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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绳索(2)

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林俊手臂上的石膏还未等拆掉,负责行政人事的人就通知他可以去面试。面试官是一名长得相当漂亮的女人,名字叫做卢韵,自我介绍是艾院长的助理,负责行政人事等工作。先是问了一些林俊家庭背景之类的信息,接着又问到林俊的学历、所学专业及之前做过什么工作之类的问题,态度说不上多么热情也不算冷漠,脸上挂着的笑容虽然显得亲切,但一看就是很公式化的那种。不知道是不是林俊太敏感,总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对方身上透露出一股子厌恶和敌意,这令他有些莫名其妙。按说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不可能存在敌意的。林俊心中忐忑,觉得自己恐怕没戏了。不成想,那女人忽然在临结束的时候告诉他被录用了,稍后会有负责人力资源的人来和他谈薪资待遇问题。

转折之强烈令林俊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另外一个人来同他谈薪资待遇问题的时候,他还没有从这些困惑中挣脱出来。既然想不通,他也就不去纠结这个问题,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反正对方已经承诺录用他,这就足够了。即便是日后会被找茬,大不了再次被踢出去。还能有更糟糕的事情了么?他又不是没被辞退过。

正式上班的时间是下个月的月初。还有十多天的时间,到那时他手臂上的石膏应该也可以去掉了。职位名称虽然写的是护理员,但如同周晓若说的那样,工作内容非常庞杂,不仅包括随车接送接客户,还有后勤采买、基础设施维护等工作,实质上无非是个勤杂工而已。林俊所求不多,能让他留下已经感恩戴德,何况还欠着院方近一个月的医疗和住院费用。手头又十分拮据,心里琢磨着,不知道院方会不会同意以工代偿。

对于林俊能够通过面试成功录用,周晓若完全是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似乎早已经预见到了这个结果。回想起卢韵的厌恶和敌视,林俊暗感震惊,看来自己能被录用,周晓若的推荐起到了关键作用。她一个小小的基层员工,竟然能影响到整个疗养院的人事任用,背景貌似颇深啊。周晓若倒是一点都不低调,吵着嚷着要林俊请她吃顿大餐,以慰劳她的功绩。林俊无法拒绝,只能举手投降,许诺等拿到工资即刻兑现。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拆掉了石膏的林俊发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生的异常浓重茂密,看起来跟未发育完全的野人一般。周晓若觉得恶心,非逼着林俊把那层汗毛刮掉不可。刮了之后露出光溜溜的手臂,竟然白嫩的堪比女人。被周晓若和另外几个女孩子大大地嘲笑了一番。

林俊融入新的工作环境非常快,毕竟他已经在这里呆过一个多月。工作强度也算不上大,只是有些琐碎,有时候还要值值夜班什么的。对于林俊欠院方的医疗费用,院方也给出了解决方案,还算比较人性化,每个月的工资扣掉一半。林俊松了一口气,虽然按照他的工资水平全部还清了几乎要用一年,不过好在院方为员工提供食宿,总的算下来每个月到手的可支配资金竟然比之前的工作还要充足。

时间又过了一个月,林俊一直惦记着自己那些被房东锁在屋子里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已经被房东扔出去。找到周晓若借了一千块钱,又借了后勤采买的面包车回到原来住的地方,看到房间还锁着,顿时松了一口气,敲开隔壁的房门要到房东的电话,打过去说明情况,好说歹说房东同意开锁还他东西,但不仅要补齐拖欠的房租,租房时预先支付的押金也要扣下。林俊理亏,想着对方尚算够意思没把他的东西扔掉,也就不再和他计较。

院方提供的宿舍是双人间,但因男性员工稀少,仅有的几个也都在城区有家,是以林俊得以一人独占一间宿舍。等林俊归拢完东西,回到行政楼,刚要进门,就看到周晓若面色惶急的往出跑。

“怎么了这是?”他闪开身子,以免挡住周晓若的路。

却不料周晓若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快跟我来。”

“去哪儿?”

