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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抉择

王君临,18岁考入中大,19岁参军入部队,成为一名军医,离开部队后在中大继续学习,完成硕本连读8年学业,随后被外派到国外著名大学学习生物药理,在院工作期间攻读博士。简称

王。真。牛人。食物链顶端。君临。

王景川,华南理工建筑系本科毕业,毕业后考到国外著名大学读了一年研究生,而后回国进入政府部门工作。

而现在,有一个故事,请你务必坐稳,这个故事的主角叫王君临,他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家超生?不,你错了,他是独生,他的弟弟叫王景川,妹妹叫王博雪。

王家的一家子,或者我该说王家三代人的关系都很亲密。王郁松是王博雪的爷爷的长子,也是王君临的爸爸,为人严肃脾气倔,王冬青是次子,王博雪的父亲,最会烧菜做饭,王石楠则是最小那一个,极其聪慧,从小调皮捣蛋无所不为,年纪也掩不住他玩劣的气质,尽管他在小辈面前时时端着,不过说真的,一眼就看得出来王景川是谁的儿子,王景川那个十足的*******样子,十成有八成是王石楠的潜移默化。王君临也算是大半个王郁松,只有王博雪,身上没有半点王冬青的八面玲珑,和烧菜小能手,她整一个就是反应慢半拍的高冷以及无限坚持原则的倔,这种倔,正是来自于王君临。

王郁松,王冬青和王石楠三兄弟几乎每星期吵一次架,打娘胎起不变,然而,关系好得吵架归吵架,该开家庭会议,该意见一致仍然意见一致,不仅如此,三兄弟住的地方隔着的路程步行绝对不会超过5分钟。据说后来老婆生孩子赶上计划生育,王郁松和王冬青都是政府要员,不得超生,两人一想到以后自家孩子没有亲兄弟姐妹,都很遗憾。

王石楠听说了之后,对他的两个哥哥露出一个你们都是猪吗的表情,说,有病?我们仨一人生一个,让他们从小一起玩一起生活不就行了,蠢。

王郁松爆怒,罚王石楠跪了一个半小时,不过采纳了他的意见。

在这之后,三兄妹陆续降生,王郁松和王冬青常常出差,王石楠开公司又整天有饭局,三个家伙从小各种一起去政府大楼饭堂吃饭(王郁松提前交过钱的)。

我曾说,王博雪和王景川两个简直默契得像连体婴儿,加上王君临,我甚至敢提出一个观点,王博雪王景川和王君临在出生前脑子都是长在一起的。然而,王君临比王博雪大整整14岁,王景川又比王博雪大了10岁。简单地说就是,王君临上大一的时候,王景川还是个叛逆的小子,王博雪还是个萌萌哒小盆友,扎着两个小辫儿到处跑。

王景川同学哪里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初中的时候各种欺负6岁前的王博雪,每次王君临管他的时候,他就睁着鹿眼泪汪汪地看着王君临。王君临看着花着一张小脸儿坐在地上抹眼泪的小博雪和一脸无公害蔬菜的王景川,再看看桌上没写完的数学作业,叹气,扶额。

大一的时候,王君临终于有时间管王景川,让王景川欲哭无泪,于是,王博雪眼前就常常出现这样一幕(放寒暑假的时候,或者是王景川准备出去浪的时候):王君临坐在扶手椅上,王景川站在一旁,一脸大哥你就是个混蛋和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的样子拉小提琴,王博雪坐在钢琴凳上,给王景川鼓掌。

这一幕一直持续到现在,不止王景川一个,王博雪也有同等的待遇,她刚开始学琴的时候,原本在老师那里站一节课就够累的了,没想到回到家,该是王景川练琴的时间,王博雪被一同叫了过去,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王君临让王景川站了个拉琴姿,手里一根竹制鞭子,认真纠正他的站姿。王博雪就看着王君临拿着鞭子,抽一下背,王景川就挺直了背,戳一下抬太高的手臂,手臂就下去一点,再抽一下大腿后边,那响声叫一个清脆,听得王博雪站在一边抖了三抖——王景川两条腿上的肌肉都绷紧了。王君临绕着他走了一圈,俯身伸手把王景川鼓起的腹部摁了下去,王景川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动了动,收起小腹。

