,却没有行动,而且露出了一种你再胡闹我就送你见官的慈善表情。威武不凡大叔竟然也收了沉思的神态,将我看了一眼,是久居上位者打量不法之徒的眼神。

在两方的眼神夹击之下,我淡然自若退一步海阔天空:“天尊贡芽都没有的话,那就天池茗毫吧。”

茶倌依旧保持着微笑的表情,伸手向十几丈外一指,和气道:“小姑娘,不远处就是巡视的金吾卫,你不希望我把他们叫来吧?”

我吃惊道:“喝茶也犯法?”

这时,威武不凡大叔抬手打断茶倌,终于出言,是个醇厚低沉的嗓音:“小姑娘家的话不要当真,给她随便来碗清茶吧,我请了。”

茶倌这才重又笑眯眯,给我斟了一个粗瓷碗的清茶,上面只漂浮了三片残破茶叶。我盯着看了半晌,视线自粗瓷碗边缘扫了一圈后回归茶叶片,没有饮下的打算。

忽然从旁伸来一方洁白的丝帕,替我将粗瓷碗周边擦拭了一圈,我瞧见这只手偶尔露出的老茧,不由抬头向他看了过去,重新打量起他来。浓眉凤眼,眉宇宽阔,相貌堂堂,身躯凛凛,直看得我虎躯一震,果然威武不凡。

“可以喝了。”他收了丝帕,开始喝起自己的茶来,连端碗喝茶的姿势都透着一股子气势凌人。

我捧起茶碗喝茶的时候眼睛还没从他身上收回来。

“大叔……”我放下茶碗,直接看住他。

他彷如不闻,垂目品茶。

“大哥哥……”我忽然机智。

威武不凡大叔果真搁下茶碗,看向我,目光沉稳,不波不行,完全没有不幸中了美人计的症状。

我自身条件果然还是太简陋了。

“有事?”语气比兑了水的清茶还清淡。

我又机智地想到一个问题:“不知道大哥哥叫什么?”

“鄙姓裴。”

“哦,久仰。”我机智地应答。

却不防,一道凌厉的目光将我笼罩,“你知道?”

我脱口而出:“不知道。”

虽然盯着我的犀利目光削弱了一些,但依旧不太放心似的,“哦?”

“譬如我说我叫二宝儿,你也可以说久仰啊。”我向他解说道,顺道借用了一下蛐蛐儿二宝儿的名儿。

“难道不是应该说幸会么?”他看着我,“原来你叫二宝儿。”

“幸会能体现出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景仰已久的气势么?久仰难道就一定要仰慕已久?我家师傅说初次见面,为了体现气魄与尊重,没有听过大名也要说久仰,所以别人见了我家师傅都说久仰,说幸会的都被撵出去了。”我进一步解说。

他继续看着我,目光确已不再凌厉,“你家师傅委实奇特,你也很独特。”

我谦虚道:“被你看出来了吗?”

他咳嗽一声,不得不换了话题:“对了,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天尊贡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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