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战,赵定方已对赫连荣城完全放心,当即道:“但说无妨。”
“我冒昧查探过师兄身世”赫连荣城认真道:“师兄自由孤苦,双亲死于饥荒,由洪恩馆抚养,姓氏也来自左相。不过,既然斩铁之术乃是天赐之物,小第以为…..”
赫连荣城没有直接说下去,赵定方替他讲出他要说的话:“在下是赫连氏后裔。”
赫连荣城点头道:“不错。”
赵定方沉吟片刻,问道:“赫连兄弟可知炎皇姓氏?”
赫连荣城愣了一下,道:“据家父说,炎皇似乎姓龙。炎皇被云笈天师驱逐时并无子嗣,这一支龙氏便在戚国境内消失了。难道,赵兄以为自己姓龙?”
“我在古书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种传说:炎皇只有名字,而无姓氏”赵定方摇头道:“我以为斩铁之术确是天生,但与姓氏无关。”
赵定方此时想到的是慕容哲那张仙风道骨的脸,赫连荣城却是有些茫然。
“斩铁之术大抵跟御剑召雷之术类似,有些人天生便可驾驭自如,有些人需要参悟才可施展,而大多数人,穷尽一生之力也无法窥得门径”赵定方道:“只不过斩铁之术被定为邪术,明智的人即便有此天赋,也不会显露出来。而那些不够明智的人……”
赵定方没有说下去,赫连荣城先是若有所思,继而有些落寞:那些不够明智,或是不够幸运的人,早做了巡检校尉的刀下鬼。
赵定方知道,自己否认出自赫连一族,赫连荣城心有不甘,当下道:“你我虽不同族,却是志趣相投,如果赫连兄弟不嫌弃,你我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赫连荣城惊道:“赵兄当真?”
“我十七岁”赵定方道:“不知兄弟春秋几何?”
“十六”赫连荣城作势要跪,口中道:“荣城见过兄长。”
赵定方忙托住赫连荣城的胳膊,笑道:“即是兄弟,何必拘泥这些缛节。”
赵定方在一个跪拜之礼早已过去一百多年的世界中生活了二十八年,对这个世界的礼节有种天生的惶恐:他既不愿在他人面前屈膝,也不想他人在自己面前下跪。
赵定方怕赫连荣城坚持,指着赫连荣城身后的包袱道:“荣城,此枪除了‘鬼枪’可有还有别的名字?”
赫连荣城想了一会儿道:“我听哥哥讲过,它有两个名字,其中一个很特别,叫做‘伐由那’,另一个叫做…..”
赵定方一听这‘伐由那’三个字,不等赫连荣城讲完,便喃喃道:“风神?”。
赫连荣城惊道:“不错,正是风神。兄长莫非之前听过此枪的来历?”
赵定方并未听过这条鬼枪的来历,但他却知道“伐由那”这三个字的含义。
“伐由那”是梵语中的风神。
赵定方发现这个世界与自己所来的世界有诸多相似之处:赤霄山有另一个世界的道家、兵家、法家的痕迹,而秦重口中的御仙山,经义功法皆与佛家类似。
只是这个世界中,进入两山门墙的人多是入山而不出家,道俗、僧俗的差别都不大,都没有苦行的戒律。
赵定方虽然刚刚与赫连荣城结为兄弟,依然没有信心将自己来自异世这件事与他分享。
“没有”赵定方一面摇头,一面寻找搪塞的理由:“我有一个朋友,出自御仙山门墙……”
既然御仙山与另一个世界的佛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在这个世界里,“伐由那”这个词也必定跟御仙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定方正在犹豫要不要讲出秦重的名字。
秦重已经在返回御仙山的路上,就算赫连荣城找他去核实,一时也没有这个机会。
不等赵定方讲出亲中的名字,赫连荣城已经开口:“兄长这位朋友倒是博学。伐由那之名出自御仙山《陀罗尼经》,经书中的字句与寻常经文迥异,破解之法已经失传,只有阿耆尼和伐由那这两个名字流传下来,阿耆尼是火神之名,伐由那是风神之名。此枪的枪杆是御仙山忉利天宫一位上师打造,上师观曾祖枪术如风,故将此枪命名为伐由那。”
赫连荣城说到此处顿了一下,道:“当年曾祖枪术冠绝三军,赫连一门的家势亦从此崛起。谁知道,三十年后,当年叱咤风云的风神之枪,此时竟然做了鬼。”
“正邪无关乎名,而在行与义”赵定方拍拍赫连荣城的肩膀道:“此世正邪颠倒,身怀正术之人,大都性若豺虎,手持鬼枪之人,亦可心如明月。”
赫连荣城听此言颇有感触道:“正邪颠倒,人心又当如何放置呢?”