王博雪看着头皮发麻,不由地求情说,大哥,不用这样吧,二哥刚吃完饭才半个钟头。

王君临皱着眉头说,刚吃完饭怎么了,现在不收腹,以后怎么会有条件反射,你看着点,他这样也就差不多了,一会儿你也得这样站一个钟。

王博雪嘴一撅,大哥我不是闲的慌,作业。。

王君临眼一瞪,作你个头,今天星期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一个德行,一会你就知道怎么做作业。

王博雪小眼神怒射王君临的背影,又射向王景川——这货抿着嘴偷笑。王君临没注意,在一旁依旧看,末了,从王景川身后用手臂圈住他的手臂,调整了一下位置。

王博雪看见王景川的脸刷一下红了。

她觉得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随后,王博雪也这样站着,遭到了非人的待遇,王君临抽的力度完全没有任何改变。

你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吗。

第一,我是你哥,第二,我抽的力气很大吗?

好咯,你最大。王博雪心里愤愤。

再过了五分钟,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怎么做作业——王君临把原本应该放谱子的架子在俩人面前,一个放着建筑结构材料理论,另一个放了一本数学练习册。做吧,把答案记着,一会儿写。而后他把自己的大提琴拿出来,找到木地板上的那个圆孔,自顾自拿了张椅子坐着拉起来。

王博雪心道,我魔怔了,怎么就去学小提琴,大提琴多好。

王君临管起人来是很严厉的,他不是个好唬弄的人,王博雪和王景川都没少挨过骂,甚至王景川还被抽过,那是因为他不好好拉。两人对他又敬,又怕。

再后来,王君临去了国外,走之前他说,我不在国内的时候,你们两个要好好拉琴,他指着王景川强调,特别是你。王景川故作严肃地点头。你,他指指王博雪,帮我看着他。王博雪正发呆,半天没回应,王景川在他身后拍了一下她,她的魂儿回到身体里,猛点头。王君临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走了。

谁会好好拉琴,大哥走了,不抓紧时间浪一浪简直是辜负了着大好青春,两人一拍即合,所谋之事不谋而和,于是这大半年三个月没碰琴也是有的,原以为王君临不把博士考回来不会回来的。

这回悲剧了,本世纪最大的悲剧。

屁,王景川没好气地说,他回来了我还有命跟你通电话?你有在听吗,我说的是他发了条信息。

哦,王博雪的害怕一瞬间收起来,回到平静的语调。

他说你考的挺好的。嗯。还有,他说他寒假会提前回来。

啊!王博雪说,吓得王景川的手机差点脱手。

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

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王博雪说。你有练琴吗?

王景川默默然许久,没有回答,反问,你有练琴吗?

王博雪无语问苍天。

王景川一咬牙,说,不管了,哪里有空,死猪不怕开水烫。

王博雪表示百分之两百的赞同。

我忽然吓了一跳,小学到现在,简照的引导和帮助一齐涌进我的脑海里,极力赶开那些埋怨。

吃完饭前,我在路上遇见了宋喻,她朝我打了个招呼,走上前握着我的手,用力捏了捏。嗯,我知道,我没事,我朝她点点头,别担心。她拍拍我的背,朝我露出一个夸张的笑。

我走了。

嗯,我应了一声。

简照站在黑暗里,有人在她身后低笑,刹时间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她几乎是以最快的动作转身过去——没有人。怎么可能。身后又是一阵低笑,鬼魅一般,冷得化作一条蛇,缠着她的脖子,悠闲地吐着信子。她猛转身——没有人,不可能,明明很清楚,在身后,就在身后。

