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连横望着窗外的群山，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正色道：“御仙山是火术之宗，最令人敬仰和向往的，应该是四天王宫的四大天王殿**奉的四空之火秘术和须弥院的定身堂与空性堂中传授的金刚拳剑术，而不是什么回春汤，什么无上瑜伽大法。”
朱珺仙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老娘最烦水呀火呀刀呀剑呀打打杀杀的”，说罢眼波流转，柔声对秦重道：“我和秦公子讲的是女人的事。”
秦重咳嗽一声道：“珺仙姐姐，在下也是堂堂男儿……”
朱珺仙不再讲大逆不道的话，秦重松了一口气，武司辰脸色缓和，在一边自在地唇边的胡须，笑而不语。
武司辰是三人中最早蓄出大部胡须的人，他的胡须在整个赤霄九宗的同龄人中都是出类拔萃的。这部大胡子让他看上去老成、威猛，引得许多同门师兄弟艳羡。
赢连横继续道：“回春汤真假莫辩，小弟却知道无上瑜伽大法确有其事。不过……”
赢连横嘿嘿邪笑两声道：“这个无上瑜伽大法嘛。据说名为强身健体，实则是男女采战之道。珺仙姐，你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姑娘居然对这种房中邪术感兴趣，真是不简单。”
朱珺仙面不改色道：“我呸。谁说我感兴趣了，老娘只是好奇。”
赢连横指着痴呆中的赵定方道：“这厮常说珺仙姐‘其形如妖，其心如月’，心如朗朗明月的女子，居然会对房中术好奇。啧啧，真是出人意表，珺仙姐此言比任何刀剑都锋利，恐怕要造出一个伤心人了哟。”
赢连横说完捅了捅身边的赵定方。
赵定方当然懂房中术和采战之道，在另一个世界的十六岁，恰好是他第一次接触成人书籍的年纪，那本小说恰好是借武侠之名诲淫诲盗，讲得全是房中术和采战之道。
不过，经过高中和大学两个阶段的校园生活熏陶后，赵定方深深懂得：决不能当众在女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在房中术方面的博学多才，尤其是在美丽的女人面前。
赢连横说赵定方称赞朱珺仙“其形如妖，其心如月”，赵定方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朱珺仙确实明媚可人，比另一个世界里那位刚刚认识的女孩子还要漂亮一些。大概，在这个世界里的自己确实对朱珺仙心存好感。那就更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出自己懂得房中术，哪怕仅仅是理论也不行。
赵定方故意摇摇晃晃不答话。
房中术话题果然是朱珺仙的软肋，这个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称呼皇帝为“皇帝老儿”的泼辣女子，在听到房中术和男女采战之道之后也不由得脸红过耳。
朱珺仙戟指着赢连横道：“你们这班人，饱读圣贤之书，满脑子禽兽之事。酒醒了没有，醒了赶紧滚蛋！慢走！结了账再滚！”
赵定方的手探入怀中，入手却不是另一给世界里那个破烂的人造革钱包，而是金属钱币。赵定方拿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赢连横、武司辰和秦重也从怀中掏出铜钱放在桌上。赢连横将秦重的钱还给秦重道：“改日到你御仙山下的无念楼里大喝一场，那时你请客，这次我们三个师兄一定要做这个东道主。”
付了账，赵定方跟着赢连横、武司辰和秦重走出乘风居，从酒楼马厩小厮手中接过马缰，凉风拂面，眼前山高水长，顿觉清醒又迷茫。
确切地说，正是清醒的感觉让赵定方感到迷茫，他越是清醒，心中就越是怀疑：这个世界才是现实，另一个世界才是梦境。
可是，他对现实中的自己和自己所在世界非常陌生，如同一本看过之后便放置一旁的书，当他吹开封面上的灰尘，翻开第一页的时候，他觉得一切似曾相识，那些细节犹如水中的鱼，他刚刚抓到尾巴，很快又从手里滑走了。
如果一个不到一天的梦可以囊括二十八年的生活，那么他在这里的十六年会经历过多少事？
纵马奔驰时迎面吹来的疾风，拉开强弓时的充沛力量，羽箭离弦的呼啸，山谷中的瀑布与溪水，岩石上的积雪与梅花，天空的鹤群，还有乘风居里的画卷和酒，还有梳着宫髻穿着粉色长裙的朱珺仙。
他太喜欢这个世界了。
赵定方越发清醒，他擦亮眼睛，贪婪地看着这个世界，仿佛一闭上眼就会失去。
赵定方与赢连横并肩而行，武司辰与秦重跟在后面。
山路虽然曲折，但开阔平缓，路旁时有积雪梅花，远处松涛阵阵，与瀑布飞溅之声相呼应，让赵定方想起一副对联：“万壑松涛千嶂水，两行雁阵一桥霜。”