“哈哈”赵定方笑道:“别人的心如何放我们管不了那许多,你我的心放正便可。”
赫连荣城点点头,脸上忽露忧色道:“小弟有个叫杨显的同窗,是刑部杨尚书的儿子,前段日子回御天省亲,不在山中。”
赵定方见他神色不像是将这个杨显引见给自己做朋友,便听他继续说下去。
“杨显人称杨伏虎,天生大力”赫连荣城继续道:“他还是个雷法天才,十四岁时便将九重雷甲之术修至第五重,此人纵使赤身裸体,刀枪剑戟和寻常秘术都无法伤他分毫。还有,景霄宗赖以成名的绝技是雷矢一类的飞雷术,杨显所长的,却是雷罡之术。凝聚雷霆于双掌之上,可以击碎镔铁。昨天,他已经回山了。”
赵定方看赫连荣城的神色口气已经猜出五六分,在他停顿的空隙开口道:“你这位同窗,是上官雨时和楚灵舟的朋友吧。”
赫连荣城默默点头。
“后日便是演武大会”赵定方道:“九宗宗主和玉枢院的高手都在场,他们不敢放肆吧。”
赫连荣城苦笑着摇头:“兄长,他们不会让你站到昊天台上的。我….”
赫连荣城顿了一下,露出痛苦的神色,缓缓道:“他们在赤霄山上眼线众多,兄长怕是躲不掉的。明日子夜之前,你与杨显必有一战。”
赫连荣城叹了口气:“小弟很想助兄长一臂之力。可是,家父在羽林军中任职,兄长在昭王帐下听命,与上官雨时的父亲算是同僚。上官隐将军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倘若小弟伤了上官雨时,父亲和家兄恐怕会受牵连……”
赵定方若无其事道:“你将杨显的绝技都告诉我了,已经是帮了大忙。况且,我运气很好,他打不死我的。”
赫连荣城见赵定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有些担心道:“兄长武功术法远在小弟之上,可是,他们人多势众,而且,不会讲道义的。”
“打架比的是谁胆大手黑”赵定方嘿嘿笑道:“天潢贵胄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块血肉,他们认定我身怀邪术,想除之后快。那我便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邪恶!”
“兄长难道”赫连荣城有些支吾道:“从未想过认输么?”
赵定方一字一顿道:“从未。”
赫连荣城点点头道:“杨显的雷甲并非无懈可击,他出招之前必将雷甲汇聚于双掌,化盾为矛,全身空门大露。不过,雷霆一击只是瞬息之间的事……”
“时候不早了”赫连荣城没有将刚才的话说透,便深深向赵定方施了一礼道:“小弟盼再与兄长切磋武功,万望保重。”
赵定方回礼笑道:“后会有期。”
赫连荣城没有再说话,转身疾走几步,跃上一棵大树,簌簌几声轻响之后便声息全无了。
赵定方望着赫连荣城离开的方向,心想,若是将他换成上官雨时或是楚灵舟,今夜难免会有人血溅当场。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
赵定方的血液忽然开始灼热刺痛。
这蛊毒在两人激斗时尚在沉睡,却在心平气和时开始发作。
“听说蛊毒都是嗜血的”赵定方心道:“蛊毒此时发作,难道是不满没有人流血的缘故么?”
赵定方望着一片漆黑的天幕喃喃道:“杀人之夜,兵不血刃,真是寂寞。”
“我来陪你!”
一个夜枭般的声音从赵定方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