“2号楼的一个患者挂在露台的栏杆上了,非常危险。已经打电话通知了患者的家人,也报了警。不过最少也要20分钟才能过来,就怕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你快跟我去看看。”

两人急急忙忙的赶往2号楼,转过林荫路,远远的林俊就看到正对着自己的四楼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悬挂在露台栏杆的下方。等到了近前才发现,那是个女人,已经失去意识,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挡住面容,下颌有一道血迹从脸部延伸出来,滴到胸部,血迹斑斑。伤处可能来自头部,由出血量来判断伤势应该不太严重。女人原本穿着粉色的睡袍,但因下摆挂在栏杆上,导致露在外面的身体只穿着一条黑色的内裤,精赤的身体骨瘦如材。

露台上站着几个满脸惶急的女护理员,手足无措地乱成一团。好在还具有一定的常识,没有冒然伸手去拉那女人,万一拉扯时用力过大睡袍出现断裂,女人必然会摔下去。是以只能任凭女人吊在那里,等待着专业的救援人员赶到。幸运的是目前情况尚算稳定,女人穿的睡袍质量不错,没有出现撕裂现象。

情况危急,救援人员一时半刻无法赶到,现场一片混乱。周晓若说已经通知了艾琳院长,但从市区赶回来也得需要一段时间。转头四顾,除了一些围观的疗养者,其余人都是医师和护理员,并没有看到院方的任何一个管理人员在场。不得已,林俊只好站出来指挥,先是命令周晓若找几个人去一层的房间中尽可能多的取一些床垫和被褥铺在下面。毕竟四楼不是很高。这样即便人掉落下来,也能起到缓冲作用。然后他跑到四楼的露台,把几条窗帘连接起来制成绳索,大约有十米长,一端绑在自己的腰间,另一端系在露台的栏杆上,同时令那几名护理员排成排拉住多余的部分,一点点地把他往下放。

2号疗养楼一共四层,只有三十六间房,每一间都堪比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豪华至极。是以层与层之间的举架很高,远超过一般的住宅。虽然只有四层,但从高度来说却有将近20米。

从小到大林俊都不是那种逞英雄似的人,通常情况下只有被逼迫到退无可退的时候他才会爆发出来,就像小时候被程武阳欺辱,如果不是再没办法逃避他绝对不会采取那种激烈的反击方式。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起初他只是想要救人,但看着那些人在自己的指挥下变得镇定有序,心里面却涌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兴奋、喜悦……无比美妙的存在感。就是被这种感觉冲昏了头脑,他以为他能做一个英雄,救人于危难之间,可是随着自己一点点地被放下去,刚刚一时发热的脑子霎时冷静下来,身体无法控制地在半空中旋转,地面上围观的人声倏忽远去,恐惧感骤然席卷而至,耳际嗡鸣,头晕目眩,冷汗如浆,四肢抽搐,浑身颤抖。

“我不行了,快拉我上去。”他陡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喊,拼命挣扎起来。

上面虽然有几个人,但都是女孩子,咬牙坚持下还算能支撑住林俊的重量,但林俊猛一挣扎,力度上传,其中两个女孩便握不住绳索,“哎呀”一声跌坐在地上,其余几个也被林俊的重量直拖向栏杆处,眼看着就要撞上,紧急之下,所有人都松开手。绳索迅速向下滑动,好在另一端还系在栏杆上,待绳索全部滑尽,林俊猝不及防地悬停在半空中,腰几乎要被勒的断掉。

“阿俊,坚持住,你能行的。”周晓若在下面朝着林俊大声鼓气。

恍惚中,林俊的意识又回到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隔着篱笆,佩佩把棍子递给他,大大的眼睛映射着漫天的星光,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要勇敢一点。刹那间,所有的恐惧都如潮水一般退去,眼前恢复清明。

“拉我上去,快。”他大声呼喊。

上面的几个女孩子再次捡起绳索一点点地把他往上拉,待到经过那女人身边的时候,他摆动身体,荡过去,伸手将她抱住。两个人的重量加在一起,绳索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好在上面又新添了几名生力军,并没有再次出现绳索脱手的状况。眼看着两人一点点上升,就快要升到露台的栏杆位置,林俊忽然感觉到怀里的女人身体扭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抽气般的呻吟。