赵定方记得对联中间是一幅古意盎然的山水画，画中山石嶙峋，溪涧穿流，林木中楼台隐现，一人骑马立在一座木桥上，侧耳听松涛之声。
此时赵定方所见景色，比画中更胜一筹。
也许另一个世界真的是一场梦吧，那些美丽的画卷其实是自己亲眼所见的胜景。
身后的秦重策马赶到前面，恭敬地问赵定方：“适才听赢师兄讲，除了骑射和饮酒，赵师兄还十分熟稔法条律令。师尊常说，释门之法可以开解人心，但安定天下还需要君王之法。以后还请赵师兄多多指教。”
法条律令，赵定方心中暗笑：他在另一个世界学了六年法条律令，甚至考过了司法考试，经过四年的工作之后，所学的东西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而且，在那个世界的人的内心深处，信佛，多过信法。
一个佛门弟子，不去精研佛法，而是修习兵法与律令，真是奇怪。
赵定方拍拍脑袋，里面仍然一片混沌，关于这个世界的法条律令的记忆依然潜藏在脑海深处。
赢连横见赵定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打断秦重的话道：“秦师弟不必着急，我们师兄弟相伴时间还很长久，以后自然有机会与赵师兄切磋明法治国之道。”
赵定方乘着酒意在马上摇摇晃晃，不愿多说话，心头万念起伏，始终没有头绪。
四匹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渐晚。
武司辰对赢连横道：“我带秦师弟到鼎湖边看看，你与定方先回去休息吧。”
赢连横点头正色对秦重道：“刚才在乘风居里珺仙姐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切忌不要轻易表露自己的御仙身份。赤霄山上爱美的女子很多，她们跟珺仙姐不一样”。
赢连横嘿嘿一笑：“她们手里有剑的。如果你拿不出回春汤的秘方，她们会扒光你的衣服把你扔进鼎湖里。”
秦重脸上一红，拱手道：“小弟记下了。”说罢与武司辰策马走入另一条山道。
赵定方与赢连横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眼前一片开阔，亭台层叠，高楼林立。
赵定方猛然想起：这便是玉霄宗了。
赢连横在一旁道：“还早，我们去征天塔吧。”他指着不远处高楼背后的山顶，一座黑塔高耸入云。
赵定方心中烦乱，无心休息。
这个梦境，或者这个世界，让他觉得精神焕发，尤其是在马上驰骋的那一刻，逸兴遄飞壮怀激荡，他很怕一觉过后，这个世界化为泡影，他会再回到那张灰色的办公椅上敲那个黑色的键盘。
赵定方深吸一口气道：“好！”
上山顶的路狭窄陡峭，二人下马，赢连横吹了一个呼哨，两匹马一路小跑回到玉霄宗的马厩中。
赢连横道：“演武大会还有三个月，你不必担心。宗主不是刻薄寡恩之人，他神通广大又很看重你，一定有办法帮你的。”
赵定方想起：演武大会，是赤霄山每年一度的比武盛会。
随着酒意消退，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源源不断地苏醒：赤霄山上有九个宗派：神霄、景霄、玉霄、振霄、紫霄、太霄、青霄、碧霄、丹霄，其中神霄宗、景霄宗和玉霄宗被称为上三宗，振霄宗、紫霄宗和太霄宗被称为中三宗，青霄宗、碧霄宗和丹霄宗被称为下三宗。赤霄山上九宗乃群英荟萃之地，上三宗弟子若非天纵英才，即是皇亲国戚，中三宗弟子一般为富家子弟，下三宗弟子出身贫寒，体格强健心思聪敏。
演武大会不仅仅是赤霄九宗弟子比试技艺的赛事，也是朝廷遴选人才的渠道之一。赤霄九宗教习剑术、雷法、兵书与刑名律令之学。其中，飞天御剑之术与呼召风雷之法并称赤霄双绝，学成之人可入大内侍卫禁宫，若是兵法亦有成，也可入掌管天下兵马的镇国将军幕府和奉国将军幕府参与军机，甚至可以到羽林军中任下层军官，上阵指挥，将来拜将封侯，前途不可限量。
玉霄宗位列上三宗，赵定方不禁扪心自问：我是皇亲国戚呢，还是天纵英才？
最好是天纵英才的皇亲国戚。
赵定方心中乐不可支地想着。
赵定方在另一个世界看过许多古怪离奇的故事：身体不强壮，家境不富有，出身不高贵，也并没有天纵英才的人，经常阴差阳错跑到另外一个世界中去，变成一个身体强壮、高贵富有、天纵英才的人。
这些故事也许和那幅山水画一样，只是自己在赤霄山上所见所闻之后化为梦境。自己确实生活在身强体壮、高贵富有、天纵英才的人之间，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
赵定方不明白的是：在一个冷兵器的世界里，作为一个拥有高超的骑射之术的贵族，自己还有什么担心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