你是谁?她问道。

那个声音开始说话了,也是低低的,仿佛铅坠沉入冬日冰冷的湖底,很轻很阴沉。

长姐——

那个声音是拉长的。又是在身后。

长姐——

它一声声不停地唤着。长姐——

简照听得寒毛竖起,转身——身后是一张脸,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五官,只感觉它咧着嘴,朝她笑。

长姐——

简照突然醒来,一把扯下眼罩。屋里的空调呼呼地响。头疼欲裂,拼命回想刚才发的是什么梦,可她想不起来。

昨晚,我趁着舍监还没来查寝,给我爸妈打了一个电话,从他们的声音里我听出来他们已经接受了这个差得不能再往下堕一分一毫的成绩,我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像平常一样提醒他们锁门,关煤气。我的语调一贯轻快,直到我爸用严肃的语气对我说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去当美术生。

我的脑袋嗡地空响,仿佛在空旷的洞穴里发出可怖的尖叫,刺破耳膜,源源不断地流出去,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语调,跟他说,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我爸,炀宗达,是个不在感情用事层面上讨论事情的人,他永远只看利弊,长远的,短期的,他的目标就是:把自身权益最大化。而我,也算在其中,我初中的时候,他就曾经无数次对我说以后要让我学习经济金融方面的东西,我俩一谈到这个天高皇帝远的问题,总免不了冷场告终——我说的有理,他说的也有理,互不相让,最后,放弃讨论这个问题。

他会说一句,你总会知道为什么。

我倔强地说,不,我不会去读这个东西,绝对不会。

他想让我学完一件东西,然后做一个衣食无忧,至少生活富足的人,同时也足够养活两个我自己,他自己就一直在和与他争利争权的人做斗争,并且乐此不疲。

而我,我对自己说我只活一次,我不想为了钱钱钱,权权权,燃烧我本身就足够短的生命。

非要这样吗?

我放下手机,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叉路口,只有两条,除此之外就是万丈深渊,不能退,也难进。我就像一个赌徒,独自站在赌桌边上,四周都是饿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当我赌完身上最后一分钱之后,脱下上衣压在赌桌上,赤膊再来最后一局。

简照发过誓,她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但是唱戏她唱不好,黛玉葬花的温婉凄凉被她硬生生唱成穆桂英挂帅的英勇无畏,她打不好拳,明明足够敏捷,反应也足够迅速,却躲不开教练挥来的一拳,设计搭配她搭不好,房间里总是有斑驳的颜色,像是打翻了颜料盒,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得罪人的话张口就来,直言不讳。普通得平庸,但是有一个人说,她很聪明。

让我来教她吧,李长风说。这是你入门的第一节课,首先我要教你,什么叫锦里藏针。

我躺在床上,本该是睡觉的时间,我却一遍又一遍想着我始终得不到答案的东西,翻身翻了无数次,徘徊在睡着与清醒之间,我的眼前时而是自己穿着白大褂戴着塑胶手套拿着试剂和玻璃试管的样子,一晃又成了着职业装坐在电脑前整理数据的样子,再一晃我便坐在了画室里一个高脚凳上拿着画笔,一年没动画笔,那些下笔轻重却被手深深记住,融进骨髓里,手一动就知道画纸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些场景,色彩斑斓,一闪而过,速度越来越快,如同颜料盒倒进了洗衣机。

不不不!停下来!停下来!我张开嘴想喊,却发现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求求你,让他停下来。

如果你想好了,就一直走,永远不要回头。

简照!

我猛地坐起,眼前那个人堪堪收住身形,差一点就要被我撞得眼冒金星。倩倩?

