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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手术刀与原子弹

王君临,中山大学临床医学八年制毕业,本硕博连读,完后两年实习,出国深造。

李长风,中山大学物理系本科南京大学研究生毕业,完后留中大当物理系老师,兼有两年美国交换生。

故事要从李长风大一的时候说起。

大概是大一下学期清明节前后,正好是广东细雨绵绵春雷滚滚的季节,李长风新交的女朋友要跨校区去交社团报名表顺便面试,作为人家的男友,李长风就陪女友从南校区坐校车去到北校区。结果半路上那个面试官打电话来说今天他临时有事就不用面试了,只是表还是要交,紧接着女友的闺蜜又打电话来说失恋了求安慰。女友一时间难以抉择,李长风见状很大度地表示没事我帮你去交表,你去安慰你闺蜜吧。女友便兴高采烈地到了北校区就搭上另一班回南校区的车坐回去了。

李长风交完表之后想着今天过节也没啥事干脆叫上北区高中同学去打个乒乓球什么的,本身他跟女友来就带了乒乓球拍,以防面试人多自己要傻等几个钟头,带了球拍就去乒乓球馆找个同学切磋一下。不料一打电话,一个家离得近回家快活去了,另一个陪女友出门逛街。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

尽管万分无奈,李长风依然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着说不定能在球馆刚好碰到跟自己一样没伴的人来搓一场球,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去了北区的乒乓球馆。到了球馆,就没几个人,基本要么是一对男要么是一对女,就是嘛即使是清明节,有节日情侣什么的当然是去逛街了。几张球桌都空着,他找了一张,球拍和球一放,万分无奈地环顾四周望眼欲穿。

那天王君临刚给舍友解释完问题,作为一个特别苦逼的学医的,基本上有十年都是高考状态,(大家应该都听说过截至今日,我国因背细胞学说而死亡的医学生已经达到两千多人),王君临本人也没啥爱好,闲的时候参加了个青协,忙起来就退了,乒乓球是大一选体育课的时候学的,之前还参加了一个音乐社团不过他本人拉大提琴十几年觉得从那个社团里并没有学到多少东西还天天给他分配什么伴奏任务简直浪费生命就给退了,也就剩大一下学期进的乒乓球社团还留着,想来运动一下也好。球技也就随着他不怎么勤快的练习水涨船高,即使到了大三也还属于“可以打败下层选手并且与中层选手打成平手,可是对于上层选手只能被打得丢盔弃甲,满场捡球”的类型。他闲着没事,跑到乒乓球馆去,到了才想起哎还没约人呢,打遍了电话,要么回家要么泡妞,其中有个据说是怕毕业的时候修不够学分,打算先结个婚把学分往上补一点。

于是王君临也是找了一张空球桌,搁了球拍靠着桌子无奈地看别人打球,心里那个羡慕。

然而一眼就看见了同样一脸羡慕看着别人的李长风,此时李长风见没人陪打,把球拍套套里打算走人了。

王君临跑过去一脸友好地打了个招呼,询问是否有partner。

李长风摇头。

王君临询问是否可以和他打一把。

李长风点头。

于是两个人相互喂球热了个身就正式打起来。

忘说了,李长风也是属于高考完报了个暑假班没学多久不过勤加练习,水平跟王君临差不了多少。当天下午,两人从一点半一直打到六点,开始还是由于两人不认识,互相给点面子,可后来就认真起来,短短几个小时迅速发展成为因为一个没看清楚是踩线还是过界的球争论了半天,为了这个球又打了一盘,然后为了一个擦网过的球又打了一盘。

结束之后,王君临拉着李长风去饭堂吃了个饭,对于李长风指着要的菜,王君临都能准确说出那块肉是鸡身上的哪个部位(什么鸡菌啦鸡肝啦鸡肾啦鸡肠啦鸡心啦)。李长风坐下来就问:“王君临,你学医的吧。”

王君临吃了一块鸡腿肉说:“是啊。”

“你们学医是不是很辛苦啊,你广东的吗?你们分数线有没有公布啊,我听说学医的最高分哎,今年好像只比清华少20。”

“我是广东的,不过我不是大一。”王君临说,“我大三的,辛苦啊,还好啦,我考的是本硕博连读八年制,比五年制完了还要自己考研好一点吧。”

“哎你还是学长啊,学长好学长好。”

“别那么叫我,”王君临嘴里全是菜,口齿不清的说,“搞得好有隔阂的样子,就叫名字吧,今天打得很开心哎,不如以后要是有这样的情况我们还约着一起打球吧,我过去南区也可以,或者我们去珠海区打啊,听说那里有个饭堂超级好吃。”

“行啊行啊。你今天怎么回事啊,被女友放鸽子?”

“你才被女友放鸽子,我那么忙,哪里有时间找女友,再说了,找个学医的女友,我还怕我万一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她下个麻醉剂把我肢解了呢。”王君临半开玩笑地说。

李长风心想:那么恐怖,看来不能找学医的女友。

打个球来来往往,时间一长两个人逐渐成了兄弟,一起背锅,一起吃饭,组队参加创新比赛啥的。事情数不胜数,我就在下面举几个例子好了。

李长风常常说:和王君临交朋友之后,有一股脑的莫名其妙的霉运和莫名其妙巧合的事情发生在老子身上。

王君临则说:一定是天妒英才嫌我命太长,老天让我遇见了李长风。

李长风大二的时候,王君临跑美国学习半年,圣诞假回来,约好了一起打球,谁知道李长风刚上完理论力学课就被全班男生堵住去路用自行车阿鲁巴(这个东西是个风靡全国的小游戏,大家可以自行百度)。王君临下了飞机坐车直接来找李长风,看见之后,在李长风即将被撞上自行车的一刹那,把人救下来了。

