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哑巴说话那天是我从老家回去,我很晚回到,在路上遇到一些同学,明明心情很差还要故作开心地和他们打招呼,我要装作自然去不被人发现我的不妥,这种需要技术的掩藏,让我心情压抑,在路边喝了些酒,酒不小心喝多了,回来的时候满身酒气。
他看着我,想说什么,他尝试说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清,他的眼神充满了担忧,我模模糊糊的能听出一个字:担。
我讨厌他张嘴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干哑难听。“哑巴,你闭嘴!”我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见鬼的!我看到你都觉得烦躁!”
哑巴安静地闭上嘴巴,看着我,一双褐色的眼睛像足了闪耀的宝石。
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摇了摇隐隐作痛的头,慢慢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这次真是喝酒累事,昨晚说的话一定伤害到别人了。
我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几句。
晚上,当我遇到哑巴的时候,他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叠画纸,我坐在沙发上正看着电视,心不在焉地按着电视台。
看到他回来,我从沙发上马上站起。
“那个……”紧张地用手心在擦了擦背部的衣服:“昨晚很抱歉,我喝多了,你知道的,一个人喝醉了总是喜欢胡言乱语。”
他看看我,笑着扭扭头,我急忙跟着他走进他的房间:“真的很抱歉,原谅我好吗。”我知道当自己的痛处被人说开的时候,那种感觉一定是难受得要喘不过气,这一刻的我内疚得语无伦次:“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我真的感到很愧疚,我没有心想要伤害你。”
如果冷晓傅听到我说的这些话,看到现在的我,他一定会以我为荣的,我学会了去体谅和理解。用我二十年的时间去学习,算不算太迟?
他把画纸小心地放在床上,拿起桌上的小本子和笔写了什么东西,然后对向我:“我没有生气,你想多了,要是你想我让你做点什么,我希望你下次不要喝酒,对身体不好,如果没什么,麻烦可以出去顺便把门关上吗,我想工作了。”
“好吧。”我摊开手:“我知道了,我向你保证,我就算喝酒也不会喝多。”
他严肃地看着我,在小本子上纠正我:“是不喝。”
我很不情愿地点点头:“行行行,反正我也不喜欢喝酒,我以后改喝饮料好了。”说着往房门走去,在关上门那一刻我握着拳头对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从沙发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一双眼睛正盯着我瞧,这张脸只距离我几厘米,我连他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到,温热平缓。
我看着一张陌生的脸孔定了三秒后,尖叫声从我喉咙破开。
他慌忙地站起身子摆着手想要我安静下来,看着他张开嘴巴啊啊啊地发出声音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时,我闭上了嘴巴,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张平凡却让人感到舒服安心的脸,“夏一帆?”我不敢确定。
他见我认出了他欣喜若狂地猛点头,然后拿出口袋里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信递给我。
粗略地把信看了一遍,我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要这样吗。”
他笑着点点头,整齐的白牙齿小小颗,看起来很可爱。
在信里他告诉我他要走了,他需要赔违约金给人家,因为他还是没有把他理想中的画完成交给人家,他想到处走走,他说,或者出去走走能带给他不同的灵感和惊喜,他说他想认识更多的人,认识更多美好的事,因为不会说话他一直很自卑,他不敢去接触别人,怕受到伤害,可是他现在改变了这个想法,他想去追求他新的艺术道路,他觉得未来会有惊喜在等着他。
“傻叉啊你!你不会随便画一幅给他,敷衍过去了事吗。”二十万可不是小数目,他脑袋被画纸夹扁了吗。
他在他随身带着的笔和小本子上写道:“我宁愿赔钱也不想让我的作品成为我的耻辱。”
我搞不懂他的想法,可也理解他的想法,人家都说艺术家把自己的作品都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般,谁不想自己生个好的漂亮娃娃?估计这道理也差不多。
“那你什么时候走?”我问他。
他走去他的房间,从背包里拿出牛皮纸包裹着的一叠钱递给我,在小本子写:“我刚才在等你醒来,等把房租给你结了我就走了。”
这一刻,我有点不舍了,要找到一个准时交租又那么安静不会给自己生活带来不方便的舍友还真是件难事。
“你准备去哪里。”我接过钱也没有打开来算算有没有少。