倩倩走开了,说道,总算醒来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再不醒考试该迟到了。

我赶紧掀开被子,叠好下床。我……没说什么梦话吧。我问。

倩倩说,除了最后突然坐起来,没有——你发的是什么梦,那么一惊一乍的。

我胡乱搪塞道,家长会。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而现在,我站在21班外面的走廊扶手边上,我爸站在我面前,手肘搭着扶手,指腹不断地轻敲着扶手栏杆,双眼紧锁着手里我的成绩单,神色凝重。就在刚才,他才结束了一个级长的集体家长会和班里的成绩展示会,在这段时间里,我和我妈逛了一圈学校,她看起来已经不甚在乎我这次的成绩。我的父亲,在我面前仿佛已经失了他本应有的毒蛇一般的敏锐嗅觉和他本应该对他女儿的掌控力,又仿佛,他还能抓到丝丝缕缕——我没有按照一个既定的道路走,而是拐了又拐,我的选择已经昭示我想要离开他的庇护。我不知道我是否遗传他的聪慧,但我能感觉到我们两个有惊人相似的固执和控制欲,甚至我觉得我的控制欲远远超过他,脱离了边界。固执地坚持自己的选择,固执地像简照一样背井离乡,固执地相信我的不平庸,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爸抬起眼来,略略扫过我的面庞,一如既往地能从里面看见两个字,利弊,我当他女儿当了14年了。我苦笑,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怎么接他的话——我爸习惯了说话拐弯抹角,即便是同我,而我曾经几次到了重点,情绪失控。

然而这次,他没有,他开门见山地说,你想过要去美术班吗?

我一愣,我想过无数次这个对话,如何开头,如何对他表达我的豪情壮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他不给我任何机会,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去,还是不去,这条注定到手的鱼,吃,还是不吃。他说的是我要答案,而不是听你说废话。

那些旧时画的画潮水一般涌上眼前,包括他当时和我说的排多少名可以考哪个学校——青耳每一届美术班前十二十三左右都可以进清华央美,几年没变,并且没有断层。也就是说即使是15名,也可以去到不错的艺术学校,只是,我只能去艺术学校,而且,我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和文化科脱轨了。

简照坐在窗边,她还在回想她昨晚到底发过什么梦,到底是什么梦让她忽然惊醒,头疼欲裂,她硬是想不起来,只记得这个梦无比真实,以至于那种惊惶和不知所措依然残留在她身上。对了,她想起来,今天是炀鹿的家长会。

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话开头,因为在我爸面前我没有任何筹码。我迟疑了很久,终于开口说话,爸爸,你说的话我考虑过,对,我知道大部分美术生都是因为文化课成绩太差,半路出家,而且以我现在的文化课成绩和我现在的绘画水平,只要经过训练,在美术班确实可以排在前面,我顿了顿,很不情愿地说,而且努把力很可能可以进清华美术院。

我爸的眼睛亮了一下。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吗,你觉得我应该去学美术?

至少你有一点兴趣,凭这个进清华,挺好的。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我继续说,对,是我的兴趣,但是真的只有一点点,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美术当作我以后的职业。

他的神色又转为凝重。

我跟你说过我想学什么。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炀鹿,错过了你就没办法再回来读一次了,你要想好。

如果我是成绩差到贴地,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去学美术,我苦笑了一下,可是现在,我有必要吗,这个成绩,说不定努力过后能够上去,但是去做美术生,就只能去做美术生,你觉得我还有上去的机会吗?

我爸沉默了。

能说清楚吗,说不清楚的。

如果你想清楚了,就一直走,永远不要回头。

去学美术,没想过,也不值得,我明明在重本以内,尽管是边缘,不值得。而且,难道说从小学美术就是为了防止这一天吗?我心口一滞,心里不由地一阵恐惧,想起简照,曾经那么认真地放下刚泡好的热茶,吊起嗓子给我唱了一曲黛玉葬花,那这个局摆的也太大了,这盘棋也下得太早了。假如选择了美术,就意味着不能回头,但不选美术,依然无法回头,不是一样吗?我再一次苦笑。

简照,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像你一样。

你再想想吧,他说。

不用想了,我坚定地说,我不去学美术。

行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他说。

我松了一口气。

这是我人生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可现在的我,蒙在鼓中。

王博雪有了新的乐趣,第一次家长会她爸把王景川带了过来——她妈没空,而王博雪又不放心她爸一个人开车上高速,同时也是出于老爹在里面听讲,自己在外面没事干很不爽的想法,死活要老爹带上王景川。

爹,你把王景川带上……别说是我非要让他来的。

为什么?

