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方与太子所说的话,若是放在另一个世界,花不了几分钟便能查得一清二楚,依样葫芦说出去唬人。
与上阵用兵不同,对商贾之事,赵定方虽然说得漂亮,对做成一笔几十两银子的生意都无多少把握,更不要说执掌戚国商事。赵定方本来对温若心存鄙夷,被她这么一夸,脸上由不得有些发热。
“这位温姑娘”太子指着身着劲装的温婉道:“是这位温大人的侍卫。”
“殿下真是偏心,自己的下属说了一堆好话。对借来的客将便只有“温大人的侍卫”六个字”温婉道:“锦官卫指挥使蒙赤将军麾下骑都尉温婉,见过赵将军。”
温婉虽然施礼,言语之中却难掩敌视与轻慢。她有心以将军称呼赵定方,而不像太子之外的其他人那样叫一声“侯爷”,缘由与赵定方在心中鄙夷温若异曲同工:两年前在赤霄山上相遇时,赵定方不过是个饮酒闹事的混小子。在那场争斗中,温婉甚至以为主事的是赢连横而非赵定方,赵定方与武司辰、秦重一样,都是跟在怀远侯公子屁股后面的跟屁虫。这只跟屁虫居然在两年之内鬼使神差封了武定侯,佩擒虎将军印,看他嘴脸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温婉心中早积了许多恶气。
若非在此之前温若千叮咛万嘱咐,温婉连一声将军都懒得叫出口,纵然赵定方把剑架在她脖子上,她也绝不会喊他一声“侯爷”。
锦官城是懿州首府,也是戚国最为富庶的城市,城中人口有三百万之众,比御天府的人还多。锦官城卫有八万人马,自成军以来一仗都没打过,据说锦官城卫中校尉以上将官薪酬丰厚,锦衣玉食,过得比御天城中的神武将军、神威将军们还要滋润。
这样一支兵马中的骑都尉能有什么作为呢?
赵定方对温婉的轻慢视而不见,只当她是被娇惯的大家小姐,一笑置之。
“这一位”太子的手指到宇文青萝时顿了一下,笑道:“是赵兄的副手。”
宇文青萝煞有介事地向赵定方行礼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定方忘了还礼,而是一头雾水地看着太子。
太子道:“孤军难胜,孤掌难鸣。左藏寺内各司各署皆是正副齐备,你这个五路转运使也不例外。”
“侯爷”宇文青萝眨眨眼睛道:“你该谢殿下了。”
赵定方忙道:“多谢殿下。”
太子笑道:“我没看错,青萝定能成为赵兄贤助。”
太子的话一出口,赵定方心中便是一跳。
赵定方听惯了“贤内助”,从未听过“贤助”一词单用,听的时候不自觉在“贤助”二字中间加一了个“内”,看宇文青萝的时候眼神也多了许多柔情与热度。
宇文青萝面不改色道:“青萝定不负殿下重托。”
赵定方见宇文青萝面色如常,而自己却被太子一句无心的话惹得耳红心跳,不禁有些懊恼。
赵定方心中暗道:她自称已经在御天城内做人族女子十几年,难道连“贤内助”是何意都不知道么?还是说,她虽然整日装作人族女子模样,毕竟不是人族少女。寻常人族女子恐怕早就脸红过耳了吧。
“赵兄请随我来”太子引赵定方到沙盘之中,指着一处大城道:“赵兄可知这是何处?”
沙盘所示乃是坤舆全图,东至沧波之海,北至寒武山脉,西抵暮色群山,南至归元山脉,不但包括戚国全境,还有黄泉林北面的赤象平原、末日戈壁,甚至末日戈壁以北的寂云山脉和眠霜城也在其中。向南跨过晴波山脉是双月城邦,再向南便道沧波之海。
这个巨大的沙盘由几十个大小不同的沙盘组成,可以任意拆分重组。其中,北面赤象国一块,末日戈壁是一块,寂云山脉与眠霜城是一块,末日戈壁以西,暮色群山以北有一块白地,上面放了两座高大的城池,显然是神族的两座仙城。大概做着沙盘之人从未到过神族藏身之处,只是听过神族双城传说,故放了两座城池在空白之上。戚国按七州一府被分成八块,南方诸邦以炎流、星源、龙盾三大城为中心分成三块。
南方的群玉山以西、归元山脉以北也有一块巨大的空白,什么标示都没有。
赵定方在枭骑营时常看行军用的戚国全图,虽然自己身在西北,对戚国其他地域也十分上心,略一思索道:“此处是懿州首府锦官城。”
太子含笑点头,赵定方眼睛在戚国的八块沙盘上扫了一遍,有些惊讶道:“锦官城比御天还要大么?”