另一件就是大热天考完试,两个人半夜出去开了个房看球赛,一边看一边喝啤酒吃小龙虾,完事后第二天起来双双过敏,从被窝里钻出来一照镜子——两个猪头,退房的时候被前台服务员笑了半天。没办法,同去医务室开了证明,之后去自家学校开的医院就诊。打针那个护士还是王君临的预防医学系学姐(正好两年实习期嘛),给两个人打完针嘲笑了他们好半天。

两个人就这么挂水挂了三天,终于消肿。

李长风的花名从小李子,占星师,厨子,变成强迫症晚期精神病患者。

王君临的花名从王大学长,拆炸弹的,毒师,变成弗兰肯斯坦。

之后即使李长风毕业跑到南京大学,放假还是会拉王君临去打乒乓球,再后来李长风回学校当老师,王君临也实习结束出国深造,李长风就开车把人送到机场。

李长风几乎是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有些惊喜地说:“弗兰肯斯坦,”,而后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有些生气地说:“你现在给我打电话准没好事。什么事啊非要这么晚打过来,我在备课。”

“我1月9号回国,1月10号到机场,麻烦你来接一下我。”王君临在电话那头十分慵懒惬意地说。

李长风又好气又好笑说:“半夜打电话,脑袋被门夹了又抽风了是吧,这是求爷去接你的态度吗?我又给你脸了是吧?”

王君临毫不客气地说:“我这里是中午12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是理科生地理都很差。好了不要玩了,就我爹妈还有我那个不靠谱的弟弟,我就只能找你了李大爷。”

李长风十分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你要我去哪里接你啊?时间地点。”

“1月10号上午11点广州白云机场,估计11点应该到了。”

“行。”

王博雪需要一点点时间把这条数学题算完,显然她完全没有听懂刚才老师讲的什么破方法,不过用笨一点的方法还是可以完成的。可是现在她面临两个问题,一个数学问题,另一个是她很渴,可是还有十分钟就上课了!

“娟子~”她一眼看见娟子拿着水瓶准备总出去,可怜兮兮地看着娟子撒娇。

娟子把递来的水壶和她自己的水壶交到我手里,郑重地说:“拜托了。”

我装完水回来交还给娟子,看了一眼认真做题的王博雪,暗暗佩服这个人那么执着,如果是我,我真的直接抄完解题步骤就出去溜达了。这个姑娘真固执,哎,这个姑娘怎么看着那么眼熟。我多看了一眼,时间又瞬间回到半年以前热死人的夏天阶梯室里冻死人的空调房。

“你是王博雪?”我惊讶地说。我一直以为那么厉害的人应该去省实的。

王博雪做完了题。“是的是的。”她鸡啄米,“你也是哲景的?当年也在那个阶梯室里吗?”

“你就是那个王博雪!”我再次重复,“就是那个呛了党支书半天的王博雪?!神迹啊,”我说,“我当时真是对你的仰慕之情如同滔滔江水。你知道当时的空调有多冷吗,我都只剩下嘴巴能回应她了,你居然还逻辑清晰地反驳。我以为也就那天能看见你了。”

王博雪从题里脱离出来,稍稍缓了缓。

起了头就没有结束了,所幸三天里也没什么作业,下课基本就是赏花散步聊天,于是我们就聊了好久。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期末成绩是在这三天里出的,排名也在成绩出不久之后被在校无聊的学生用学校的电脑盗取了,今年的初一来得早,所以成绩发完又赶急赶忙地让高一决定选文科还是理科,填完表最后一天亲自交到二楼的机动室去。

后来的后来,我回头去想那三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讲了什么课,说实话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晚上回宿舍的路上只剩下我们高一加起来仅仅有三个班的人,稀稀拉拉的,还有那一排隔得不算太远的路灯。杨萌和葛挺,我只记得老师的名字,却不记得我学了些什么,最后有考了些什么。

我曾经很好奇地去翻看我留下来的数学笔记本,发现其实那些题放在两年之后甚至都不算是中上题,可是我记得当年我是没听懂的,我很疑惑。再后来,等我考完高考,真正读完大一之后再看那本整齐的笔记才恍然惊觉为何即使白驹过隙自主招生的试题依旧历历在目不曾褪去,而所谓是最重要的培优课对我却像是无源之水,即使滴落在布帛上也不曾濡湿方寸。也终于明白为何会有人最终考上清华,而有人与大学无缘。

我从来不可能成为简照本人。

我从来不知道我不可能成为简照本人。

因为用心。

科学家之所以成为科学家,是他们的执着扼住了兴趣的喉咙。若是没有兴趣,那就只有逼迫,逼迫是可以代替兴趣让一个人成为机器的唯一方法。我一度以为我所谓的每天做各种看似很难的题,花很多时间胡乱地背书,仿佛全身心投入一般地参加各种班就是:

我觉得这些东西很有用,会对我有很大裨益。

可是我至始至终都没有悟透过“我不喜欢可我骗自己说我喜欢”和“我不喜欢但是我逼迫自己去把这件事情做好”究竟有什么区别,以至于我在结束培优班的学习之后,我爸妈来问我:“怎么样,觉得有用吗?”

我的回答是:“还行,我觉得挺有用的。”

当你广撒网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所谓漏网之鱼简直就是杞人忧天。

上官寅泡了一杯茶默默地喝着,看数学老师几乎把黑板当成亲人,写完了又擦擦完了又写,他稍有些发胖,即使毛衣掩盖也明显看得见突起的小肚子,欣儿他们班的数学老师?她笑了笑,又喝了一口茶,茶面上落了几颗白色的粉笔屑。好像是叫符自祥?唔,戴着眼镜憨憨的还蛮可爱的。不过,关我什么事?

