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应有尽有,唯独没有天尽头
荆荆冬色,声很远,风很宽。天人非常想念玉珏。玉珏电话关机。天人自己去了玉珏家。一开门,竟看见了安无为。一个月不见,天人骨瘦如柴,无为只是比她的骨架大一圈罢了。
四目相对,魔鬼锋利的爪子将彼此的心一条条撕碎,亲眼目睹对方那被扔在地上的肉。
去日的黑与红煽情的闪过瞳孔,忍眼泪千千,不知是否该说的话卡住彼此的喉咙。
无为像考古般打量着天人,看她是否别来无恙。想说的那么多,可在能开口的时候却只剩沉默。第一个问号尚未出口,什么时候才能轮到那些排在句号后的叹号。你好吗?你真的非常好吗?别人问候的客套话已是他的肺腑,别人吐露肺腑时他又会说什么?“我能为你去死”,“能为你去杀人”?不,那时他要么无言,要么说,“天人,我已经都为你做了。”
玉珏的钥匙还在作响,她边换鞋边说:“无为,我给你买烤地瓜了,趁热……”她掠起长发,见天人和无为尴尬地站着相望,无法适从,这三个憔悴的年轻人让这屋子看起来病怏怏的。玉珏急忙抱住天人。是无为开灯让这屋子看起来光明了,还是这屋子有了久违的拥抱才光明起来了,只有屋子知道。
玉珏拉着天人坐下给她剥烤地瓜,竟忘了无为的存在。
好久不见,玉珏的头发变得这么短,天人摸着玉珏的发尾,像是抚摸那段伤心故事的断层面。
天人的头发长到要齐肩了,油油的,粘连在一起,很久没洗了。
玉珏说:“无为,你给天人洗头发,我去给你们做饭。天人,我给你煲八宝鸡汤,益气补血。”
无为和天人无法走向彼此,好像中间隔了一条天际线。
“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去洗头发啊。”
玉珏并不残忍,不是故意让人将自己撕碎后还要再亲自清理那一地的杂碎。她只是奢望,奢望无为和天人能暂时把彼此当成荒无人烟处,然后在荒无人烟处痛哭一场或大喊一通。
无为像是给一个木偶洗假发,天人像被机器人隔着橡胶挠痒。
他们都想起了曾一起为Lily洗澡的情形。
如果不是玉珏给他们指了这个方向,他们真的会走投无路。
现在,他们至少能对彼此客套地笑一下。
先直视一个女人的眼睛再评价她漂亮与否。天人的眼泪像个女人的,眼睛却分明是个孩子的,那略含盐分的液体就是安无为的毒药,即便它本是向安有为发出的求救。玉珏看着那眼神就能成为她深渊的男人正含情动心地看着另一个女人,她的骨缝都在疼,但她仍努力笑得像雨后天刚放晴。此时,安有为那在地上的影子恨不能站起来牵起玉珏的手,让她为自己添点睛之笔。四个人分别说着“我爱你至死不渝”,却没有双向箭头连贯其中。
在场的三个人佯装无事,玉珏管伙食,天人打下手,无为帮倒忙。玉珏心不在焉,手艺没以前那么精湛;天人身体虚弱,动作没以前那样利索;无为良心不安,捣乱起来不像以前那样灵光。说笑依旧,总之不像以前那般轻松,但也踏实。
酒不醉人人自醉,缘不虐人人自虐。连酒的味道他们都喝不出了,菜的味道早已都吃不出来,三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有为去看天人时发现她不在家,担心她的安全,打电话给天人。天人双腮挂泪,眼满酒痕,对有为耍起了酒疯。有为放心不下天人的身体,到玉珏家来把她接走。有为和无为擦肩而过的刹那,像刀刃与剑刃碰击出的火花。
玉珏本就不胜酒力,有为带走天人这件事让她醉上加醉,她靠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天人被接走后,无为喝得更凶了。他醉醺醺地随手向客厅烟灰缸里扔了颗烟蒂,提起全身气力把玉珏抱回了她的床,给她盖好被子,他倒在地上也睡着了。
惊悚的最高级是当事人正处在四伏的危机中却毫不知情,仍旧如常过活,观众又无从提醒他。睡梦中的无为不知,那带着火星的烟蒂滚落在了卫生纸上。
玉珏被浓烟呛醒时,他们已被困火海,无为昏迷不醒,没有时间无助,玉珏必须强大。烈烈火光烤得玉珏要融化,她不停咳嗽,几乎窒息。玉珏拼命把无为救了出去。他安全后,玉珏感到生理衰竭到极限,疼痛一闪而过,不知什么东西脱体而出。她倒在了他身边。
死亡本身和面对死亡前的不安,哪个更恐怖?半生不死间,现世与魔域暧昧不清,地带是过渡状态,自己也是过渡状态。不知时间,不知空间,无挂碍,不孤单,安详,轻盈,玉珏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等感官都前所未有的被开发到极限。她和无为说话,他却察觉不到,她身边出现了新的陪伴,她不认识他们。是劫是福,是天堂遣来的使者,还是地狱的阴差?
天灾人祸比拜年时的吉祥词汇更可遇不可求,只要不把人逼上死路,逆来顺受的人都会称赞生活厚道。精彩,不在有备无患之后的如愿,而在飞来横祸时的大难不死。男人啊,千万别给女人上心坟,不要在想送玫瑰时只能送菊花。
我的骨头上都是被爱撕扯,镂空,抓挠,锯锉,划刻,雕琢,穿凿,击打,夯实留下的印记。无论神庙多荒芜,神像多残缺,神祗仍在那里。恋人不暇自哀而离人哀之,为何,为何我们要爱到分离才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