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又是一年冬天,这日正是小寒,窗外雪絮纷飞,室内却温暖如春。
鸣泉正与顾氏围坐在火炉边嗑瓜子,希音却与如雪在另一边抱着暖炉说话,也是各自融洽惬意。
如雪此时也显了怀,虽有些浮肿,好在面色红润,容色不减,正笑眯眯的听希音讲笑话逗趣儿。
希音此时正要讲以前做姑娘时教习针线的嬷嬷有些糊涂,谁知想起旧事还未讲出来,自己先绷不住笑开了,直笑的花枝乱颤。
如雪便笑骂道:“你这个人,说了要讲给人听得,自己却先独乐了。”
姑嫂二人这厢看似天真有趣,顾氏和鸣泉那里却不是如此了,鸣泉低声道:“皇上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性情大变,朝堂上有一点不满意的,便要拉人下去斩首治罪,稍微轻些的也要二三十廷杖才能罢休。”
此时登府并无人在朝堂,希音也向来不与母亲谈论政事,是以顾氏一听便吓了一跳,“这是为何?”
鸣泉摇摇头道:“这个咱们哪里知道,就连我们王爷也觉出不对来了,急急忙忙的就把阿栋赶回漠北,父子二人私下里还说什么方士误国。”
顾氏疑道:“方士?可是名满帝都的青灵子?皇上不是对他甚是宠爱么?”
“这朝堂上的事情,我们闺阁女眷也说不清楚,只盼着能太平些就好了。”鸣泉说罢才蹙眉道:“我只是忧心父亲,他怎么似是得了瞌睡症一般,一日间只一两个时辰醒着,其余时间尽睡个不停?”
顾氏也点头道:“早晨希音过去请安的时候,他也很是高兴,只话没讲两句便又闭住眼睛了。”
“昨日不是请钟伯伯过来瞧了么?可有说什么?”
“钟太医虽诊病无数,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摇头叹息。”
鸣泉听了怔了一阵突然垂泪道:“钟伯伯都不知道,那真是不好了么?”鸣泉是家中幼女,性子被父母惯的有些骄纵,这是人到中年才稍微收敛了一些。这半生所倚仗者只父亲而已,而今父亲情势不好,才惶惶然起来。
顾氏见鸣泉这般情景也心中酸楚,便安慰道:“希音先前识得一位徐明明姑娘,最能妙手回春的,她已经写信去请了,估计过几日就有消息了。”
鸣泉自然知道那女子妙手治阿元哮喘一事,听顾氏如此说也算燃起些希望。
其实母亲小姑所言,希音虽喜笑颜开,却句句记在心中,只是如雪身子越发重了,希音忧心她身子,这才强颜欢笑逗她开心。
等第二日雪势稍微小了一些,希音这才坐着轿子回来王府,这半日便一直坐卧不安,只等徐明明的回信。
晚间李诚回家后见希音神色不安,便问其缘故。
希音才愁眉开口道:“这下了两日的大雪,送信可也耽搁了不少功夫,只怕信送到明明手里时,来回不及。”
李诚眼睛眯了一眯,“祖父这几日情况差的很么?”
希音一说起昨日拜见时,祖父见了自己颇为开心,唤她过去说话,谁知话才说了两句,祖父便打起来呼噜,临走时要拜别却叫不醒时,便忍不住红了眼睛。
李诚忙将她圈进怀里安慰,又问道:“先前不是父皇曾赐予老王爷几枚丸药么?后来可再服用过?”
希音道:“自从祖父身子好转后,皇上便没有再赐了,先后用了有六枚左右。那药可是能治祖父如今的病症么?”
李诚忙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的,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又劝慰道:“明明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回春阁的名头并不虚,等她快马加鞭赶过来也用不了几日,你也不用太忧心。”
希音此时心思一半忧心祖父一半却忧心丈夫。皇帝如今性情大变不说,偏偏只宠爱吴王一人,对李诚李远兄弟却不假辞色,动辄呵斥打骂,前日在朝堂上因李诚因与吴王一言不合,便被皇帝踹了一下窝心脚,回来看时,已是一片淤青。
贵太妃出言劝了几句,就被皇帝禁足景福宫,是以郑王才着急把长子赶回漠北。
吴王俨然太子之势,宁王府自然急转直下,只几家亲厚的才继续走动,其他人都看了风向唯恐避之不及。
工部尚书向来耿直,看不惯吴王一派的行事作风,便直言不讳的向上递了折子,谁知等来的却是革职查办和二十廷杖。
那老尚书现下还在家中躺着起不了身,希音也念着他先前对李诚多加照拂,派人送了些养身补药过去。
“这几日天气不好,冷得厉害,你也不要多出门了,只在家照看阿元罢。”李诚认真嘱咐道。
希音自然知道如今风向,也怕自己出门为他添了麻烦,便故意皱眉道:“看你说的什么话,倒把我和那些奶娘仆妇视作一流了。”
李诚忙辩解道:“我哪里有这个意思?你在家自然是想做什么都可以的,读书弹琴,哪个也行的,只是天气冷了,怕你出门冻着。”
希音这才展颜一笑,“我不过玩笑话,王爷却把脸都急红了。”
李诚连日心思沉重,如今被希音这样一闹,见她绽如花笑意,才觉身心俱轻,也笑道:“好啊,原来是唬我的,看我不闹你。”说着便要呵她的痒,希音自然要急着转身躲避,一时间斗室如春。
自从永裴去后,希音向来深居简出,连先前结交的那些夫人女眷也都淡了些,只偶尔回登王府去一趟。
这日正好是腊月初初七,因明日是腊八,各家各户俱要煮腊八粥,希音便要坐车回登王府看可有什么帮忙的地方,又想着上次回时,祖父念叨着要见阿元一面,加上天气又好,便将阿元包裹好了一并往登王府去了。
阿元许久不曾出门,便吱吱呀呀的要往外探头,初一便掀起帘子引他看外间街面熙熙攘攘,谁知他正看见街上那些卖小玩意的摊子,更卖力伸着胳膊往外探。
希音没法,就命暗香下车去挑些颜色好看的好玩的卖一些,自己却在车上哄逗着阿元说话,原来阿元此时将满周岁,偶尔也能发出些爹娘的声音来,希音得空了就要引他开口。
正高兴间,却听得车外来往行人说话,“这不是宁王府的马车么?”
“看这标示是的,想来车内坐着的定是宁王爷了。”
“这宁王爷可真是好福气,叫咱们这一班平头百姓羡慕死了。本是一镖局镖师,因缘际会娶了登家的嫡长女,又被认回皇室,如今又有了一位元日子时出生的世子。”
另一声音却冷笑道:“如今可不要羡慕他了,好歹咱们虽不显贵,好歹是有命在的,那宁王爷顷刻之间就要没命了,有什么福气也不行了。”
“兄台这话是怎么说的?”
“那元日子时的世子,不是福气,却是祸患。你不知道么?有大师为世子算命,说他那样的命格,过刚易折,是要克亲人长辈的,你看那登家尚书郎不就是因他才丧命雨松林的么?”
却仍有人疑问道:“那样的命格岂会是克亲之命,是再吉利不过的。”
“哼,这话可是皇上身边的青灵子大师所言,你还有何异议么?”
这人便讷讷不说话了,一时间行人皆是啧啧称奇,谁能想到皇长孙这样不吉利。
希音在车内见阿元一切全然不知,只笑呵呵的去抢初一手中的糕饼,一双眼睛清透澄净,不晓世间险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