她的目的异常地清楚。反正我不是来提高的,只是把回家时间拖一拖,毕竟回家看小说和在这里看小说没有什么不同,青耳的风景还更赏心悦目,顺便可以听葛挺的语文课。

我想起江雨妈妈跟我说江雨她懒得留培优班,她要回家休息。我寒暄说江雨成绩又不差,确实没什么必要留下来,我嘛还是需要补补的。然而从记事起就在和别人家的孩子攀比的我已经养成了一种近乎病态的习惯性比较心理,有一个声音阴恻恻地在我耳边说:“真是太好了,你要是足够勤快,她就看着你怎么超过她吧。”

我心里一惊,目光闪烁一下,很快又恢复心平气和,自我安慰地想,也许厉害的人都是这样勤于攀比的,没有比较怎么可能会有进步,我大概是在向简照一样的人转变吧。

宿舍搬了,配置倒是不会少的,还新一些,晒衣服的钢丝也放得低些,不像那个男生宿舍改成的女生宿舍,对女生百般不友好,阳台里和走廊上晒衣服的钢丝高得要握着衣叉底端,踮起脚才能够得着,不仅如此,用来放洗衣液和洗面奶的洗漱台也是高得可以,必须要扶着扶手踮起脚才能把那些东西放进去。谁敢往里放,都是放在边边,拿的时候方便一些,以至于小小一方铁架四周围都摆满了,中间却是空着的。原本应该是前后各有一台座机变成只剩一台,估摸着应该是再拉一次电话线费时又费钱,干脆就不拉了。(青耳校规明文规定重罚带手机者,一旦被发现,第一次留校察看,第二次直接勒令退学,即使是全级第一。没办法大学校,全级第一每次考试都换,而且老师说了,我们学校有的是人才,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那住宿嘛,肯定会想家啊,比如我的一个舍友小哈,极其恋家,在学校里第一个星期几乎就是每天躲在被窝里哭,所以每个寝室配备一到两台座机,具体数量看人品,买个200卡就可以打,B 栋女生宿舍下面也有一排类似公用电话的座机可供使用)。新宿舍好些,前后都有座机。

刚开始王博雪还没发现自己开学买的的卡还有一个月过期,等她发现了那天刚好出期末排名,于是当晚王景川收到一个陌生电话,带点“是不是传销诈骗”的防备心理接了,结果是王博雪,第一句话就是:

“多少名?”

“一百多,没太看清,好像是120多。”王博雪回答说。

电话那头王景川松了口气,如蒙大赦没齿难忘。

“不过……”王博雪噎了一下,话锋一转,声音拖长。

那头王景川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发问像利箭疾发:“不过什么?”

王博雪缓缓道来:“昨天符自祥提了一下关于第三天那个选拔考试的事,说考得好是锦上添花,考不好就是杀人如麻。”

“说人话。”王景川斥了一句。

“就是假如我本身这三次的成绩不能进综合班或者竞赛班,我又考好了,好到老师觉得能直接把我提到那些班去,就能去;假如我本身三次成绩能够进,我一不小心没考好,那会把我三次的成绩也一把拖下水,不能进。”

王景川想,那就是考好了就相当于给不管会不会游泳的那人一个救生圈,考不好就是给那人绑一块石头。“可以弃考么?”

王博雪想了想,说:“应该可以。”

“你弃考了会不会有记录也算你考了?”

“人都不喜欢麻烦。应该——不会那么丧心病狂。”王博雪肯定地说。

“那你不就拿了卷子就走,连答题卡都不要交呗。”王景川放轻松了,说话都透着一种特有的无赖气质。

“嗯可以的。”王博雪说。

“那行,我挂了。”

“别,等等。”王博雪急急叫住他说:“我200卡再不用就过期了,你陪我聊到没钱呗。”

“可以啊,聊吧,聊聊怎么躲过大哥的皮鞭炒肉。”

前一天我妈打电话来,问我考得怎样。在拿到排名之前,我晚上做梦梦见自己还是700多。

梦里我回到半年前的自主招生考场上,转头就看见邵舒菲把我的文具袋和水壶统统推到最边上的位置,和黎璐嬉笑,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不同的是这次邵舒菲把她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

“在我们面前,你炀鹿算个什么东西,以后能成什么事?”

妈妈把手里的通知书递过来,我接过一看,纸上打印的三位数百位上的7映入眼帘,我吓得扔掉了纸,拼了命跑出去,突然从床上坐起来。黎璐在对面下床上睡得安稳。

我睡不着,在空调房里蒙着被子哭了好久,所幸刚哭完脸不会肿,我早起洗了洗没人看出来。我确乎有些沾沾自喜地告诉我妈我终于脱离了700的噩梦,考到400多。

“你爸说的当美术生,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她有些踌躇地发问。

我不说话了。

我那时也觉得(尽管我永远都是抢了文科的时间来做理科,天知道我有多愚蠢)我应该选理科注定选理科才不会辜负我原本要当科学家的人生。

第三天我在我爸妈过来接我以前先是考完了那个传说中是要选拔竞赛班的考试,然后抱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又十分踌躇的心理拿着那张决定我这三年待在哪里的灰绿色的纸找了一个空教室坐着。我摸着签字笔,准备要填下去的一刹那,停住了,摸了一支铅笔出来,在文理科的地方填了理科。

我脑海里回闪过这学期我们班那个成绩异常好又异常骄傲的女生给她闺蜜打电话哭诉的一句话:“实在不行,我去文科班……不,我不想……”印象中她那次的级排是150多。我脑袋里一团乱麻。

“看什么呢?文理分科表?”一个声音在我耳畔说道。

我正入神,手里拿着学期总成绩和分科表,这时候的总成绩于我简直就是污点,潜意识里让我抗拒又不得不接受,可多少不能让其他人看见。我下意识地把手一翻,盖住成绩,同时朝声音的反方向一缩,把文理分科表抱在怀里,狼狈地看向声音的主人。

——简照。她又气又笑地看我。

“怎么回事?考得很差吗?”

