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动走后,甲板上的几个水手聚拢道赵定方身边,赵定方道:“在这船上拆几块板子,为死去的兄弟做副棺材。”
水手犹疑道:“公子,这画舫是蒙城主和五大商家的,小的们不敢……”
“这艘船已经被我买下了”赵定方道:“若是五大商家不肯卖,我便将他们的头斩下来,再烧成灰;若是蒙信不肯卖,也便将他的头斩下来,再烧成灰。船是我的船,那位兄弟是为我办事死的,我要让他入土为安。”
那几个水手都是若鉴城的百姓,本是同族,此时对视一眼,齐齐跪倒道:“多谢公子!”
赵定方道:“快去吧。”
几人起身将那死去的水手抬入船舱之中,甲板上只剩赵定方和简邕。
赵定方走上船头,手按剑柄,望着黑黢黢的千缘山。
“公子”简邕低声道:“我看那和尚不是善类。”
赵定方道:“戒律并非御仙山佛门必修之法,杀盗淫妄酒,百无禁忌,岩动只是伤一条龙鱼,算不得不善。”
简邕道:“他让公子出手焚化龙鱼,我看分明是想试探公子的火术修为,居心叵测。”
“这是趟肥差,明里暗里皇帝都定然会派人监视。”赵定方道:“他是金光寺根芜的弟子。根芜是国师,此人就算不是巡检校尉,也是皇帝跟前的心腹。他想看,我便给他看。”
“公子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简邕道:“属下以为,还是要多加提防。”
“我会的”赵定方看了一眼简邕的双臂,本来发亮的刺青已经黯淡,交错纵横,犹如龙鳞。
“简兄是夺影城外的猎户,降服飞禽走兽自然不在话下”赵定方道:“想不到连水中的龙鱼你都能慑服。简兄双臂上的刺青是慑服龙鱼的符咒吧。”
“出手之前,我也没有十分把握”简邕道:“以前在山中只是确实用这符咒降服过走兽,从未降服过飞禽,至于水里的游鱼么…..诚如公子所说,从未试过。”
“龙鱼牙齿锋利如刀,这两条无鳞龙鱼还有唾水成剑之术,名为鱼类,实是龙蛇之属。温婉的剑术并不差,在龙鱼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你没有十分把握能以此印咒降服龙鱼,居然敢跳入战团”赵定方道:“你如何知道那两条龙鱼并无恶意?”
“万物有灵,龙鱼不同于寻常鱼虾,灵性更在林中走兽之上”简邕道:“我有此印咒在身,有灵禽兽的心意都能明白五六分。那两条龙鱼跃于甲板之上,实是急于逃亡,险些与画舫相撞,它们并非前来寻衅攻击,而是为了保护船上众人性命。想不到,反却被人以火术烧伤。”
赵定方叹道:“这两条龙鱼大有君子风范,可惜我不通兽语,不能相救。”
“天下水族之中的王者乃是沧波之海中的九头沧龙,不过江河水脉狭小,难容九头沧龙之威。沧龙是不会进入为陆地包围的江河湖泊之中的”简邕道:“因此,龙鱼便是江河水族的王者。龙鱼此举,亦有王者之风。”
“简兄如此博文多识”赵定方道:“以后要多向简兄请教。”
简邕笑道:“实不相瞒,属下祖籍并非偃州,而是南方的蛮夷。”
赵定方道:“你是说,龙族?”
“龙族…..”简邕喃喃将这二字复述了一遍,道:“我来戚国时年龄很小,南方诸邦的情形早已记不清,只是记得父亲为我讲述的一些传说,因此,我虽远离沧波,却知道不少海中的事情。我还记得父亲向我展示刺青上的龙形图案时,我十分喜欢,以至于钢针刺入肌肤时,虽然疼痛,心中却欢喜无比,极像在人前炫耀。可惜,刺过之后,父亲在世时,一再嘱咐,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将此印示人。”
赵定方心中一动,问道:“此印可有名字?”
