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推着自行车进家的时候，李杰正抄着一个铲子笨拙地站在锅台前面跟锅里的菜较劲，李娟放下车子，洗罢了手，就过来帮李杰。两姐弟把晚饭做好，放到院子里的干净石板上晾着，李娟问“爸妈呢？怎么还没回来？”李杰拿过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还有一亩来的地，草没有拔完，爸妈说他们等到全部收拾完再回来，让我先回来做饭。”
李娟看了看时间，下午6点半，估计父母又要干到晚上八点多了，本来打算去帮父母收拾一下，但一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于是转向了李杰，“李杰，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把李杰带到了自己房间里，自己坐在了床边，李杰坐到了椅子上，他做得很板正，仿佛是早就意识到姐弟二人之间会有这样一场长谈。
“李杰，我答应爸妈的就是今天晚上给他们答复，其实我早就想好了，这门亲事我乐意，我要这两天只是想把我的事情处理一下，跟过去的自己做一场告别。”
“姐姐，你别说了???”李杰局促不安地说，“都怪我，因为让我上学，姐姐你就上不了学了，不光上不了学，而且还要嫁给那个男人。”李杰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成了嘀咕的声音，他听到过很多关于马贵的传闻，本来对他就没有任何好感，更何况现在想到自己的姐姐竟然要嫁给那个以打媳妇著名的老男人，心里就更有气了，但是细细一想，姐姐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自己能够顺利上大学，心里就没有了底气，都怪自己，怪贫穷！
“李杰你不需要自责，我谁也不怨，我们家是穷，但是我们的父母都不是那种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人，两个人千辛万苦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姐俩拉扯大，还砸锅卖铁供我们上学，就已经不容易了，我们没有权利再向父母要求什么，我们家的贫困不怨他们。就算是这次决定让我嫁给马贵，我也不能怨恨我们的父母，因为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知道咱妈私下里哭过了多少次，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那样的一个男人，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是这也是一个唯一的让我们家可以走出困境走出贫穷的机会了，相比之下这样的选择还是最优的选择不是么？至于你，我更不能怨。你是无辜的，一直以来表现都非常好，让你上大学我相信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总比我们姐俩都死守着这篇庄稼地，到最后还是在贫困中生存吧？没事的，不要背太重的精神包袱，姐姐我是乐意的??????”话是这样说，可是李娟眼角溢出来的泪水显然说明了这话的言不由衷。
“姐姐，你也没必要太难为自己，大不了这个学我不上了。”
“放屁！”从来不会说脏话骂人的李娟，今天对着自己的亲弟弟破了例，她忽地从床边站起来，震得床头柜子上的水杯都晃荡了起来，李杰也是吓了一跳，从没有看到过姐姐如此激动的他，不由自主地往回缩了缩脑袋。
“李杰啊，以后说话动动脑子行不行，你以为姐姐为什么答应这门婚事？还不是为了你能上学！你上了大学，将来有了更高的起步，能够有出息，有地位，这样咱们家就不会再因为贫困，因为穷被别人瞧不起了，更关键的是拉扯了我们这么多年的父母可以欣慰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自己也可以享受一个安乐的晚年了。你倒好，说什么你不上学了，你不上学有什么指望？你以为我为什么做出牺牲，还不是为了全家的幸福生活，我的好弟弟你想一想吧，光知道冲动胡说。”李娟可能也是感觉这样对待弟弟有点凶了，语气也渐渐地平和了一些。
“我是说为什么不能我不上学，我去打工，让姐姐你去上大学？你的成绩比我好，你考的大学也比我强，你将来有出息了，咱家不一样不被人歧视么？咱爹妈不是也能过上好日子么？”
“李杰啊，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你刚刚从学校里走出来，对于社会上的黑暗与艰辛全然不知，你去哪里打工能供的了一个大学生在京城那么高消费的地方读书？再者说了，就算是我们挺过来最艰苦的日子了，我也学成了，你也成家立业了，但是不是我做闺女的推卸责任，咱们中国有句老话，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就是再有钱，一来是找了婆家人家不乐意我老往家里拿钱，二来我也不能经常陪伴在父母左右。你呢？还不是走不出农村跳不出农门，你日子还过得拮据，更加不能帮衬咱爸妈了。你自己算算衡量衡量，这样到底值不值。自古常言道养儿为防老，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能够给咱爸妈一个幸福的晚年啊，也让他们老两口子辛苦操劳了一辈子能够在晚年享受一点富足愉悦的生活！”李娟一提起自己的父母眼中就泛起了泪花。
“姐姐你就放心吧！我到了大学里面一定好好学习，将来有了出息，一定好好孝顺咱爸妈。我还要实现你没完成的梦想，将来报答你的恩德！”李杰说着不由自主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的坚决。