……哎呀,有什么为什么,你别说就是了。

这头王冬青让王景川陪他去,王景川想了想说,二叔,是不是博雪要我去的。

王冬青憋了老半天,很不情愿地说,你怎么知道?

您说呢,用脚趾想都能想到好吗?

要不是现在独生子女政策,说不定咱仨生出来是连体三胞胎。

二叔,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没有。

现在,王博雪在教室门外看着教室里坐在自己座位上的王冬青——王景川停车去了。不一会儿,王景川从王博雪身后走上来,手里拿了一个黑色的纸袋子,装衣服的。他穿着黑西裤,系着皮带,白衬衫熨得一丝皱褶也没有,袖口也破天荒扣着,薄发向后梳起。他本想吓王博雪一下,结果还没走近前,王博雪仿佛背后生眼一般回过头来,定定看他。

王景川一脸遗憾走到近前,递过手里的纸袋,喏,你的。

什么东西?王博雪一脸嫌弃地打开来看,里面躺着一件棉衣,棉衣是折起来的,明显不是王景川的手笔——此人向来是把衣服有衣架用衣架,没衣架就一堆完事,那么……我妈让你给我带的?

聪明。除了这个,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说啊?王景川摆了个pose。

王博雪一脸嫌弃,没说话。

啧,你看我今天帅不?王博雪细细打量了他一眼,确实,王景川长了一双鹿眼,水汪汪的很是惹人怜爱,个子也高,穿着这一身确实帅。

嗯,她点头,同时伸出一只手来,说道,5,4,3……

你在数什么?王景川很诧异地看她,他此时为了耍酷把袖口扣上了,广东的天气一年到头没几天是冷的,他又怕热,耍那么长时间可以把他热死,王博雪数个数把他数得心烦意乱的。

2,1

话音刚落,王景川就迫不及待把袋子塞进她手里,热死我了,他喃喃着把袖口解了,袖子挽起来,这下好多了,他顺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说。

这下像王景川多了,王博雪把纸袋塞回他手里,点头笑。后者曲起手臂,王博雪伸手进去挽起他说,先陪我去宿舍,我把衣服放进去。

他们选了过状元桥的路,太阳甚毒,王景川打了把伞挡住他们两个,大伞在地上留下一片小小的阴影。路上,王博雪说,王景川,大哥的短信是怎么说的啊。

王景川稍稍回忆了几秒,说,大哥就说你考的不错,继续努力啊。

王博雪翻了一个大白眼,谁说这个了,我是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了吗。

王景川呼出一口气,像是被戳中了脊骨不情愿地说道,他说会早一点会,大概提前年三十几天回来吧。以前说正常时间回来都是年29回来的,今年的话……王景川说到这,停了一阵,低头看王博雪——王博雪也正抬头看他,两人脑袋里都有一个共同的词:小提琴。相顾无言,唯有……

我们要口径一致才行,谁知道王大医师又会想出什么办法来整我们,商量了一阵,发现……算了吧,无望了,还得洗白白等着大哥回来治。

你说大哥回来之后会不会吸收了外国的育儿经验,不揍我们了?王景川说。

王博雪闻言,抬头又翻了一个大白眼,要揍也是揍你,育儿,算了吧,就大哥那个个性,没把我们虐死算不错了,你还记得以前揪我辫子,二叔授权,他把你打得多惨吗?

两人边说边打算上楼去,宿管阿姨及时制止住他俩,对不起,男生不能进女生宿舍。

王景川一瞪鹿眼,不满地说,您看我是男生吗?