我看是她,松了口气,反正以前的成绩她也知道,就又一翻,把总成绩亮出来说:“你说呢?”

简照略略扫了一眼,轻描淡写的说:“理科。”

“美术生呢?简照你要知道我文科一直没花什么时间才会有这样的成绩,说不定我选了文科,认真学会学好……”

简照指着我840多的文科成绩说:“你再说一遍,如果选文科会怎样?”

我不敢说话。只要我开口,简照就有千句万句反驳我,何况,我也没什么底气说服自己。

“你还记得你初中地理考多少分吗?这学期的地理课能听得懂?”简照说。

我彻底不敢开口说话了。

好久好久,我才怯怯地说了一句:“那美术生……”

“炀鹿,”简照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说:“你要自己掂量好,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像一个蛋糕,同样是一个小时,几把刀同时分这块蛋糕,分成三块每一块的分量必定比分成两块的要少。”她敲了敲总成绩单,“你要想好。”

我看了她一眼,用橡皮把那个地方的两个字擦了,用签字笔重新填上两个字“理科”,之后把填了选理科的表交到机动5室。

我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机动室进进出出的学生,暗暗对自己说:

那个竞赛生选拔的数学几乎就没有会做的题,我填满了。

或许我运气那么好全做对了也说不定。

最后一天王博雪收拾好东西等人来接的时候,她捧了一堆书坐在高一学堂外面一个小花坛边上,捧着头像一棵刚长出果实的菠萝一样。

直到家里的车映入她的眼帘,王景川和她爹走过来。她爹把书扔到车后座上,动手把自家闺女扔进车里,开车去给她搬宿舍里的东西。一切如常,只是回去路上开到一半,王博雪坐在后面抱着洗衣服的脸盆扶着手边夹在两张椅子中间悬空的桶后知后觉地问:“哎?怎么今天是你开车啊爸爸,为什么不是我哥开啊?”

王冬青头也不回地说:“你哥昨天晚上羽毛球比赛,挥拍子太猛了,右胳膊肌腱拉伤,顺便还打烂了一个拍。”

“哎呀,”王博雪惊了一下说:“拍没事吧,是家里的拍吗?”

“家里的,没事没事,就是网断了。”王冬青顺着她问的回答说。

王景川一听觉得不对,十分不满地嚷嚷:“喂喂喂不对啊,你不是应该问下我咋样吗,怎么去问拍啊?”

“废话,”王博雪眉毛一扬,哼了一声说:“拍跟你哪个贵啊?当然是拍贵啦。又不会做饭又不会整行李,”王博雪稍微起身,用力戳了一下前面的王景川,失了重心又坐回去,“白送都没人要。”理直气壮。“赢了吗?”她又问。

“没有,团体赛,他们没赢。”

王博雪的样子活像抓住了别人的尾巴说:“垃圾。”

王景川也不恼,反而还带了一点笑意说:“不跟你瞎掰活。”

王博雪以为自己呛到他了,喜滋滋地靠着椅背看车外的风景,足足又走了几公里她才恼怒地反应过来,伸手使劲戳王景川大骂:“你故意的,大哥回来要检查小提琴,你这个坏人坏人!”又转头去跟自己爹说:“爸爸爸爸,到时候大哥回来检查你要作证啊,这厮好不知廉耻的。”

巧在最近一段时间王冬青事多,王景川帮他打了许多下手。王冬青抿嘴笑了笑说:“这是你们小孩子的事情,我不掺和。”

王博雪更加气愤,“爹你怎么关键的时候胳膊肘往外拐呢爹!”叫了半天前面两个人只是笑也不理人,她闷闷不乐地把身子一缩,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们了。

李长风看了时间,发觉王君临应该快到机场了,这才慢悠悠地开着车从小区出发,半路上手机响了,他看也没看拿起来接:“喂?”

“喂?老师。”简照的声音。

“有事吗?”

“我突然想看红楼梦,可我家那套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也许是不见了。”简照在电话那头坐在自己书房的飘窗旁边,正坐。

“行啊,我的红楼梦就在我一楼的书房书橱上放着,你自己去拿吧,我这里有个朋友要去接一下。”李长风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

简照别有深意地笑了一下说:“嗯,好的。”随后她挂了电话,走到书桌旁边,伸手摩挲了一会儿桌上那本残旧的红楼梦封皮,放下手机把书拿起来放进自己书橱里。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上面挂着个陶瓷招财猫的钥匙走出了房间。

李长风欢乐地把车往停车场一停,下了车,进机场找了一个喝下午茶的地方坐着,点一杯热奶茶就坐在桌旁随手拿一本时装杂志来看。是暖冬,自己开车来也不算太冷,他只穿了一件毛衣,外面一件双排扣翻领的深蓝色毛呢大衣。凤眼狭长目光却温和,戴一副金丝边圆框眼镜,自带一种岁月静好的气质,十分引人注目。上奶茶的服务员这样看过无数帅哥丑男也不自觉多看两眼,只是其他人都忙着匆匆赶路,过往匆匆,也无暇顾及喝奶茶看书的人。

等了许久,也不见弗兰肯斯坦人出来,李长风瞄一眼手表,等得有些不耐烦,打了电话王君临处于关机状态,快一个小时,手机才悠悠响起来。

腊月不冷,暖冬,一整套层层叠叠的汉服正好。

一个多小时以前,简照穿了自己唯一一套袄裙,泡好一壶茶坐在书房里就着阳光看《了不起的盖茨比》,书翻出来看了两页,她脑海里忽地闪过李长风家的书架上摆着一本祖母绿封皮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样子,另一本深蓝色,也是和她手里这本一模一样的在她的视线里隔着玻璃出现。