简邕犹豫道:“父亲曾……”
“简兄尽可放心”赵定方伸出右手,道:“你看。”
鲜红的刀形火焰纹路从手心浮出,赵定方右手一翻,一柄四尺余长的火焰之剑已然握在掌中,火焰吞吐,猎猎作响,炽热之气四溢,简邕不由得抬起手护在眼前。
赵定方再一挥手,火焰顿消。
“古神以驾驭天地万物之法传与神族,既有经典,亦有咒印。经典是授之以渔,印咒乃授之以鱼”赵定方道:“风雷五行,皆有印咒,此乃烈火之印,名为明王。有慈悲之性,赤黑之色,刀剑之形。”
简邕未料到赵定方忽然展示明王印,见赵定方如此坦诚,便道:“此印名为灵王,有慑服万兽之能。可惜父亲传我此印后,并未告诉我世上还有其他印咒,也未传我使用之法,因此灵王印的威力,我只能使出不到三五成。公子既然知道风雷五行印,想必也知道灵王印的修炼之法。”
赵定方摇头道:“我只知世上有风雷五行印,至今只见过火印明王、金印将军、土印君威,其他印咒都还未见。灵王印不在七印之中,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而且,当年恩师传我明王之时,也并未传授施用与修炼之法,进境如何,全靠自己领悟。”
简邕道:“家父与公子的恩师如出一辙,许是别有深意吧。”
二人相谈甚欢,不觉间东方已经泛白,清风扑面,沾衣欲湿。
千缘山脉本是紧贴灵水一侧,锦官城遥遥在望时,千缘山脉一分为二,巍峨陡峭,如两只竖起的手掌,将灵水夹在中间。
日光渐亮,赵定方见不远处两山之间的灵水上一片晦暗,狼嚎猿啸不时传来,心中不禁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简兄说那两条龙鱼是为避难”赵定方道:“能令唾水为剑的龙鱼躲避的,无论是人是兽,都绝非善类。”
简邕道:“莫非是那个传说中的天神之子?”
“前面这道峡谷幽深阴暗,犹如鬼门关,端的是个不祥之地”赵定方道:“那水妖吞江虎若是要打劫本公子的画舫,很可能便在此处。是不是他,我们很快便知道了。”
日光大盛之时,画舫刚好驶入峡谷。
“倘若吞江虎真个在此等候我们,又少不了一场恶战”简邕道:“岩动虽然术法高强,却未见得与我们同心。属下的灵王咒印对水神术无可奈何,成败皆在公子一身,公子不如先去楼中小憩,养养精神,这里交给属下。”
赵定方笑道:“一坛美酒可抵一夜美梦。你去拿酒吧。”
简邕到船舱中取酒,赵定方走入木楼的大厅之中。
岩动正在一张蒲团上打坐,温若和温婉坐在一张圆桌一侧,温婉惊魂甫定,温若还在安慰。
宇文青萝则不知去向。
赵定方上楼,走到自己的房间,从茶几上拿下一个长约五尺,宽约两尺的木匣,又敲响了对面的门。
宇文青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谁!”
赵定方推开门道:“夫人,是我。”
宇文青萝又换了一件绣满鲜艳花朵的华丽衣裙,在一面巨大的明光镜前转来转去,见赵定方忽然闯入,登时停下,有些无措道:“我还没给你开门。”
赵定方道:“老夫老妻,何必客气。”
“相公莫要忘了,我是新添的侧室”宇文青萝道:“你与温大小姐才是老夫老妻。你与她可以不必客气,与我,还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好。咦,你手上拿的这个大箱子里面装的是何物,可是买给我的新衣裳?”
赵定方没想到这个神族女子对人族女子衣裙如此热衷,摇头道:“里面装的是降妖除魔的利器。”
宇文青萝道:“小女子弱不禁风,降妖除魔这等力气活,还是留给相公去作吧。相公若是马到成功,我便换一身裙子给相公看,如何?”
赵定方道:“我若是未能成功呢?”
“那…..”宇文青萝道:“我便换个有钱的公子做侧室。”
赵定方正色道:“前面的峡谷十分凶险,吞江虎若是袭击这艘画舫,一定会在此处。不过,我并不确定,所以……”
宇文青萝道:“你要请我帮忙。”
赵定方点头:“昨日在楼中吹笛的,是你吧。我要到楼顶上招摇一番,引那吞江虎出来。这船上没有几个精通音律之人,你的笛声如鸣镝飞天,声达十里之外。吞江虎就算躲在水底睡觉,也一定能被你的笛声惊醒。”
宇文青萝道:“要我帮你,倒也不难。”
赵定方道:“争锋录之事,我定全力帮你。”
宇文青萝满意道:“一言为定。”
二人一同上了木楼的楼顶,简邕早放了一坛美酒在酒桌之上。
岩动一身火红袈裟站在楼顶,凭栏望着幽碧的流水。
“公子”岩动道:“此处本是人神恶战之地,人神亡灵无数,凶险无比。那吞江虎很可能于此处发难。”
赵定方放下木匣道:“我与大师不谋而合。我怕那吞江虎不出来,还请青萝上楼吹奏惊龙之曲,引他初来。”
宇文青萝缓缓走到栏杆旁边,将木笛横在唇边,兰气轻吐,笛声冲天而起。
两侧峭壁陡直,刀削斧劈一般,寸草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