王博雪没好气地抽手上楼,丢下一句话说,小男孩!

这大概是顾江南第一次以班主任的身份开家长会,他看着讲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无比紧张。当年刚从北师毕业的时候,他去实习,站在讲台上面对一群初中生,脸憋成了一个红透的苹果,硬是没说出一句话来,何况现在下面坐着的可是比他大好多岁的家长们。冷静,冷静,冷静点,他脑海里不断蹦出这两个字,使劲回忆昨晚面对一空无人的办公室模拟了上千遍的言辞。随后他打开了PPT,正式讲这次的成绩细节,重本线以及重本边缘线的学生名单,接着,拿自身作例子来讲如何提高,家长应该如何向孩子提供帮助。

一个小时的各班家长会结束,接下来是家长和学生拿成绩单自行请教各科老师的时间,顾江南算是松了一口气,把写满了家长会注意事项,讲话顺序的稿子折起来插进那一叠小题分和各科成绩分析的纸张里,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走了出去。外面全是学生和家长,人满为患,顾江南好不容易走到栏杆边上倚站着,手肘搭在栏杆上。不多时,一位家长走来,身材微胖,穿着高跟鞋和半长裙,短发烫过,蓬松着,大概是喷过香水,身上有一丝花香。

顾老师吗?我是贾婵均的妈妈。

我爸转身又去找老师去了,我妈似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去找数学老师看我的小题分去了。

我茫然的看了一会儿涌动的人群,我妈在一堆人里认真地听着数学老师分析我的数学成绩,而我,好像与他们隔了一个世纪。我把手肘搭在栏杆上,仿佛站在船的甲板边上一样,现在,我在思考的一个问题是,我该怎么跟李长风说,我甚至不想开口说。手机里,李长风已经发来两条短信问我考成什么样了,我没敢回他,特别是一想到宁半秋——我前几天偷要了一张全级排名,才知道半秋挤身进了370多名,舍掉那个零头,我的名次几乎就是她的名次的两倍。

宁半秋永远不会开口自夸自己的成绩,但她总能成功释放出她身上骄傲的,仿佛高人一等的气息,我在这个空间里,灵魂只能紧紧缩成一团,我远不够她优秀,即使有一次两次超过她,我远难跨过那条名叫优秀的大路,即使我潜意识里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要淘汰她,要成为2015届最后一个留下来的学生。而现在,我必须在几个小时之内看见她,看见聚光灯一贯地打在她身上,我没办法不去想这个画面。残酷的事实就要摆在我面前——我将是那个默默转身离开的人,从此李长风也许不会再在我生命里出现。

简照,也许我很难再有机会变得像你一样优秀。

手机上显示时间已经到了12点,可我爹妈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李长风又发来一条短信:炀鹿,半秋说她走的时候看见你还在那里待着,你怎样,下午够时间吗,这次课比较重要,不够时间的话跟我说,我改成明天。

我看完想到自己在栏杆边暗自神伤的时候还有一双眼睛在远处暗搓搓地盯着,心里起了一团火——宁半秋暗度陈仓的本事真是够大的,这么快就把自己当成留班生了,不过,我黯然,苦笑,这也是可以猜到的结局,她大概迫不及待要欣赏我落寞离开的表情了吧。认识她以来,我俩的关系总是有种看起来仿佛死党的错觉。

简照说,如果你还不够优秀,那是因为你还不够努力。但是如果你没有好结果,没有人会承认你曾经付出。我捏着手机,犹豫了许久,把手里半个巴掌大的红爪机翻过来翻过去,用指甲抠了好几下背面的贴纸,那张贴纸很不经抠,两下就被抠掉下来。