《了不起的盖茨比》。

简照的眼神陡然转冷。

上一次教师节的时候,简照特意在教师节前的一个周末,买了一本红处方给他拿去。他看了一眼十分抱歉地说:“老二啊,书我很喜欢,只可惜我已经有一本了,虽然包装不同,想来书里要表达的东西是一样的吧,倒是不必要空出来地方放一本一样的。你拿回家去吧,我存在你那。”

他不会存一本一样的书放在书柜里,一定有一本里面夹着什么东西。

李长风最喜欢调笑,隐喻。

最记得她把“枪打出头鸟”奉为为人宗旨的时候,是初二,李长风在给她的书里夹了一张纸,狂草所书“赋梅寄余叔良”。什么意思?问也不得,去查,是辛弃疾的江神子,几种解读。简照自己读那首诗三四遍,大约地摸了个自己理解的意思。随后越发圆滑又有棱有角。

进可张狂羁傲,退也不失气度。

喜怒哀乐十分有七分逐渐化为无形,不跃然于面上,隐藏于心。

她觉得不对劲,当即编了个借口换了身黑羽绒铅笔裤去李长风家。

简照坐了趟公交,从桃林花园坐到中新大道,沿着走到尽头永升旁边的文具店买了一小叠A4纸才往里面到李长风家里去。

李长风家里,客厅里的薄纱帘子一层盖在落地窗上,淡金色的阳光顺着细小的缝流进来,如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歌女,到处都收拾得很干净,厨房里的酱料在台上开了一面的柜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一楼的书房里四面都是书柜,半开放的,有帘子盖着的和隔着玻璃的。木制的桌椅在飘窗前摆着,左右两个角和边上一个只到小腿的小木凳子上面也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书和本子。书量多得与外面客厅相比也确乎凌乱了一点,有点像一个堆满杂物的小房间。窗帘也是拉上的,却也不能阻碍日光照射进来。

简照几乎是下意识地走到那把椅子后面,目光稍微往右偏一点她就能看见,坐在椅子上一伸右手就能够到的半敞开式书架的第一层,上面放的正是一本A4纸那么大的祖母绿硬壳封面的《了不起的盖茨比》。随后她抬起头望向左手边——就在离她大约一个头高的那层,玻璃门书柜里,深蓝色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就放在《飘》和《呼啸山庄》之间。

简照闭上眼睛转转眼球又睁开,眼前浮现出李长风坐在椅子上的情景,一伸手就是右手边的一行书。甚是奇怪,前五本从左到右依次是《暗算》,《看见》,《辛弃疾词选》,《霸王别姬》和《了不起的盖茨比》。文体和类型参差不齐。再看看玻璃柜书架上的书,多少都有按照小说,诗词歌赋,新闻纪实这些类别摆放。

不对劲,李长风在藏书方面基本就是个强迫症,简照认识他以来,借任何书归还的时候都必须摆放回原位,因为即使小说在摆放的时候也有按照小说背景时间,爱情武侠或是伦理这种分开摆放。红楼梦的位置就比较尴尬了,他斟酌了很久,最终还是摆在诗词歌赋那一类。

简照拉开椅子坐上去,右手一伸摸到那本盖茨比的侧面封皮,手指稍一用力一钩,那本书竟只有封皮掉下来而书页还整齐地码在原处。她看见后停住了,一推把封皮推回去,探身朝书架,右手两指伸过去撑开书皮把里面一叠纸捏出来。翻开,里面的内容都是炀鹿的,从初一以什么分数考进哲景开始,交了什么朋友,为什么事伤心,姓甚名谁的人因为什么事让她耿耿于怀,考多少分排多少名,哪个窜她,都有,桩桩件件巨细无遗,比炀鹿表姐她自己都清楚。简照目瞪口呆地翻页,那些纸上都是手写和打字粘贴上去交错的,李长风自己的字,十分工整,有些人名用红笔在下面画了一条线。也就二三十页功夫,后面全是撑着书皮的白纸。

简照叠好,冷静了一会儿,打开电脑和打印机,抽了自己买了带回来的纸,对半裁好塞打印机里,然后把李长风那叠写了东西的纸放进扫描机扫描复印,打印完后删除记录,拔插头把半开的窗户全开散热,伸手撑开书皮,把手里的纸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坐在一边等机子冷下来。她再次扫视了一遍这一层,整一层的书好似大杂烩一锅端,也不分什么类别。

李长风曾教过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她也干过收集别人的资料的事,打印或是手记,排好类别,毕竟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那么很可能这一层都是他的资料,有炀鹿,她笃定也会有一本是她的,《暗算》或是《武则天正传》?可她不敢随意动,因为这些书并非都是正常摆上书架的——就是一本书推进去不碰到头,而是参差不齐地放,细看一行并非在同一直线,包括方才她想要把盖茨比拿出来的时候也觉得书没推到底。如果是故意这样摆放的,那李长风一回来就知道被动过。

那么还有一些人的呢,总不见得他就认识这十几个人吧,其他资料都去了哪里?简照见再上一层虽然参差不齐,可类别都是很清楚地分好,且上面贴着些写了字的便条,有些便条甚至边角发黄,她也不敢动,只能往下找。与桌子同一水平线往下就是个合上的柜子了。她去开那柜子的门,果然,里面整整齐齐堆放了塑料文件夹,一个个地摞起来,两摞中间摆着些手指粗细的小木条,应该是防虫用的樟木。她伸手进去拿了面上那个袋子,袋子左上角写着三个模糊掉边缘的字:宁半秋,万筝,吴子胥,曾弘良,其中宁半秋的名字被圈起来。下一个文件夹上原本左上角写着宁半秋被擦掉了,只剩下一个很淡的痕迹被一个名字覆盖着——曹江南。

哦,这个袋子她看见过,那些什么个人经历和好恶分析以及成绩记录都在里面。本想拆开,可她想想放弃了,把文件袋摆回原位,摸一把打印机看散热差不多了把窗户半关上,从另一面墙的玻璃书柜里拿出一本红楼梦上装进塑料袋里走了。

“喂,”李长风接了电话,“弗兰肯斯坦,你怎么还没到啊?”

