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绕青云鬓,
寸寸愁华年。
飘飘何所依,
茫茫水云间。
歌声自那女子口中飞出,宛若纤云,在众人眼中幻化形状,每个回头仰望的人,眼中都映着一身雪白的女子。动人心弦的琵琶声则如穿透纤云的月光,照见五蕴,直入人心。
白衣女子不过只唱了四句,歌声曲声戛然而止。
妙心镜畔传来一声鼓响,坐于繁花奇石间的贵宾又纷纷扭过头,去看妙心镜。
众人不见击鼓人,只见妙心镜中数十朵巨大的莲花忽地长高了数尺,花瓣倒转为裙,花茎化作纤纤细腰,双臂如藕,双眸如水,双唇娇嫩如花蕊。
“言传,不如身教”明心将赵定方手中的酒杯又斟满美酒,道:“此乃三十三天极乐之法,化乐天宫修习无上瑜伽大法的三十三位瑜伽仙子以身演法,观法之人不必天生慧根不必辛苦修行亦可升入极乐。真经不必书于故纸之上,妙法不必出于老僧之口。这等****,岂不比几个老僧敲着木鱼滔滔不绝更能直指人心?”
“好个以身演法”赵定方道:“这些女子姿色舞技比市井之中倚门卖笑之流自是更胜一筹,其中差别,五十步与百步而已。任你怎么说,在我眼中并无不同。”
“将军此言差矣”明心道:“母仪天下之人与倚门卖笑之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不过枕边之人不同而已。有时候,五十步与百步之间,有云泥之别。”
赵定方道:“妙音天宫、化乐天宫立派千年,门下妙音仙子、瑜伽仙子何止千万,母仪天下有几人?”
“后宫佳丽三千人,得宠幸这不过二三人”明心道:“可是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做梦都想成为三千分之一。”
赵定方哑口无言。
明心道“将军可知这些女子从何而来?”
赤霄山上习剑之人,若非天潢贵胄,便是天纵英才。御仙山与赤霄山并称,入山的门槛大概差不到哪里去。
赵定方道:“非富即贵。”
“将军又错了”明心道:“妙音、化乐二天宫中十之八九都是贫家之女。因为,富贵之家的女儿,都去赤霄习剑了。”
赵定方道:“妙音天宫和化乐天宫又不是妙行堂,贫家女子来此地拿什么孝敬须弥院?”
明心道:“当然是拿自己的身体。”
赵定方皱眉不语,脸上全是厌恶之色。
他厌恶的并非一个出家的和尚如此冷漠无情,而是自己,他厌恶自己心中难以抑制的愤怒。
这个世界的僧人本不是以慈悲为怀的,自己却偏偏对一个不够慈悲的和尚心生愤怒。
“我戚国乃尚武之国,武功术法高强者备受尊崇。将军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自然明白女子受先天所限,于习武一道无法与男子比肩。男子若是生于贫寒之家,尚可习武自强。若是换做女子呢?”
明心说得不疾不徐,既无惋惜也无愤恨,只是娓娓道来:“将军可知,这些贫家女子入山之前便如路边瓦砾,任由风吹雨打,很快化为尘泥。这些女子自入山之日到今日整整十年。十年琢磨,点石成金。这些女子今日已是金玉之身,任谁见了,都会爱不释手。”
“将军未曾问过这些女子吧,能入御仙山脱胎换骨,点石成金,是天下贫家女子的梦想”明心道:“金玉可以易货,这些女子当然也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换回自己想要的东西。”
赵定方道:“金玉可以易货,却是一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将军非贫家女,焉知不会乐在其中”明心笑道:“况且,这些女子贵似金玉,却非金玉。今夜之后,若是未能落入王侯府邸,去留随意。”
赵定方道:“十年琢磨之功,说走就走,御仙山分文不取么?”
明心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今夜一曲便值黄金万两。”
赵定方道:“这只舞曲能使人往生极乐么,这么值钱。”
明心道:“小僧刚才说了,这并非寻常舞曲,而是极乐之法。”
赵定方抿了一口酒道:“观此法会升入极乐不过是片刻之乐,仙子不可常伴左右,此刻欢愉恍然如梦,这些信众梦醒之后岂不会更加痛苦。”
妙心镜上不知施了何种法术,那三十三个瑜伽仙子赤足站在水面之上翩翩起舞,也不见脚下有何依托。
鼓声一声接着一声,没有丝竹相伴,却并有一番韵味。
瑜伽仙子们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与鼓声相和。赵定方多看了几眼,不觉间心跳经与鼓声合在一起,没一声鼓点都似是自己的心跳。
酒意缓缓上升,眼光却愈发锐利,那些远在十几丈外的女子,眉淸目楚,似是近在眼前。
“将军请看”明心伸手指了指那些如醉如痴的信众道:“赵氏、杨氏、温氏、雷氏、铁氏、赫连、司马、慕容,御天城中大族皆在此处。这些人若想永留极乐,有何不可?”