我还是给李长风回了短信说,不知道啊,现在我爹妈还在跟老师聊,可能要吃完饭才回得去。

短信发出后不过几分钟,手机震动了一下——李长风回复说,改成明早10点半到11点半吧。

我撇撇嘴,想发一条,老师,我不去行不行。

宁半秋,宁半秋,我现在脑海里浮现出她自豪的笑脸……等等,炀鹿,你他妈怎么回事,弱爆了,没有李长风就没办法变得优秀了吗?这个声音化作一记重锤,猛砸在暗夜的天幕上,没有星光和月光的天幕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裂开一道口子,下一秒大块大块地裂开,全部塌下来亲吻地面,发出巨大的尖锐的碎裂声。是留班生又如何,不是留班生又如何,她有多骄傲那是她的事,关我屁事。我暗暗打定主意,要给他留一个潇洒的背影,痛痛快快的走。

王博雪挽着王景川一路走去女生宿舍又一路走回来,王景川一脸嫌弃地对王博学的宿舍——一饭旁边的宿舍各种评头论足,表示身为女生宿舍楼,又脏又破又烂虫又多,最糟的是就在男生宿舍对面。我们那时候男生宿舍都没有那么破,怎么回事,女生宿舍比男生宿舍还差。

王博雪侧脸白了他一眼,好意思?好意思?她抬高了声调说,那个宿舍以前就是男生宿舍。

王景川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认真想了许久,恍然大悟——十年前一饭还没有那么华丽,甚至连一饭都没有,而那个呈直角包围一饭一角的宿舍,是老早就存在的,不仅如此,靠近哲生广场的被封起来的那一个直角边的三楼某间宿舍就是王景川住过的。我靠,他说,变化那么大,说话间不由地倒着走向宿舍那处看,可惜那一侧的阳台被高三楼挡住了。为什么现在没人住的样子,他转回身问道。

我只听过两个版本的,王博雪说,说是四年前有个学生压力太大想不开,在宿舍里吊死了,四楼就没人敢住了,后来学生投诉,就砌了一面墙,把两边隔开,那一边的学生都搬出去了。还有一个是那个人吊上去了,快死的时候被救下来了,但是毕竟有这事,大家都很压抑,就把学生弄出来另外找宿舍,顺便找了个墙隔开了。

哦。

走到了高一学堂大门口,一个眼尖的保安瞥见两人,青耳的保安有学校授权抓早恋学生,对成双成对出入的学生异常敏感。眼见一男一女就要走进教学楼里去,立即高声叫道,那边那两位同学,停一下。

王景川原本一脸的嬉皮笑脸马上转为异常不爽,一脸你几个意思啊怎么那么没眼力劲儿的表情手肘用力把王博雪的手臂夹紧了转身,背都绷起来,仿佛一匹要随时发动进攻的花豹——干嘛?

王博雪听得他嘴里绪势待发的火炮,手肘捅了他一下,露出一个迷惑性的笑,然而料是有人看她都能看出她极度不爽。保安大叔?有事?她说。

保安大叔伸手点道,你们两个,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

王博雪张口想说,却被王景川扯了扯手肘,她不满地抬头看向他,他迅速传给她一个眼神,后者秒懂,转头一脸笑意报上班级和班主任。

等了许久,王冬青下来了,看见王景川和王博雪站在大门口牌匾下,把保安大叔当成透明的,怒斥两个道,你们俩怎么回事,在这站着干嘛,等轿子抬啊,我在上面等得花都谢了。

王景川解释道,二叔,我们被扣了。

怎么回事?王冬青这才看见保安大叔,客气地问,你好,我女儿和侄子犯了什么事吗?

保安大叔一听,眼都圆了,女儿,侄……侄子?