王君临一手拖着一个24寸的拖箱一手拿着手机,周围也是骨碌骨碌拖着箱子的声音三百六十度环绕传进手机里,好不容易听到李长风的声音,还没等他说话,他已经看见一个坐在咖啡店里喝着奶茶举着电话的身影,不是李长风是谁。

李长风这时也看见他,站起来,四目对上瞬间,两人老友重逢,会心一笑。

王君临把箱子一正,朝远处的李长风张开双臂做出一个“老弟啊让大哥久等了”的表情。

周围有几个女的发现这一情形,露出一种别样奇怪的笑容,十分瘆人。

李长风一下子收住笑容又没有完全收住留了一些笑意在嘴边,低声斥了一句:“神经病。”坐下来没事人一样叫服务员来结账。

王君临讨了个没趣,装作清嗓子的样子缓解了尴尬,放下手扶了扶眼镜,拖着箱子走到李长风跟前。李长风正好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零钱和小票,站起身来拿出钱包把零钱放进去。

王君临穿了一件黑色的小西装,里面有件半灰半鹅黄的高领毛衣打底,一条厚西装裤,一双高帮的深褐色皮鞋。身姿挺拔,除了头比李长风大一点,身高比李长风高一点,比李长风稍微宽一点,而且李长风穿了风衣,腿和旁边的王君临一比仿佛短了一截。两个人站一起有点像那种卖男装的店外面挂的广告牌。那是,毕竟有医生和人民教师的气质摆在那里。

王君临看着李长风麻利地准备走人,问道:“怎么?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给酒就算了,连饮料也不请我喝一杯?”

李长风毫不客气地说:“王医生,当年我在学校里喝奶茶可是被你人身攻击过的,给你个选择。一,你在这喝,我付钱,你自己回去,二,我带你回去做餐好的,我们喝茶。”

“……我选第二个。”

上车之后,王君临把眼镜摘了,掏出眼镜盒放进去,绑上安全带。

李长风看见了说:“怎么把眼镜摘了,不怕看不见吗?”

“反正不用看片子,不戴了,累。”王君临在副驾驶座上动了好久,放下靠椅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我上了飞机,半个小时,然后又被赶下飞机,又过了一个小时才上机起飞。12个小时哟,累死我了。”

“嗯,你说得对,我连想枪毙你的心都有了。”李长风淡定地说,“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形象。”

“你都认识我那么多年了,就算了,看在我回家还要端出个大哥的模样,你容我躺一躺。”王君临絮絮叨叨地说,“你别说,在中国奶茶确实不好,但是在美国,也就只有奶茶还可以了。美国那个鬼地方,想吃个糖都很多色素,那些色素好像不用钱一样,吃一颗整个舌头都是红的,别说可口可乐和其他有色饮料了,我看着都觉得发怵。”

“那是你刷牙没把舌苔刷下来。”李长风吐槽道。

简照摸了摸手里的资料。

“为什么不能直接用电脑存呢,写在纸上多浪费纸啊,中间万一有没记下去的事例还要加便条。”简照一边接过李长风检查完的资料一边抱怨。

李长风被逗笑了,简照抱怨归抱怨,资料还是写得十分详细,也不直接回答,这个资料写得挺全面的,完全符合他的要求和期望,他点头说:“你的这个个人资料弄得挺好的,我唯一要说的就是对于那些你觉得可能会影响你的人,必须要坚持这样细致的资料备份,还有切记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能证实的尽量证实,不能证实的就从多个人口里证实。至于你说的所谓放在电脑里。”李长风喝了一口茶道:“我问你,假如一个人,别人知道他有电脑,宿舍那么一览无遗的地方,你觉得他的重要资料都会放在哪里啊?”

简照不假思索地说:“电脑。”

李长风摊手,继续说:“你的竞赛资料和模联资料都放哪里。”

“电脑。”

李长风接着她的话说:“所以我才不用电子版的资料,我习惯打印。”

简照回到家,洗衣机洗好了衣服,妈妈正等在阳台上等盖打开把衣服晒了。阳光照在阳台防盗网放的花盆里的薄荷和柠檬香蜂草的叶子上,淡淡的浅金色,像极了冬日里即将步入新年的温馨风景。她把手里那一叠纸放到玻璃门的书柜里,眯了眼看外面金毫一挥写下楼外洋洋洒洒的一笔,思付良久,睁大了眼睛,哈哈笑了两声。

我真是蠢我真是蠢,居然还当他是当年观众席上的李长风。

再过几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吧,她之前去李长风家里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什么时候回去,

说买了票回英国去,提前一天回,他大姐去接。

简照把手搭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而后她换了一件新买的祖母绿中长大衣,拿了家里的钥匙起身出门。

妈妈在阳台上举着的衣叉放下来,转头看见简照走到了门口叫住她说,一会儿还要去买年货呢,这会子出去干嘛。

简照跪了一条腿穿鞋说,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你去买年货就直接下去热车,在车里等我就好。而后开门走出去,下来就是公交车站,随便等了一辆,直接坐上去城轨。到了城轨站下车,过了马路就是停车场,管停车场的大叔拦住人说,哎小姐,这里是停车场,不给人进的。