他看了看我手中的钱笑了笑,然后在小本子写了句:“不知道,不过我会回来看你,我会想你的。”
我打了个哈欠站起身,从自己房间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租凭合约,当着他的面撕掉:“我们的租凭关系正式解除了,以后别那么缺心眼,签合同的时候多顾虑一下,现在有得白白亏掉二十万了。”我替他不值道。
他嘿嘿一笑,回到房间把行李背上,没有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看着关上的门,我感觉整个宿舍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他明明没有什么存在感,怎么走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我呼出口气,拿起旁边牛皮纸装着的钱,打开牛皮纸,看到里面是几张折成百元人名币形状的白纸。
拿出白纸,上面写了一句话:这个月的房租三百块我欠着先,有机会还你,好人一生平安。
我哗地一下把手中的东西扔在地上,跑到阳台前探出身子看向楼下,夏一帆背着他的背包和画板正使劲往远处奔去。
“夏一帆!你这个混蛋!”我仰天长吼一声,听到一些声音的某人赶紧加快步伐,一点停歇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我以为我不记得他叫做什么,我想,这也会是我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
夏一帆走后半个月,我犯贱地很不习惯。一个人在宿舍里总觉得冷冷清清的,我受不了这种感觉,打电话给包姐,催她快点给我找到合租人,电话那头很吵,像是工地一样,她扯开喉咙对我说:“小幺姐啊,你让我怎么找,人家有的是情侣你不要,有的是异性你又不肯,你以为找人过一辈子吗,想快点找到合租的,就别那么多要求。”
我躺在床上对着手机大声地说话:“我的要求不变,房租减五十块,只要身体健康的单独女性就可以,这个星期你找不到给我,到时给你的中介费也要减少。”不等她开口回话,我啪地一声把电话摁断。
两天后,我真的接到了包姐的电话,她用妈妈桑的调调对我说:“小样,这次的姑娘你一定喜欢,包你满意,和你差不多年纪,看起来像只小白兔一样,清秀得紧,那个皮肤那个水灵哟。”
“长得比我漂亮,我怕我那肆无忌惮就发作的妒忌心一起,拿起圆珠笔就把她捅死。”
“我的小祖宗,这又不行,那又不行的,你以为现在是结婚找人过一辈子吗,结婚又离婚的也一大堆啊。”包姐在那边开始直呼赚我中介费辛苦。嚷得叫苦连天,跟哭丧似的。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就你说的那个水灵水灵的吧,我要她了。”我笑着道。
“好嘞。”包姐在那边开心地应答一声。
一个星期后,包姐介绍的女生还没有来,合租合同都有了,这个月的房租对方也提前给了,可就是见不到人,我打电话问包姐,包姐给了我一连串电话号码,让我自己打过去问。
看了看她用信息发过来的电话号码,我没有打过去,反正这个月房租到手了,她喜欢什么时候搬进来就什么时候搬进来。
我最近会想,做包姐这种副业是不是很好赚钱呢,把市场的魔爪都伸到校园里来了。或者等我毕业以后也可以试试?
我把这个想法发上了微博,几天后,冷晓傅在微博里评价了我这个想法,他说:包姐是谁?
我平时很少看手机,因为我知道找我的人很少,所以我不会强迫性或者神经质地不断勘察自己手机有没有未接来电或者新信息。
放学的时候,我拿出调成静音的手机,这是我从早上到现在第一次看手机。
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除了包姐的电话外,还有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号码的后面几位数看着有点熟悉,可是脑袋一时之间怎么都记不起会是谁。
我按了回拨键,先是给陌生电话拨打了过去,一串僵硬的女声传来: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挂断电话,我打给了包姐,她一接我电话就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我的奶奶,我终于听到你声音了,你的新合租人今天早上想搬过去,我原来给她的钥匙被她整没了,现在她在你宿舍等你呢。”
“我的小孙子,我知道了,奶奶我现在就赶回去。”包姐像是没有缓过来,没有一点声音,我不管那么多,挂上电话快速走回宿舍。
还没回到宿舍,一辆搬家公司的大货车已经显眼地停放在宿舍楼前面,一个头发长长的女生蹲在一边磕着瓜子,吐了满地都是。
在合租合同里有身份证复印件,我看过照片,和眼前的女生挺像的。
我走过去不敢确定地问她:“你是包姐介绍过来的人吗。”
该死的,她叫做什么名字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我总是这样,不喜欢去记事情,就连自己的手机号码直到今天都只能大概地背出模糊的数字来,同学问我手机号我还要在手机里在电话本里翻找出自己记载着自己的电话号码。
对方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我,眼睛一点点睁开,随后很惊讶地从地上跳起:“你就是刘小幺吗!”
