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出现幻觉呢?
像今天早上,我从床上起来到厕所里刷牙的时候,看到了镜子里的文森特。“你好。”他表现得客气而又礼貌。我没有说话,继续漱着满嘴的泡沫。“你不记得我了吗?”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我的一举一动,好像就在我身边一样,我把牙刷插进杯子里,轻轻地放在洗手池前,然后从毛巾架上拿下一条浅蓝色条纹毛巾,开始洗起脸来。“哗哗哗——”这是流水的声音。“你……”我看到镜子里的文森特,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配合着水流动的声音,显得有些滑稽。“不要着急,”在用毛巾擦干净脸之后,我打断了激动的他,“你要说什么?”我这才开始正经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慢慢来。”“救救我。”他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扭曲。“救你什么?”我问。“救救我。”又由扭曲上升到狰狞,这个变化非常可观。“你过得不好吗?”我问他。“爱丽丝!”他的身体逐渐变得模糊,他用力呐喊着,可是声音渐渐变得微弱,像是溺水中的人般,他奋力地伸出一只手,在镜子上写下了我的名字。
“爱丽丝。”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字体斜斜的,非常潦草。在这个充满蓝色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我想米拉娜会喜欢这颜色吧——这鲜艳的红色。我看着文森特恐惧的脸消失在镜子里,紧接着,那红色的字也消失了,我用手擦了擦镜子,什么都没有。
今天早上我早早地爬起来在厨房做早餐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克莱尔和哈利已经去了夏令营。我打着哈欠,坚持做完了全部的早餐,然后坐在餐桌上,看着他们曾经坐过的位置,开始吃起我的早餐来。
不知不觉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在孩子们醒来之前为他们做好早餐,洗干净每天的衣物,更换床单,买新的玩具,倾听孩子们的内心,在睡前给他们一人一杯牛奶。这是一个角色代入的游戏,我想,我已经完全尽到了一个演员的职责。他们偶尔会打电话回来,“妈妈,”他们这样称呼着我,“我想你了。”我此刻的心情一定像另一个“我”一样,“我也想你。”我最能确定的就是那个“我”在此时一定也会这么说。我想“日久生情”这个词并不是对每个人都适用,也许我体内的“母性”这一点是与另一个“我”共通的地方。所以并不是说,每一个平行世界的“我”,看起来性格迥异,就真的那样。只要都是“我”,都是与“我”相关的个体,多多少少也会有共通的地方,而这一点,是需要我们自己去发现的。
现在,我拿着弗兰克先生给我的钱,过着每天不愁吃穿的日子,我还是没能过上奢望的生活,我想是由于被这个世界的“我”扮演的角色所困,我是个女演员,我将尽量扮演好这里的角色,如果我用那笔钱买了大房子或者车什么的,不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才怪呢!想了想,我也满足于这样的生活,至少,这是理想的生活。
早餐我吃得很快,在收拾完桌子上的残渣并且洗完餐具之后,我开始打扫起整个屋子的卫生来。
在确认了楼下的超市真的关了门之后,我选择了较远的一家超市。那家超市是我之前和米拉娜出去逛街时路过的,我偶然看到了它,生意看起来挺不错的,于是想着以后也可以来这里买买东西。那家超市与我住的地方隔了两个街区,我不得不骑上我的自行车——是的,我有一辆自行车,不过这并不是我自己买的,是来到这里时就已经配备好的,可见弗兰克先生的准备周全。他们像是有强迫症一样,连自行车也选择了蓝色,上面还刻有与我房间门牌号相同的一串数字——1408,也许某天我走丢了之后他们能通过各种标记着“1408”的数字来找到我吧?我觉得有点可笑,但毕竟是弗兰克资助了我,我不能说什么。
夏天称霸的时候,你会觉得连风都是热的,当你暴露在外面,所有的反抗行为都无济于事。即使把头发整个扎起来,也没有起到减少热度的作用,相反的,这些头发并不肯乖乖就范,在我奋力地踩着自行车轮前进的时候,掉下来的几缕顺着我留下来的汗水粘在了我的脸上,我指望着会有迎面而来的风将它吹到耳后,可仅有的却是“暖暖”的微风,只是在向我宣告这种季节里还有它们的存在罢了。