“好好学习是应该的，孝顺好父母更是你应尽的义务，全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一定不能懈怠，一定要好好学习，当然也没有必要给自己施加太重的精神压力，只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事情就是好样的。”李娟说到这里顿了顿，轻轻地擦掉了眼角的泪水，喝了一口水，“至于你说报答我的恩德，这个谈不上，我说了，你不欠我什么，我上不了大学也怪不得你。我们姐俩虽然不能在一起上大学了，但是我们也只是分工不同罢了，我们有着共同的目的，就是为了我们家的幸福和未来，只要咱家里搞好了，咱爸妈能有一个幸福的晚年，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嗯，姐姐你放心，我一定让爸妈过上好日子！”李杰特意挺直了腰板，郑重其事地表了态。
李娟看到自己弟弟的坚毅果决心里也很满意，她感觉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有感觉之前的话题太沉重，容易给自己的弟弟施加太多的压力，于是就决定找一个轻松的话题。“好了，咱不说那个了，不知道你查过你考上的那所大学没有，里面的同学都是什么样的成分？校园文化怎么样？生活上的一些基本资料都掌握了没有？”
额??????自从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李杰就认为自己万事大吉了，没有什么可以准备的，到时候带上行李去上大学就可以了，至于自己姐姐提到的这些问题自己压根没有注意到过，也更没有做什么功课，没有研究过。所以李杰只好一边叹服还是不如姐姐细心，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看弟弟的表情，李娟就知道他没有准备过，于是嗔怪地微笑了一下，“你呀你，将来自己一个人去了京城，还照顾不好自己怎么行？到京城生活到大学学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些最基本的信息还是要了解的，要不第一次出远门，开学几个月了还是不适应大学的生活怎么可以。你也是大学生了，以后要学会自己独立生活了，遇到了事情多想一些，该做不该做，该怎么做，这样才能尽快融入到大学的生活里，才能给学习提供一个很好的保障啊。”看着自己的弟弟不好意思地答应着低下了头，李娟莞尔一笑，“好了，以后注意就行了，我早就帮你查好了，来给你一本书。”
李杰结果姐姐借来的新生手册，忙说谢谢，李娟笑说：“都是自家姊妹同胞，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对了，李杰，我翻了翻这本书，里面可是说了你读的这所学校男女比例可是1比3，而且女孩子普遍长得比较好看，质量比较高，你可一定要把握住机会，看看什么时候能带到家里一个女朋友，让我们看看，要是咱爸看到你带来一个漂亮媳妇还不得高兴坏了！”
被姐姐这么一打趣，李杰的脸色已经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了，低着头也不吭声，两手局促地错来错去。李娟看着这个青涩的大男孩，刚想笑，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美好的初恋和今天下午那充满回味的拥抱和胸膛，可惜的是这就像一场梦一样，美好的爱情刚刚开始，爱河中的人儿还没有体会够爱情的美味，就要宣告终结了，自己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这个人还是一个声誉很不好，非常为自己所不齿的男人！想到这一切，李娟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李杰听到姐姐的一声长叹，还以为是姐姐以为他不行，没有能力给自己找一个漂亮弟妹呢，当即小伙子的冲动劲头就出来了，拍着胸脯说：“姐姐，你就放心吧，就凭你弟弟的能力，我一定给你弄一个漂亮弟妹回来！”
李娟还在自己的悲伤思绪里，忽然听到了李杰这么驴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再也忍不住，噗嗤的一声乐了。这一乐反而让李杰摸不着头脑了，又是叹气，又是乐的，这是怎么个意思？李杰的脸又红了，只不过刚才是涨红的，现在是羞红的。
姐弟两个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畅快地敞开心扉地聊过天，在看似没有边际天南海北的聊天中，李娟渐渐地认为为了这样一个弟弟做出付出和牺牲是值得的，李杰也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大学里好好学习，混出一个人样来，将来让自己的父母和姐姐过上好日子。
时间过去的很快，眼看就要到晚上8点了，外面的天也早就黑了，李娟心想爸妈怎么还没回来，就告诉李杰说去接爸妈去。结果姐弟两个还没有出门，老李夫妇就扛着铲子锄头从外面回来了，老李弓着像虾米一样的老腰在前面走，后面是老李媳妇，旁边还有一个中年妇女缠着她说话，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她那肆无忌惮的大笑声，不是别人，正是李娟的媒人，马寡妇。
