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去沙湖散步,往回走,一排高大的梧桐间竟然洒满斑驳的月光。抬头一看,是一幢在建高楼的夜间施工灯。那灯光,打在地上,等同一轮满月的亮度。不要去看头顶,静静行走在这“月色”里罢!不愿回家,就想在这“月色”里一直走下去。就假若,这是故乡的月色何妨呢?
记忆里故乡的月夜,没有阴沉的日子,天天都是满满的,亮亮的。乡村的孩子没有游乐场,没有玩具布娃娃,没有电视电影,但是,乡村的孩子却有铺满月色的稻场。
夕阳西下,大人们在稻场上劳作一天后回家歇息了。夜幕开始降临,这稻场,就轮到孩子们粉墨登场。大家自动自发,天黑后赶往那里集合。想起这情景,写下,忍不住笑了!故乡的太阳和月亮哟,见证了乡村里的大人和孩子在这稻场里劳作与玩耍之间形成的一份无声默契。那么合情合理。那么天经地义。在我的心中,这稻场有灵性,否则怎会如此巧妙?在我的心中,这稻场是土地爷爷的化身,夜夜揽孩子们入怀。这是历久弥新的信念,致使我现在想起这稻场,还依然是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形象。
稻场里有草垛,有石滚。我们在草垛里捉迷藏,在稻场上跳绳,滚着石滚玩杂技,唱“月亮走,我也走”的歌谣,或者围着稻场捉萤火虫,躺在草垛里听伙伴讲故事,或者偷偷推了大人的自行车来学。说起学自行车,惭愧。从那时开始学,直到今天还不敢骑。小伙伴迎春最会讲故事。那神情,那场景,那手舞足蹈,仿佛是昨日的事。但内容,如何在记忆里打捞,只是一场空。饿了渴了,旁边的菜园里拔一棵萝卜。听鬼故事怕,就捂住眼睛往草垛子里躲。开心处,大家哈哈大笑……“回来睡觉哦!”不知道是哪个小伙伴的妈妈,做完了一天的家事,准备睡觉,想起还没有归家的孩子,对着稻场喊了几声。那声音,夜色里飘得格外清澈和悠远。然后,大家就此散去,也没多少留恋,反正明天再来。孩子的眼里,日子长着呢!现在回味起来,想起纳兰的一句词:“当时只道是寻常!”玩累了,来不及回味刚刚还热火朝天的场面,就沉沉睡去了。
那时侯,家里没有时钟,人们起床凭感觉和窗外的亮度,孩子上学也是。天长日久,就形成了规律,一觉醒来,差不多正好,极少迟到。秋秋每日和我同行,她爱睡懒觉,总是我去喊她,然后再约几个伙伴一起走。一日,可能是月亮底下玩疯了些,睡下没多久就醒了,看窗外已是大亮。不好,要迟到了。赶快爬起来整理好就去叫秋秋,秋秋迷迷糊糊爬起来和我一起去约其他几个伙伴。我们都没觉得异样,像往常一样向学校走去。一路上,只是觉得静,越走越黑,走到学校,天竟暗下来了。
现在想起来,那是黎明前的一缕黑暗。整个学校,只有我们挤在一起等着开教室门。那时太小,没有多少自然知识,现在回忆起来,其实是可以分辨得出来的。月色怎么能等同日光呢?那根本是两种不一样的亮度。不去追究,人生里,这种傻傻的事情有几件其实挺有意思。回忆起来,是酣畅的快活和生活的意思。只是为难了我的那些伙伴们,那天,保不定上课的时候都要打瞌睡。伙伴们,其实,这是月亮惹的祸。真想笑出声来。我的伙伴们,当年你们指责我没?一过经年,你们还记得这场年少趣事吗?
初中时,晚自习放学和同学结伴回家,分手处,几十步路走得心惊胆颤,不是怕鬼就是怕人。一个月色满洒的夜晚,九点钟,充其量只是薄夜时分。和同学分手后,我沿着池塘回家。那晚,微风徐徐,池塘里的荷叶也随之轻轻摆动,发出飒飒飒的声音。胆小的人想象力丰富,就觉得看到鬼了,她正在荷叶间穿行,霎时魂飞魄散,哭爹叫婆。爷爷听到我的声音,起来接应方罢。唉!年少这一怕,多少年了,还是家人的笑事一桩。
看看时间,徘徊在这久违的“月色”里时正好也是九点。城市的九点,真不算是夜,人来人往。我也胆大了,风吹草动,不会疑神疑鬼。这久违的一抹“月色”,让触景生情的我走到这儿,挪不动脚步。心腔里缤纷的往事,都被照亮。故乡、童年、伙伴和稻场……
十四岁来到城市生活,一晃近三十年了。我告诉我的同事和朋友,我出身在农村,是乡村长大的孩子。真的,我以此为幸,我幸运我曾经生活在乡村,那是我情感,思想,品格,素养熏陶的摇篮。没有那段生活,今天这样的文字,我会无从下笔。今天这样的心性,也许了无踪迹。
城市里的公共汽车上,上来一位扛着行李的农民大哥,不小心擦了一位衣着时髦的女士,女士鄙夷着神色嘟囔一句“乡下人”,窘得农民大哥腿脚无处安放。这样的时刻,我特别同情城里人,觉得他们可怜。一则是心中没有世界大同,人人平等的理念,陷在狭隘里不自知。二则是好多城市里长大的人没有多少被光阴和岁月,土地和自然浸染过的童年往事,生命中少了这些东西,人生滋味会减淡很多。
库柏说:“上帝创造了乡村,人类创造了城市。”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乡村的生活,是最接近造物主的生活;乡村的生活,是聆听造物主教诲的生活。否则这样一颗初心从何而来的呢?当然,我还要庆幸迁徙和离别。正是在距离里,心中的童年,心中的乡村才被酝酿演绎成了一幅美丽深情的乡愁画卷。我深信,携带着童年走人生之路的人是幸福的,而这携带,还带着造物主的嘱托,岂不是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