酒意被明心的话惊醒了三分,赵定方皱眉道:“为何没有李氏、赢氏、刘氏和姬氏,这四家不够分量么?”
“将军一语中的,果然非等闲之辈”明心道:“今日诸家来此乃是太后所邀,家家都是宗氏肱骨。李氏、赢氏、刘氏和姬氏在朝中有高官,在外拥兵数十万,戚国号称雄兵百万,多半握在这四家手中,四镇之中通行的是统帅的军令而非圣旨,俨然国中之国。太后借****之名邀这几家来御仙山享乐,正是想让这几家为宗氏死心塌地卖命,抗衡四镇。”
明心侃侃而谈,对朝中之事如数家珍。
“大师才算神目如炬”赵定方道:“只是我在朝无官,在外无兵,何德何能,能与豪门同席?”
“将军携弑神之威入寿王府”明心笑道:“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小僧想结交将军这个朋友。这个位置,是小僧特意为将军留的。”
赵定方道:“你来御仙山真是为了参禅修法么?”
“当然不是”明心道:“小僧听说御仙出帝师,入山本以为修习屠龙之术,出山便可封侯拜相。谁知来此处修习了两年采战之术,每日每夜都是为大族贵妇侍酒,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头。将军有所不知,那些妇人浸了回春汤之后无法生育,少了暗结珠胎的祸患,个个如狼似虎。”
赵定方先是心中叹息,听他说到“个个如狼似虎”时,又有些想笑。
赵定方忍住笑,正色道:“你还不到而立之年,若想建功立业,何不到边塞一展才华。”
“赤霄门下的将相之后多如过江之鲫,个个剑法卓绝,知兵善战,边塞哪里有我立足之地。”明心道:“小僧在山上见过的无数一二品的文臣武将,将相家的公子也见过无数,其中不乏才智过人之辈,人前亦可谦逊有礼,人后却难掩跋扈之气。唯有将军与众不同。”
赵定方道:“那是因为我并非将相之后。”
明心道:“小僧知道将军无根无基,全靠一身过人的武功术法和胆气方有今日之功,不会看小僧不起,故而想与将军结交。”
明心说得十分坦荡,赵定方听起来却有些心酸。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直率的和尚让赵定方想起了在烈火中自刎的叶忠良。
舞步翩翩,鼓声依旧,却再没一下能打在赵定方心上。
“将军,小僧知将军有鸿鹄之志,不会结交无用之人”明心见赵定方默然无语,悄声道:“小僧在御仙山多年,总算了学了一样采战之道以外的手艺,自信能为将军所用。此处人多眼杂,请将军虽小僧来。”
赵定方瞥了一眼妙心镜,三十三个瑜伽仙子围成数圈,中间的女子竟是早上在灵犀别院竹林上唱歌的雷芊芊。
雷芊芊的妆容艳而不妖,舞姿媚而不荡,比清晨初见时更多了几分姿色,只是赵定方看来依然索然无味。
明心将赵定方带到化乐天宫中的一处小院里,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道:“这是安神散。小僧花了三年的功夫才从师父那里学到配方。”
赵定方一听安神散之名,心中便有些轻慢,只道是静心安神的药物,皱眉道:“这安神散有何用?”
“舒筋活血,静心安神”明心道:“那些妇人与小僧颠鸳倒凤之后,便破口大骂自己的夫君,令我头痛欲裂。得了安神散的药方之后,我便在妇人的酒中加些安神散,个个变得静如处子。”
赵定方苦笑不得道:“我要它有何用?”
明心道:“将军饱受征战之苦,用此药可保精力充沛。”
赵定方笑道:“多谢大师美意,我心领了。”
明心道:“将军客气。我看将军脸色不好,可是不胜酒力?”
赵定方晃了一下,心中升起一阵寒意。
他一共喝了两杯,不过三四两酒,不可能有醉意。但此时手脚乏力,分明是醉酒之兆。
赵定方眼光一寒:“你在我的酒中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