简照把头发撩起来别在耳廓上,朝那人微笑一下说,不好意思呀,我男朋友把车停在里面等我,我进去找找他,她抬头往里看,装作搜寻的样子,眼睛一亮,指着一个蓝色羽绒服的身影说,就是那个。

哦,那人应一声,打量了简照半天,心想出门不带包,一点也不像个约会的人,却最终没说什么,只回道,这样啊,那你小心点,开了栅栏把简照放进去。

简照一面往里走一面不迭地说谢谢,拐个弯走到一辆大车后面那人便看不见了。躲了几分钟,那人再不往这边看了,她才出来,整个停车场绕了许多圈,好容易看见一辆银灰色的福特——李长风的车。

可以了。她把手插进口袋里,抬头,一辆刚从新会驶来的列车停进江城站,她呵了一口气,一团白雾升上天空。她心口上有一条毒蛇苏醒过来打了个哈欠,一张口露出两条白刃似的獠牙,滴出一滴粘稠的鼻涕似的土黄色的毒汁,慵懒地发出嘶嘶的警告声。广东呵,是最能伪装自己的,从来没有白雪皑皑,甚至冬天也是艳阳高照,如果所有人都穿了短袖,北方来的人兴许以为自己的皮肤感受器坏掉了。

她脑海里一个想法成了形,脸色在这一瞬带了冷意,变得十分阴险又恶毒,却在下一瞬恢复了平和温柔的样子,淡淡地笑着。随后坐上八号公交车回到上车的地方,走上去楼下小区停车的位置——妈妈已经把车驶到十字路口边上拿手机看着小说等她了,见她来了,熄了屏收起手机问道,今天怎么回事,进进出出的,早晨看你不是穿了那件袄裙坐在书房看书的吗,怎么换成这件了?

没换,简照坐正了掀开一点衣服露出里面到小腿的缎面白裙子和上面一件棕色小皮夹说,我只是把外面那层裙子脱了,交领脱了换了一件上衣,有点热。

一层裙子也不怕冷?里面没穿裤子吗?妈妈责备道。

穿了,她掀了一点裙角起来露出来里面的黑羽绒铅笔裤说,喏,这不就是。走吧,她放下裙角,叹息一般地说一声。

李长风掏出钥匙开了门,朝身后的王君临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迎接他的是一个50几方迷你缩小版高档豪华复古套间。其实也就是中大旁边一个旧民房改成的以前老教师的公寓,外面看起来不起眼,里面却被李长风本人装成十足十的民国上海风情,窗边的一盆青瓷盆的薄荷草,小巧的红木碗柜,雕花镂空小圆凳,八仙桌,半旧的灰布窗帘和纸糊木座的装饰灯,甚至从窗户越过半锈的防盗网往外看时,都觉得自己仿佛是没落的皇宫贵族。

王君临走进去,忍不住啧啧赞叹这里的精致无比,自家那个130户型的装修竟比不上这里的分毫,想起那时候认识了李长风,常常去他校区串门,就会听到某某系一个男生,搬到哪他原来的床位必定是被新来宿舍的人所觊觎争抢,又因分赃不均要打得头破血流。有些夸张的成分,头破血流也许是没有,当王君临本人第一次到李长风宿舍作客时,他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传闻——小小一隅被收拾得干净整齐,墙壁上贴了深棕色墙纸,柜门修过一次,开阖都没有声音,书架上钉了一层玻璃柜门,为了节省空间设计成左右轨道滑动的,也是四四方方故宫窗户的模样,床边栏杆上有一个栏杆,上面罩了一个纸糊的灯罩,里面一个led灯,电线从床架里面伸展上来,一开开关就是一盏暖黄色的灯。。

种种让大学狗里常见的男生又爱又恨,特别是他即使搬走也能不留一张纸片的习惯,毕竟谁都希望搬去的床位干干净净的,王君临就遇到过搬进去一整个星期,旧宿舍的人突然跑回来问他有没有看见一个专门用来打游戏的夜光鼠标。王君临可没有那么好脾气,骂了一堆,把那人骂回去了。

“自己的东西自己他妈管好,我跟你非亲非故我是不会给你管的这是其一,其二我是个洁癖,我是不会用不认识的人用过的东西的。以后你遇到这种事,别来找,你不要搬来的人八成就扔了,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再见。”

“那么小,还包装得那么好看,要不是我不在广州住我就租你的。”

“可以啊,你以后来广州就来跟我住呗。”李长风笑着把门关上,随手一指圆凳,就向厨房走去,接了一壶水来烧。王君临也不客气,顺着他指的把行李箱靠墙,坐到一张圆凳上,转眼李长风切好了水果,摘了几片薄荷洗好切碎,等水开了倒了凉白开和得温度不怎么高,才倒进杯里拿去给坐在客厅那位,接着把饭菜端上来折叠桌上。

“咦,你怎么没做就变出菜来了,你的原型是田螺啊?”王君临哈哈开着玩笑。

李长风万分无奈地笑了一声说,“笑话,如果等接了你才回来做饭,不知道又要等到猴年马月。”

“一会儿就回去么,还是回学校走一圈再回去?”王君临夹了一块清蒸鱼放进嘴里,即刻赞不绝口。清蒸鱼的肉质刚好,刚熟不老,鲜嫩可口,酱汁咸度正好,一点点咸,回味带有一点姜丝特有的暖辣,葱丝散发着独特的香味。

王君临吃惯了自家神厨三叔炒的菜,自己不会做,嘴却特别刁,先前李长风还没学会烧鱼的时候,总被嫌弃黑暗料理,即使之后会了,甚至炀鹿都特别喜欢朝鱼下手的时候,王君临依然是一副“食神看不上你这个小渣渣做的那么难吃的鱼”的模样勉强表示他做的鱼只在可以吃的范围。李长风那么能忍的性子也免不了看见他吐槽自己亲亲学生夸过的鱼,恨不得法律规定杀人不犯法马上就买一车鱼把他吃得噎死在自己家再用装鱼的篓子当棺材把人埋了。不过,忍多了就习惯了,之后他再吐槽,李长风干脆把他的筷子一别,鱼一整条挪过来自己面前吃,再吐槽一句,“像你这样,要是活在八年自然灾害的时候,自杀吧。”

“怎么,”李长风慢条斯理地说,“不嫌我做的难吃了?”

