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睿本喜好观战，对下场打马球并不热衷。他见赵定方眼睛不离慕容菱，又见武司辰和秦重看着温氏双姝痴态尽露，心中不快，有意要折四人的锐气，笑问道：“四位可有雅兴？”
赵定方也想与这些天潢贵胄一决高下，可惜他不会打马球，正在犹豫要不要应战，赢连横在一边道：“殿下，我等每日来此练的是驰射技艺，为的是上阵杀敌。打马击球虽然也是为练习骑术，暗合战阵之道，不过，无惊无险，终究是嬉闹。既然小侯爷有意让几位姑娘下场观战，我看不如换个玩法。”
宗睿悠闲地抚着坐骑的鬃毛，歪着头道：“哦？你想怎么玩？”
赢连横指着场外的羽林卫道：“我们有四壶羽箭，去了箭镞，以猎弓射出，只要避开头脸便不会受伤。”
赵定方已经猜出赢连横的想法，既惊讶又兴奋。赢连横自见了羽林卫的上官将军后便显得局促，一举一动仿佛被带上镣铐一般，平日里那个飞扬灵动的少年不见踪影，倒有一股唯唯诺诺的暮气。赢连横对上官将军的敬畏让赵定方对他有些失望，他居然提出如此大胆的想法，实属意料之外。
令赵定方心中暗喜的是：雪未停但风已停，如果宗睿同意赢连横的建议，他有把握用猎弓在百步之****落宗睿头上的紫金冠。
赵定方从宗睿眼中看出了挑衅之意，他一定会同意的。
果然，宗睿的手从坐骑的鬃毛上拿开，高声对宗建阳道：“叫上官将军拿二十壶箭来！”
宗建阳看了赢连横一眼，打马奔出马场。
片刻之后，上官将军带着二十名羽林卫骑兵一起驰入马场。
“殿下，刀箭无眼”。
上官将军跟宗睿讲话时的表情依然青灰如铁，声音也没有半分柔软，赵定方不禁又佩服起这个冷傲的将军了。
宗睿笑道：“将军不必担心，取下箭镞便不会伤人。”
上官将军并未答话，右手从箭壶中取出一支黑色羽箭，左手握剑柄，众人眼前金光一闪，金剑归鞘，一截乌黑的箭镞已经落在银白的地面。
上官将军左手反手出剑，迅捷精准，许空炎也未必能比他更快更准，赵定方对上官将军的佩服有深了一层。
上官将军取出震天弓，用弓梢猛然抽击雪地里的马球，将墨檀所制的马球木屑纷飞，赵定方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墨檀产自梧州铁肩山麓的慈悲林，木质韧而不硬，温润如玉，木香绵长，极其珍贵，有“一寸墨檀三两金”之称，一般用于做佛珠，只有宗睿这种皇室子弟或是朱、温、雷这些富可敌国的巨贾才会用墨檀做马球。
马球被高高挑起，上官将军迅速张弓搭箭。
弓弦响处，马球应声而落。
上官将军发箭时身后一名羽林卫已经策马奔出，循着箭路找到马球，递给上官将军。
上官将军手上的墨檀马球只有一半，另一半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上官将军拿着手上的半个马球道：“殿下，震天弓弓劲太强，若是伤到殿下，末将如何向陛下交代？”
宗睿一脸不快道：“若无惊险，何来历练？我偏要试一试。”
上官将军丝毫不为所动：“殿下将来上阵亦是执掌三军决胜千里的统帅，若是想历练不如历练一下如何做统帅，看末将与几位小朋友练练如何？”
宗睿的三哥慕王宗戎和七叔纪王宗延术分别执掌威武卫中的神武将军和神威将军，对羽林卫高级将佐了如指掌，这位上官将军是从霖骑一卫抽调上来的精锐，武艺高强，剑术连大内侍卫统领宇文照都赞不绝口，且精通阵法，在城西校场练兵时甚至能与羽林前军副将铁衣将军沈青天麾下的风骑兵打成平手。
宗睿最仰慕的是三叔昭王宗延昭，渴望亲临战旗一挥千军竞发的盛景，眼下虽然只有八个人，但上官将军一人可抵千军，宗睿抚掌笑道：“好！好！上官将军多调些人马来可好？”
宗睿见上官将军又不答话，自知失言，话锋一转道：“羽林卫不能擅离职守，还是在场外警戒吧。”
上官将军点点头，命身后的羽林卫拿出四壶羽箭，用腰刀削去箭镞又放回箭壶。
上官将军道：“万人对阵，转战千里，每人十壶箭都嫌不够。此地方圆不足十里，四人对四人便是捉对厮杀了，每人一壶箭足矣。”
