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没有任何笔墨可以形容黄建江的兴奋的心情,都说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可就在刚才一个大大的馅饼从天而降,准准地砸在了他的头上,所以他还没有从晕眩中清醒过来。从段长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他一遍遍地掐着自己大腿,以便确认他现在处于清醒的状态。疼痛一次次地刺激着他的神经,随着这疼痛,他也一次次的咧着嘴,可就是咧着嘴,仍然掩饰不住他嘴角不断上扬的笑。
就在刚刚他从段长的嘴里听到了他将要去参加培训的事。这是单位每年要做的事,不过多数都是针对资格较老的人才会有的机会,而他,不过刚进入单位短短的一年。何况这一次的培训名额只有一名,而且时长近一年,这是个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人都在争了。当然,他不是没有动过心的,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他也只是看着别人争,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机会竟然落到自己的头上。
一年之前,他还是个光荣的武警战士,他已在部队里干了整整的八年,对于他这样一个小兵来说不容易,当初从家乡来到这遥远的新疆来当兵,因为在部队表现良好而转成了志愿兵,这是他与家人都希望和盼望的。
八年,抗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本来他想转业之后,可以进入公安局,最不济也可以进入交警大队的,可是没有想到,到他这一批转业回地方的可去的部门只有一个——当地养路单位的路政科,如果不去,部队会给一笔安置金,由个人自主创业。为此他矛盾了太久,在他之前的那一批都很顺利的进入了公安部门,这让他很不甘心的。可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除非他想回乡自主创业。然而想想家乡那贫穷落后的小山村,他终于决定进了路政科。
在部队养成的良好习惯让他这里很快就脱颖而出,加上他又是热心肠,无论谁有个什么,只要他能做到的,总是不说二话,但,如果他说不行的,你就再说也没用。所以没过多久,全段上下,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对于这一次的培训,他早有耳闻,他不是没想过,可是想到自己不过才上班刚一年,所以也就没有往心里去,只是看着那些相要去的人在那里削尖了脑袋去走段长的后门,他觉得好笑,如果他想去,他想,我一定通过我自己的能力。我决不去做那巴结钻营之事。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在他刚一入这个单位之时,他便给自己制定的目标计划,如今成人大学已向社会敞开了大门,他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力敲开成大的门。于是在工作之余,除了看与本职工作有关的书之外,他更多的时间就是用来复习功课准备来年参加成人高考。可他还没等到参加,就遭遇了这样天大的喜讯。
黄建江站在了单位的门口,平静了一下情绪,他在想该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谁?父母肯定得说,但得晚上才能写信。而现在他急需个人与他分享这个消息。他在脑子里将单位里所有的人都过了个遍,又逐个否认了。尽管在这里,他以热心肠著名,可真正能够交心的朋友却没有几个。也许这就是单位?然而内心的喜悦又让他急需找个出口。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今天不用上班了?”一个女声传到了他的耳边。
他转过头来,看到一张清纯的脸。是姜玉莹。
“上,怎么不上。我有些事,所以……”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她。
“单位送你去委培吧。”她一脸的了然。
“你怎么知道?”他一脸的惊奇,再一想又明白:“你爸是……”
“这件事怕就是你现在才知道,其实段上的人昨天就知道了。”
以前,但凡送人出去培训,名额相对要多些,而这一次的一个名额确实让段长犯了难,那些有背景的,又有裙带关系的,更有临时来找关系的,每天每天,几乎都把他家的门都踏破了,可是他却不能随便答应,答应了哪一个都是得罪人的事。这着实让他头疼了好一段时间,只到那天无意中听到了女儿与妻子的谈话。
“小莹,听说你喜欢那个叫什么江的。”
“妈,叫黄建江。”
“他有什么好,是从农村出来的,家又不在这里。”
“他有什么不好,他好学,上进,乐于助人,最主要还干净利索,不像有些男孩子,看着外表光鲜,住的地方跟猪窝一样。”
“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是门不当户不对。我就不同意。”
像打开了一扇门,他的思路一下豁然开朗,他决定了,就将这个名额落在那个叫黄建江的头上。这样,所有的人都没有话说。
当然这些都是他的女儿玉莹与外人都不知道的,他们知道的只是段长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让黄建江去培训。
“我真的太意外了,我从没想到这个好事会落在我的头上。”黄建江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有些兴奋。