带着满身的汗水,我终于到达了那个超市。今天的人看起来依旧很多,也许它的促销活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让人惊喜?我停好了自行车,然后把钥匙装在口袋里,走进了超市。
这里的蔬菜和水果看起来都很新鲜。价格的话,也不是非常便宜,促销也是有的,不过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优惠,看来不能总是凭自己的想象来看待事情,我认识到这是我非常不好的一点。在这个清凉的环境下,我开始慢慢逛起来,驱逐着身上的热气。我挑了些平常喜欢的蔬菜水果,然后还有在以“家庭主妇”为存在的家里很少能吃到的昂贵的水果。噢,想起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些冰箱里齐全的食物也只是在一开始让我满心欢喜,没有人的口味能适应所有,弗兰克先生显然没有考虑到这点。那些我不喜欢吃的,有些是放烂了被丢掉的命运,还有一部分拿给了米拉娜,作为朋友的谢礼。我手上拿着采购清单,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将采购清单上的物品放入购物车。“牛奶。”我念着纸上的字,找到了放有牛奶的置物架。在离开了克莱尔和哈利之后,我也养成了睡前一杯牛奶的习惯,看起来这是对睡眠质量保证的一种方法,同时,在每次喝牛奶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他们俩。
“爱丽丝?”
我把集中于牛奶瓶子上的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一名女性。我还没有来得及打量打量她,她就像我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来这里买东西。”我极力使自己变得平静,一边回答着理所当然的问题一边打量着她。灰黑色的呢子里面穿着奶白色的毛衣,下面是常规的牛仔紧身裤和黑色中筒靴。棕色的头发,精致的妆容,“这大概是演员爱丽丝的朋友,”我这样想,“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恶意,反应比较大,如果是一般的熟人大概只会笑着打个招呼就走掉。”
“你和安东尼还好吗?”
第二个问题。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从整个句式来看,安东尼应该是我正在交往的人,我脑海里闪过演员爱丽丝跟我描述的那张合影,“百分之九十是他了。”
“我们很好。你过得还好吗?”“你过得还好吗?”这是一个机智的问题,恰到好处又会引出对方对自己生活状态的描述。
“我也很好呢。自从离开了那个剧院,我在父亲的安排下进了一间公司,就算薪水不多过日子也足够了,至少,”她抿起嘴笑了笑,“比在那里要好得多。”
我对她多少也有一点了解了,看来她在那个剧院过得并不好,应该是身为演员的爱丽丝对她非常照顾,所以她才会如此热情地对我打招呼吧。“那就好。”我也对她笑了笑。
“不过说真的,”这个陌生的女人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你就没有想过逃离那里吗?”
这是怎么回事,我有点莫名其妙了。逃离的话,演员爱丽丝确实是逃离了她现在的生活,可那仅仅是为了体验“普通生活”而已,难道“我”这样的愿望也被她看了出来?可是看她的眼睛里,竟带着不忍,我也只能顺着话题说下去了。
“不用担心我,”我的另一只手放下牛奶瓶子,然后反握住她的手,“我过得很好。”
“这是我的名片,”她松开手从包里拿出一张硬纸片,“有什么需要一定要联系我。”
娜塔莉。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然后看着她,“我会的,娜塔莉。”
“我得走了。”她挥挥手。
我推着购物车,挑选完清单上剩下的东西,走向庞大的结账队伍。看来要等上好一会儿了。我看着前方重重叠叠的背影,想起刚才那个女人。
按理说,演员爱丽丝所过的奢华的生活,是不会交往到刚才的那个女人的。不过也许她并没有很看重这些,嗯,从她逃离那种生活就可以看出来,她是在圈子里厌倦了的人,也是一个很乐意交朋友的人,那个女人想必是受了爱丽丝很多照顾,从她所说的来看,她应该是属于不起眼的小演员,得到了许多爱丽丝的帮助,但还是迟迟没有出头,最终放弃了演员之路。“你就没有想过逃离那里吗?”她对我说了这样的话。也许是她认为演员爱丽丝所在的圈子风气不太好吧。我简直要为这段友谊鼓掌。
不过,安东尼,这个名字我从未听爱丽丝提起过。如果这个男人就是她所说的爱慕她的男人的话,她为什么要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