没多久,王博学的班主任走下来,首先看见王冬青,啊,博雪爸爸,你好。又转向保安大叔,王博雪以及紧贴在一边的王景川,指着他俩说,博雪,这是怎么回事?这时候早恋是很影响学习的,我不是强调过很多次吗?你……

误会,误会,王冬青赶紧客气地打断,抽空瞪了他俩一眼,又换上一副客气地笑脸回过头来对班主任说,老师,这个男孩是我侄子,博雪的哥哥,他们两个一起长大,整天黏在一起,别人也总认错成男女朋友,莫见怪,不是男女朋友。

班主任听了,哦哦了几声,保安大叔也道声抱歉,走了。

王冬青面对两人,又是气又是笑,戳着两人的面门斥道,两个家伙,又玩儿装情侣小游戏是吧,我治不了你们,回头让你们大哥治你们去。

两人几乎同时哭丧着脸看王冬青,一脸欠了银行三千亿现在亏得叮当响的表情说,老爸,二叔,不要啊,会死的啊。

知道死啊,知道死就别作。

珊珊妈妈吗,你好,顾江南笑着说。

钱珊珊的妈妈稍有些惊讶,既而收回了惊讶,说道,看来珊珊已经说了这件事了,我想了解一下珊珊最近的学习情况。

是这样的,他翻翻手里的小题分和全班的全科成绩,马上进入状态,珊珊的学习积极性特别高,因为是科代表嘛,做事也特别积极,但是她的成绩我觉得没有跟她的努力成正比,其实上课也认真听了作业都有完成,但是呢,我看了,不止化学一科,其他科除了英语都排得……好像不是那么好,毕竟高中,要到一个好大学去不是只是英语好就可以了。

顾江南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珊珊妈妈的反应,而后者似乎并没有露出她应该露出的焦急的表情,反而是一脸欣慰,我不担心她的成绩,她说,至少养她一辈子我还是养得起的,我只是希望顾老师您能鼓励她,让她继续保持这种向上的动力。

这回到顾江南同学发蒙了,他的脸上大写的两个黑体字——懵逼,他从来没听过那个家长这样说,他的表情像是卡住了。

顾老师,你还好吗?

别走神。

呃,顾江南干笑了一声说,没事没事。我当然会鼓励她,毕竟她现在是我的课代表,我的左膀右臂啊,而且,他可是个非常爱学习的女孩子,善于发现问题,常常来问我。

顾老师,我还想问一件事。

您说。

我想让珊珊补补化学,她现在嫌麻烦,周末都不想回去,想留在学校学习。

哦……那……

我想让她周末补,不知道顾老师有空吗?

……可以。

如果有空,我想谈谈学费的事。

嗯。

李长风改时间没错,确实,我爹妈问完都已经正午了,好在学校里堵着的各式各样各种高档的家长车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我们在高速路口的酒楼里再吃了个饭,我妈还睡了一会儿,等从南朗上高速的时候大约1点半,江雨妈妈打电话说他们在高速路中段堵了很长时间,现在差不多到了。我爹听了表示他很有先知之明让我妈睡了一会儿,现在八成疏通了。然而并不——该堵的地方还是堵着,不过是时间比较短,很快就过了,据说是追尾封了半边路。我小声感叹了一句,学校光一个年级开家长会都给国家增加了一笔可观的财政收入。

除了稍有堵车,其他一路畅通,我坐在后座,手里抱一个盆,手机因为刚刚在学校里缓解尴尬说不出话的气氛一直装着在玩来开短信反复看,现在一点电都没有,自动关机了。我把它攥在手里,食指在机壳上敲了许久,还是关机了好,它开着的时候我就害怕,怕收到简照的短信,若是收到了,回也不想,不回也不是,关了就当借口,没看见。

没事的啊,我妈看我不说话道,别伤心,以后的考试多着呢,不在乎这一次。

我说,嗯。我爸也附和。

我等他们说完,犹豫了一会儿,说,妈妈,要是简照打电话给你,你就说我出去了,手机没带行吗?

怎么了,我妈问,她知道我和简照,若雨的关系特好,平时见一面都恨不得缝在一起算了,就算是没话说也愿意坐一起一壶茶喝到见底,这会子……

我不想跟她说,至少不要那么早。

行吧。

4点起,我处于人间蒸发状态,收不到信息,接不到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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