“就这样就值得你这样的兴奋?”姜玉莹撇撇嘴,“如果你真的答应跟我好,这样的好事会一直不断的。”后一句话,她并没有说出来,其实,在她听说父亲准备安排黄建江去培训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就一动,那天晚上,她跟妈妈说过之后,她的父亲就把她叫去问了一些关于黄建江的情况,毕竟,她在下面跟黄建江接触的要多一些。她知道,父亲的决定多少跟她有关系。可现在问题来了,她该怎么开口跟他说透这件事。尽管她是段长的女儿,可她从没有想过以自己父亲的身份去压制别人,这是她身上难能可贵的地方,然而就是段上这个小地方,如果想找一个如意郎君却又不易。她今年已二十五岁了,可个人问题还一直没有解决,尽管嘴里说着不急的话,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孤枕难眠的滋味总是不好受。也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候,老天将这个黄建江送到了她的跟前,他没有一般男孩身上的缺点,待人热情,乐于助人,最重要的,他有上进心,这是段上大多数男青年所没有的。
从八十年代以后,社会上对于养路单位已开始重视了,养路工的待遇也在逐年提高,到了九十年代,养路单位几乎是待遇最好的地方,那些从小就在养路段生长的孩子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接过了父辈手里的铁锨,开始了他们的养路工生涯,而优厚的待遇,让他们无疑也在社会得到了刮目相看,这也让他们的虚荣心得到了空前的膨胀。所以他们的生活便全无上劲,除了每年春夏季的苦干之后,随着冬季的来临,他们的日子也过得昏天暗地。每日里不是混迹于酒厅,便是浪迹在歌舞场所,而这些行为都是玉莹所不齿的。也正是这个原因,使得她这个段长家的大小姐一直没有解决个人问题。
如今,黄建江就如同一个空降兵,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知道,段上除了她之外,还有很多待字闺中的女孩在盯着他呢,她不能让别人先得手了。老话都说了,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看着黄建江兴奋的脸,她知道,她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
“你得请客。”她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她便脱口而出。
“没问题!”他回答的也很利索。于是他们很快就敲定了时间、地点。那时的人们对于在外面能吃一顿饭有着空前绝后的热情,只要说请客,那么必定是以吃为目的的。他们也不例外。
“还有个小要求。”玉莹在与黄建江分手之前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说。”
“你只准请我,别人不能请,不然,我就不去。”
“行。”黄建江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分手之后的玉莹处于一种极端的兴奋状态,她的这种兴奋与黄建江的兴奋不一样,她的这种兴奋带着初恋少女第一次约会成功的激动,她几乎全身都在打着颤,脸上通红,从心底往上涌着一口尖叫,已冲到了喉咙,她极力压着,才使得那声尖叫没有破口而出,但就是这样,仍有一线细细的声音从她的声带里漏出,仿佛唱戏的演员在吊嗓,可又怕听到,将声音压到了极低极低的地步。
已是初春时节,但春寒料峭。在北国,外面仍然是一片灰蒙蒙的,道路的两旁堆积的未化的积雪,积雪的表面早已肮脏不堪,各处散落着各种的外包装垃圾代。每个的高高堆起的雪堆顶上到底部总有两道长长的滑痕,那些顽皮的孩子留下的雪道。大街上没有几辆车经过,尽管已是初春时分,但怕冻的人们,这个时候仍然躲在家里不愿出门,只有那些赶着时髦的年青人穿着单薄的春衣,缩着肩膀,努力作出一副不怕冻的样子,可实际上早已抵御不住寒冷,将身子缩成了一团,在街上快步走着,他们的方向多数是歌舞厅或饭馆。
是阴历的十六,月色出奇地温柔。街道上弥漫着一层薄雾,这雾使得这月色笼罩的街道带着一圈光晕。一切都变得朦胧,即使那棱角分明的建筑物也在这朦胧的月色里显得珠圆玉润。
他们没有错,月亮惹得祸。多年以后,张宇的那首《月亮惹的祸》的歌曲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流行的时候,正应了现在这个场景。
黄建江与姜玉莹从饭馆里走了出来,他们为了庆祝,两个人都喝了点酒,当时都没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外面的冷风一吹,两人都有些薄醉微醺了。白天平整的大路,此刻仿佛跟他们作对一样,高一处低一处,他们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玉莹一下,她住前猛地一栽,走在她旁边的建江本能地用手一拉,将她拉入了怀里。玉莹没有动,她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建江的脸。
建江本来只是拉了一把玉莹,可是用力过猛将她带入了怀里,他正要推开她,却无意中对上了她的眼。那双眼如两粒黑水晶般地在月色下闪闪发光,那目光如含羞带怯地少女,似乎要看他却又不敢看,可不看又舍不得不看。她的双颊带着霞光,双唇微微开启,泛着亮闪闪的油光,月色给这张脸带着了一个圣洁的光环。他的心如同被狠狠打了一拳,停顿了一下之后,便狂欢地跳着。他本已要松开的双臂一下又收紧了,他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一股淡淡的、女性特有的幽香如一把小勺轻轻地、轻轻地敲击着他的嗅觉,不一会,便将他坚韧的意志一节节地击退,紧接着便占据了他整个的身心。他的头不受控制地伏了下去,含住了那两片闪着银光的嘴唇。玉莹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接着,她立刻用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开启了她的嘴唇,一任在建江的舌头在她的口腔里翻云覆雨。这个时候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就连月亮似乎也怕羞躲到了云层的后面。
在黄建江起程的前夕,他们终于将关系确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