“不嫌,”王君临不住地把鱼往自己嘴里夹,“你是不知道美国的东西太重口味了太难吃了,太垃圾了。那些在中国简直就是garbage。”

李长风又笑了一声,答他先前问的说,“别转了,直接回去吧,我今晚的飞机去大姐那里,炀鹿还想过来送我,顺便借两本书。从这到轻轨站,还要坐一段地铁呢,再说你不是也要回去检查你那对倒霉弟妹的功课么。”

“是,可以,我一会儿借你这冲个凉。”

李长风微微点点头表示同,却同时露出了嫌弃脸——整洁的人都会有洁癖,李长风简直典型得不能再典型,他连那个复式家里外面进门花园的水池边上摆的花盆上的灰都不能容忍,为此,家里找来的清洁阿姨走了好几个。人嘛,为了讨雇主欢喜,刚开始总是很勤快的,后来慢慢就懒了,外面的花盆是第一批列进懒得擦的范围,无奈李长风不是其他雇主,就是有那种看起来必须很干净的洁癖,不然,他觉得,我付你那么多钱干嘛。于是辞退了许多个之后,终于有一个勤勤恳恳做事的阿姨,提了工资,就这样按一星期一次的频率每次来做事,有时候李长风待在家的时间长了就提前通知,改成一个月来一次,来的时候把桌上的水果也换成新鲜的。

很巧的是,王医生也是个洁癖,或许是职业病。原本他超级嫌弃李长风这种甩手掌柜的风格,即使是放假在家时间很少,也坚持只要在家,必定自己干,甚至新年的时候大年三十前我们医生大人必定会把三家都里里外外地打扫一遍,于是医生大人还是一块小鲜肉的时候,王家就会出现一幅奇怪的场景——客厅里大侄子在扫地,厨房里二叔在包饺子。

当然这种情形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终于有一天,学业和家里两个没有洁癖不知死活的两个小屁孩以及整天要运筹帷幄的家长的重压,王君临妥协了,把打扫的权力交给了雇来的清洁阿姨,除了神龛不能给外人打扫之外。

王君临甩了一记眼刀过去,说,别这样看我,我上飞机前洗过一次澡,我也有洁癖的好吗。末了继续吃饭。

李长风才把嫌弃的眼神收起来,刚刚挪远的椅子挪近了一点。

等王君临收拾好洗好碗,李长风也差不多收拾好了行李了,两人锁了门,叫了一辆出租车去轻轨站,地铁太远,按着上车的票来看,坐地铁恐怕要迟到。好在这时候走高速过去一路顺风。

都怪你。李长风把去接王君临车钥匙还给同事的时候说。

王君临忍俊不禁。

等学完回来,你打算去哪里工作,广州,还是回去?李长风坐在轻轨上窗边的位置,偏过头往窗外望,阳光温和地透过玻璃落在衣角。

不知道呢,王君临一边刷微博一边回答他,如果可以的话,我比较偏向于回去。

“我们的环球旅行,什么时候去啊?”李长风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王君临愣了一下,苦笑着说:“哪里有时间呢?”

手里握着乒乓球拍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鲜衣怒马的少年因为相近的性子聚在一起,相遇,相识,攀谈着年少的理想,没有羁绊,没有任何的恐惧,只是单纯卯足了劲头,像是一只永不断电的马达一样运作。

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甚至到了娶妻生子,白发苍苍,也要不断的打乒乓球,说不定可以去参加市里的比赛,省里的比赛,或是最后参加奥运会……

成为大物老师里打乒乓球最好的和医生里打乒乓球最好的?

丢下一切,跑去环球旅行,即使会有一天因为手头上带的钱不够而流浪街头,不得不接受当地警方的遣送回国;医生跑去非洲当志愿者,搞物理的跑去给非洲兄弟发展经济,最后干脆一辈子都待在那里;或者为了宣传停止战争而在整个地球上奔走劳碌,跑到街头去游行,被另外一些反对者一枪打死。

年少时候的梦,是说出来都会被嘲笑的天马行空,而那时候的信誓旦旦,如今却被许许多多无法理好的羁绊牵丝拉扯得支离破碎。所希望惊天动地的生命,也最终成为流水之中最最平凡的一枚。

“李长风,”王君临,“我们就只剩下乒乓球了,等新年过了,挑一天,我们回学校里去打吧,那个保安大叔还没退休,兴许还认得我们两个。”

李长风的手肘撑着窗沿,扶着下巴,愣愣地看着窗外,仿佛梦呓一般说:“不会的不会的,可以的,总有一天,也许会很累,做完自己的事情,可是,总能挤出来一点时间去的。”他李长风决定的事,绝对,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改变,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即使给他一份最烂的计划,他也可以扭转乾坤。

王君临在一边浅浅扫了他一眼,眼神恍惚间竟然有点像李长风,颇为无奈,却又很快掩了去,只剩下温和的,带着一点点医生特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

此时,李长风的手机响起来,他拿起来一看,简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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