我捂着心口喘着气,刚才急着赶回来连气息都乱了,我笑着走上楼:“我开门给你,我听包姐说你的钥匙没了,等会你拿我的去街上配上一把吧。”
“好,小幺姐你等等,我叫醒他们先。”她说完急脚跑到搬家公司的大货车后面,拍了拍车身,对坐在里面的工作人员喊道:“开始工作了,都起来。”
第一次被人喊姐,我有点不习惯,也没有说那么多,一个称呼而已。
在大厅里看着一件件家具搬进宿舍,把原本不大的宿舍一下子挤得跟狗窝一样。
“我这里也有家具,其实你不用搬过来,请搬家公司很费钱吧。”我说。
她笑着拍拍手:“不费,我习惯了原来用的东西,我怕我住得不习惯就一起搬来了。”说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看向我:“小幺姐,你不会介意吧?”
我耸耸肩:“没事,这里你也有份。”
就这样,在大厅里,我廉价的三人沙发旁放着一张真皮的单人沙发,我的老式二十八寸电视机旁边也放了一部四十六寸液晶电视机,原来夏一帆睡过的一米五的床上放了一张一米八的床垫,就连大厅中间的桌子旁也放了一张圆形的玻璃台机。
每次回来我都会看到她斜坐在她的真皮沙发上玩着她的苹果手机,上个厕所洗个澡也会把手机带进去。
有一次,我回来得早,看到她在聊电话,见我回来她朝我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她在打电话,窝躺在单人沙发上,一边玩着手指间一边拿着电话聊天。
“我都辛苦死了,睡觉睡到腰疼,人生一点乐趣都没有,你说我要不要找点事做?你介绍一款新的游戏给我嘛,上次你说的那个游戏玩起来一点劲都没有,嗯,好,我不和你说了。”她说着看了正在门口换鞋子的我一眼:“我晚点打电话给你。”
“小幺姐。”挂上电话她坐起来问我:“你玩不玩游戏?”
“不喜欢,我一直都不喜欢玩游戏。”以前玩过一次俄罗斯方块,输了就把游戏机给砸了,后来都没碰过了。
“那你喜欢什么?吃零食?买衣服?我陪你吧?”
我想了想,谢绝她的好意:“我对这些都没有什么兴趣,我还是比较喜欢睡觉。”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
在她看来我很奇怪吧?不喜欢逛街,不玩游戏,不知道现在主流是什么,给部苹果手机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入手,我还是习惯了用有键盘的手机,让我感觉踏实安心。
和她住在一起一个多月,并没有多大不适,或者我是幸运的,没有遇到让人崩溃的合租者,有个同学今天哭诉她新来的合租者上个厕所都不会冲水,每次她只要想去厕所心里都有余悸。
回到宿舍的时候,厨房里传来铿铿咔咔地声音,我走过去,看到厨房里摆满了新买的厨具。
我从来都是在外面吃快餐,所以厨房一直都是用来刷牙,除了洗簌用具就没有摆放其它东西。
“你回来啦?小幺姐,我想好了,我觉得人的人生应该有目标,以前我的目标是每天玩,玩到我腻乎为之,目标算是完成了,我觉得我应该再寻找人生目标,今天下午我看了一本小说,那个女主特牛,煮个菜都能制天下,你快去洗澡,等等尝尝我的手艺。”
我汗颜,她不会想着也煮个菜出来征服全世界吧……
当我洗完澡出来时,她紧张地站在玻璃台机前,看到我过来拉我的手,让我坐在她真皮沙发上尝尝她的手艺。
我拿着她递给我的勺子,手迟迟下不去。
“怎么了?”她蹲下身子“关心”地看着我。
我清了清喉咙,试图把话说的婉转一点,在她期盼的眼神下,我发觉我真不是婉转说话的料,用勺子翻了翻眼前的蛋炒饭:“你这是炒饭还是炒稀饭,你可以再油一点。”
她看了看被油浸泡着的米饭:“我怕炒焦了,以防万一就把油的分量给放多了点。”
“那这蛋呢,黑不溜秋的,你买的是黑蛋吗。”
她绝望地低下头,声音凄惨得可以:“我就知道我做什么都不会成功,可能我真的不适合走这条路。”
我感觉自己坏事了,正想说几句什么付出一定会有回报的,只要她好好努力一定能做得很好,我对她很有信心这种老套的话,没想到她唰地一下把头抬了起来,双眼炯炯地看着我,坚定道:“我决定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