宗睿想看万箭齐发，巴不得把场外的羽林卫和各家的卫兵全调进来对阵。不过他终究不敢对上官将军颐指气使，只好点头同意。
李氏兄弟面面相觑，都有难色。
李氏兄弟虽然也是名将世家子弟，但二人却是好商不好武。
戚国尚武，亦重商道，担任左藏寺卿的太子宗桓更是视商道如兵法，提出“平天下以刀剑，流血漂橹；平天下以货殖，兵不血刃”。李潜渊的长子李青州在户部度支司任六品主簿，品级虽低，却对天下财货往来一清二楚，次子李玉州在锦官织造局任职，经常随朱家的商队巡游天下，遍赏天下风物，对经商的种种好处赞不绝口。李沉风的长子李封侯在梧州织造任职，经历与李玉州相仿。李氏兄弟受兄长影响，对舞刀弄枪并不感兴趣，练习骑术不过是为了打马球，真心向往的是经商一道而非上阵搏杀。两人每日习射十支箭已经是不小的成就了，二十只箭连续射出，手指非断掉不可。
不过，有温氏双姝在场，李氏兄弟就不能临阵退缩了。温氏双姝不仅容貌明艳，姐姐温婉精通商道，妹妹温若弓马娴熟，双姝皆是女中英杰，京城权贵子弟趋之若鹜。不过，温家家主温牧禅刚刚被擢升为羽林后军副将，温氏既富且贵，变得愈发高不可攀，京城风传温家迟迟未应允权贵提亲之请，实是想让温氏双姝入宫，有朝一日母仪天下。温氏双姝年逾二八仍未定亲是因二女并非寻常养于深闺的小家碧玉，见识和眼界也极高，若非天下英雄，很难得两女青眼。
李氏兄弟也钟情温氏双姝，李昆州对姐姐温婉心存绮念，李荫侯则对妹妹温若情有独钟。
李氏在戚国的势力不在赢氏之下，李潜渊和李沉风兄弟爵封公侯，一个执掌镇国将军府，一个是十七万霖骑的统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家族，若是温家并非真个一意想送两女入宫，与李氏结亲亦是上上之选。不过，若是李氏兄弟二人此时显得英雄气短，恐怕会被温氏双姝瞧不起。
李氏兄弟硬着头皮从羽林卫手里接过震天弓和三个满满当当的箭壶，与持弓背箭的宗建阳、上官将军站成一列。
上官将军道：“震天弓射程四百步，今夜虽然羽箭无镞，又有风雪，我相信诸位在两百五十步内发箭应该不会失手。稍后双方人马退开各退两百五十步，待荣王口令一下相对冲锋，相距两百五十步以内方可发箭。中箭者即刻退场，箭壶射空后在场人数多的一方胜。”
上官将军的口气不容置疑。
赵定方道：“能与上官将军对阵是我们的荣幸，输了也不丢人。不过，万一我们赢了，可有彩头？”
宗睿从腰间扯下一块暗色玉牌高高举起道：“赢的一方可得本王的通天玉牒。输得一方，永远不得踏入这片马场。”
赵定方并不知道通天玉牒是何物，不过既然是皇子配饰，应该不会便宜，当即道：“一言为定。”
上官将军指着不远处的土坡道：“请殿下与几位小姐到坡上观战。”说着解开甲胄交给身后一名羽林卫。
二十名羽林卫簇拥着宗睿和温婉、温若、慕容菱三女奔上土坡，赵定方与上官将军带着各自的人马背向而驰。
土坡上的宗睿居高俯瞰，身边有铁骑拱卫美人环绕，君临天下之感油然而生。
赢连横、武司辰、秦重三人的酒意已经散了一半，神智清醒，不但没有因冲撞太子而担忧，反而摩拳擦掌热血沸腾。
秦重道：“那个上官将军居然解下铠甲，看来没想占我们的便宜。”
赢连横冷笑道：“霖骑都是不着铁铠的，他是想扔掉累赘，射箭速度更快。”
赵定方没有说话。
今夜的慕容菱与平日有所不同。赵定方心中的慕容菱，可爱之处不仅在容貌清丽如雪，更在心如朗月的性格，无论是在身为一宗之主的赢见深、慕容哲面前，还是在玉枢院主高足、剑术高强的水火二剑面前，慕容菱都是那个不卑不亢的慕容菱。赵定方心中的慕容菱是一片无拘无束的云，可今天这片无拘无束的云在荣王的威严中落下来，变成了一汪困在石中的水，面容依然清丽秀美，赵定方却不免在心中叹息。
八人坐骑虽非追风逐电的神骏，也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马，赵定方一转念间，两百五十步的距离已到。
赵定方四人调转马头，并未弯弓搭箭，而是一手持弓，一手持缰绳，静静等待宗睿的口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