“这是去年刚刚计算出来的”太子道:“御天虽大,却是有城墙的。锦官城依山傍水,并没有完整的城墙。锦官是天下水陆通道交汇之处,往来商旅络绎不绝,不但有北方各州府的人族,还有晴波山以南来的龙族人。旅人见锦官繁华富丽,流连忘返,便在锦官落户置业。是以锦官城的人口和占地连年增加。锦官城在仁宗朝便是天下第二大城,如今锦官城比仁宗朝大了一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大城。”
赵定方道:“殿下特意将锦官只给我,莫非此处是我履职要巡查的第一站?”
“赵兄此行可谓身负重任,比巡查重要的多”太子道:“箭极原之战,霖骑军剿灭鬼兵,除掉戚国大患,父皇本欲当年大办寿宴,庆贺此功。谁知姬氏图谋作乱,刘氏又乘机兴风作浪,父皇一直忙于军务便将大办寿宴之事放在一边。沈将军率羽林天军将姬氏逆贼击溃,还重创了赤象铁骑,父皇龙颜大悦,想在明年春夏之交大办寿宴,嘉奖群臣。赵兄斩下姬冲头颅当天,各州府便开始准备献给父皇的生辰纲了。”
生辰纲,赵定方听到这三个字第一反应是《水浒传》,第十六回“杨志押送金银担,吴用智取生辰纲”,心道:太子八成是让我充当杨志的角色。
果然,太子拍了拍赵定方肩膀道:“锦官富甲天下,懿州太守蒙赤准备的生辰纲也是各州府中最为贵重的一份。御天去锦官路途遥远,兹事体大,赵兄是押送这份生辰纲最合适的人选。”
赵定方当即道:“承蒙殿下看重,末将定然不负重托。”
关于闻名天下的锦官城,除了赤霄山上凌霄阁中的各种典籍记载,赵定方知道最多的便是由武司辰添油加醋的讲述。
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赵定方不但换了躯壳,心思也与在另一个世界之中大不相同:另一个世界中的赵定方是个喜欢囿于斗室的人,他薪水微薄,若是赶上一段时间内频频有同窗或是同僚结婚生子,发过红包之后,便会入不敷出。看天下,对赵定方来说,只是儿时一个不切实际的梦话罢了。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赵定方对一切新鲜事物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即便没有这项差事,赵定方也想寻个机会到这个南方的中心之城去看看。
除了对新世界的好奇,赵定方还想看看锦官城的城卫。
从清秋原之战便可看出,皇帝想将城卫作为第二个羽林卫,以壮大自己的军力,去除八镇兵马对羽林卫的威胁。
甚至,扫平诸藩,将藩镇中的王侯悉数召回京城,以流官治理。如此一来难免有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弊端,各镇兵马的战斗力必定大不如前,但却可以使宗氏皇位更加稳固,如这次姬氏作乱,刘氏乘火打劫的事便不会发生。
赵定方虽然身在羽林卫,却从未将自己视为皇帝的臣子,他从君臣的格局跳脱出来,暗暗观察天下大势,默默规划自己心中的蓝图。
皇帝下诏建立城卫之后,赵定方见过的一共有三支人马:丁朝凤的铜瓯城卫、郑恪的泠州城卫还有便是庞太清的夺影城卫。
若以将领才干而言,三支人马中以丁朝凤最强,庞太清与郑恪皆不入流。以兵士战力而言,赵定方未见铜瓯城卫与人接战,泠州城卫和夺影城卫的战力根本无法与八镇兵马匹敌。
不过,定天城卫指挥使陆无期能在铁麟卫精锐的进攻下守住定天城,说明并不是所有城卫都是草包。
戚国有十二城皆有城卫,若有三成的城卫与定天城卫的战力相当,皇帝便会毫不犹豫地开始削藩。
倘若真个如此,天下必有大乱。
单是霖骑一卫,赵定方便敢断定,昭王一定不会支持削藩。除了强将如云的霖骑一卫,李沉风的兵马也未必对皇帝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