其实老李夫妇早就除完了草，从地里打算回来了，可是夫妇两个刚刚走到马寡妇家的门口的时候，就被吃完晚饭没事干正在门口乘凉跟着几个村里的老娘们胡吹的马寡妇给盯上了，马寡妇死活非要缠着老李夫妇给自己一个准话，让自己也好给马贵回信儿，老李夫妇跟他纠缠了很久，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告诉她，今天晚上李娟打算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复，事情能不能成，还是要看孩子自己的态度。马寡妇口里一口一个那也应该，那也应该，就是该让孩子做主，好好考虑考虑，可是腿依旧是不挪窝。到最后说自己不放心，还是跟着老李夫妇到家来一趟，这样自己也可以第一时间得到确切的消息，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帮助老李夫妇劝一下李娟。老李夫妇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了。
老远马寡妇就瞅着了站在门口等爹娘的李娟，这下她也不缠着老李媳妇一口一个嫂子亲热的喊着了，而是快走两步去找李娟。
“哎呦，娟，在这等你爹娘呢？真是一个好孩子。”
李娟打心眼里不乐意里马寡妇，但是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这么客气，自己不礼貌也不合适，于是就随口应着，“嗯，婶子，你来了，屋里坐。”
“哎，我就不进屋做了。路上碰着你爸妈从地里干活回来，就缠着他们老两口子多说了几句话，你看看我，平时看见你爹娘就亲，多说了几句，耽误你们吃饭了。现在我来呀，就是专门来找你的，婶子就是想问问，你考虑的咋样了？咱们说一句实在话，马贵这样的条件足够好了，家里日子过得富裕，你这一过门子就是享福的太太命，而且马贵这人老实肯干，过日子也是一把好手，多好的一户人家啊。我呀就怕孩子你一时半会想不开，过去这个村可就在也没有这个店了！”其实媒婆的一张嘴就是这样的，要把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神仙，哪怕这个人有多麽不堪长得多么丑，在媒婆的嘴里也要说的天花乱坠，好似勤劳奋进还貌似天仙一般，可虽说理解马寡妇作为一个媒婆从业者的工作，但是李娟听到马寡妇浪费了这么多褒义词在马贵那个声名狼藉的人渣身上，心里还是不由得泛起了一阵厌恶。
“我想好了，这门婚事我同意了。”李娟知道他不回答马寡妇，这个令人厌恶的老娘们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于是就简单回答了一个结果，希望他可以赶快离开，但是没想到马寡妇好像缠住了自己，无论你说什么，她都有一套说辞。
“孩子呀，你能这么想，当婶子的我也就放心了。其实呀，说句实在话，我知道马贵年纪大一些，长相也不是很周正，她要是能娶到像我们娟儿这样的好媳妇那可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了，我也知道你是不很乐意嫁给他的，但是这话是这么说，我们家里现在不是有困难了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现在能够帮助咱们家度过这个难关，这就是我们家里的大恩人，咱们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也是应该的嘛！”马寡妇的这一段话纯属是画蛇添足，本来李娟好不容易淡化了这是一场交易的感觉，现在让她说得这么赤裸裸这么功利，这不就是交易么，不由得李娟对马寡妇的厌恶又增添了一份。
“婶子你说笑了，我是自愿的，没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李娟只好继续迎合着马寡妇。
“好好那就好，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我去给马贵说，你这么好的一个闺女嫁到他们马家他就偷着乐去吧，什么样的条件我看他也不敢说个不字，当然你要像佘老太君要彩礼那样，婶子可就没办法了，哈哈哈。”
佘老太君要彩礼是民间戏文杨家将里面的一个故事，说的是杨八姐游春被宋王看上了，非要强取进宫，杨家不乐意，但是圣命不可违，怎么办呢？精明的佘老太君说要要几样彩礼行不行？宋王心说我是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要什么东西我没有，于是就许下了大话。结果佘老太君张嘴就是一两星星二两月，蚂蚁的鲜血要三盆???当时就堵得宋王没了话说，这一桩亲事也就只好作罢了。马寡妇现在非常自豪的是自己竟然能在聊天中想到这样一个典故，这也算是活学活用了，平时听戏没白听！
“没什么大的条件，人家结婚怎么着我们就怎么着就行，但是有一点，李杰四年读书的钱，他要负担。”李娟虽然没有漫天要价，但是也并没有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我告诉他，肯定没问题的，真要有意见，我第一个不同意！”马寡妇笑吟吟地应下了李娟的条件，又调转了话头，“李杰，你看看你姐姐对你多么好，你将来有了出息可不能忘了你姐姐的恩情！”
虽说李杰一直老实巴交，唯唯诺诺，但是也早烦了马寡妇的聒噪，鼻子眼出气说了句嗯，就不再理她了，马寡妇也感觉到了老李家人对自己的不友好，但是自己的事情办成了管什么友好不友好呢！
“那好，大哥，嫂子，我就不耽误你们吃饭了，你们早吃饭早歇着！”
“他婶子，不坐坐了？”老李媳妇礼貌性地客气了一声。
“不坐了，不坐了，我回家去，李三儿回来晚还没吃饭，我给他做饭去。”
说是回家给李三儿做饭，马寡妇却并没回家，而是朝着马贵家---她发财的方向一步三扭地过去了。
老李家一家人回到家里吃饭，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一顿饭吃的也是索然无味，一夜无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