糟糕,她醒了。

林俊脑海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怀里的女人已然睁开眼睛。看到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在怀里,那女人陡然发出一声刺耳至极的尖叫,随后手抓脚蹬,疯狂挣扎,野兽一般。尚未等林俊反应过来,脸上已经被抓出五条深深的血道子。林俊既要躲避开那女人胡乱的攻击,又不能松开双手,这就导致两个人在半空中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上面拉着绳索的人则苦不堪言,不仅没有拉上去,反而降下来许多。林俊心中焦急,还未等开口催促,绳索又一次脱手。伴随着楼下围观人等的惊呼,两人坠落到绳子的尽头时再次顿住,承受了全部重量的林俊如被重锤猛击,眼前发黑,口角溢血,就连另一端被绳索系住的栏杆都开始变形弯曲。

突如其来的坠落令那女人停止了挣扎,反而死死地抱住林俊的身体,彷如溺水之人捞到一根救命的稻草。林俊被勒的喘不过气来,半天才缓过来,腰部疼痛的像是要折断一般,好在上面的人再次开始把他们向上拉,女人也不再挣扎。林俊暗叫好险,正准备松口气,谁料腰间忽地一松,打成死结的绳索不知何时竟开了,上拉下坠,就算是在腰间缠了好几圈,也在一瞬间抽离,等他反应过来伸手去抓,早已为时过晚。

两人大叫着从半空中摔落下来,“砰”的砸在厚厚的床垫子上。好在从绳索的尽头至地面的距离至多只有十米,周晓若又在下面垫了约有七八十公分的床垫和被褥,但即便是这样,林俊还是觉得五脏六腑都似乎被摔的挪移了位置,痛的连吸气都要小心翼翼的,唯恐口张开的太大,一颗心从喉咙里滚出来。

那女人趴在他身上,两条手臂依然紧紧地抱着他,头发散开,露出面容,眼窝深陷,皮肤松弛晦暗,头发花白一片,年龄看起来似乎有六十开外。不知道是不是惊吓过度,一直紧闭着双眼,但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林俊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她救了下来。

能住在院里的顶级房间,自然不是平常人。反应过来的医师护士们一拥而上,测试心跳血压,察看四肢头颈,直到确认无事,这才七手八脚地把那女人从林俊身上扯下来。放到早已备好的急救床上,迅速推走。只剩下林俊还躺在床垫子上一边喘息一边望着阴沉的天空发呆。不过,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几秒钟,周晓若的脸就这挡住了林俊的视野。

“喂喂喂,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不会摔傻了吧?”周晓若一边喊,一边伸出手猛抽林俊的脸。

林俊被猝不及防地扇了一巴掌,顿时呲牙咧嘴地叫起来,“你打我干什么?”

周晓若吐了吐舌头,“我不是怕你被摔傻了么?”一点都没有做错事的觉悟。

“没摔傻也被你抽傻了。”林俊瞪了她一眼,揉了揉被打的脸颊,有气无力地伸出另一只手,“还不拉我一把。”他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一样,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

“不行,你别动,”周晓若打了一下林俊伸出来的手,“先躺着,我帮你检查一下。”

“检查什么?”林俊一脸莫名其妙。

“看你的四肢断没断掉,五脏移没移位。”

“别查了,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我跟你说,我在市中心医院实习的时候见到过一个被车撞了的蠢货,身上也就擦破了几块皮,以为自己没事儿,傻呵呵的还找朋友去喝酒,结果酒还没喝一口,就开始狂吐血,没等救护车来就死了。尸检结果是肝脏破裂。”

林俊听得打了个激灵,“你是成心吓我吧?”

“废话多,姑奶奶这么忙哪有时间吓唬你。”话音未毕周晓若就把林俊的一只手臂扯过来捏,“痛的话就喊。”检查完四肢,又伸手逐个部位按压林俊的前胸,当按到腰部的时候,林俊凄惨地叫了起来。掀开T恤的下摆一看,环绕着腰部,一片青紫的痕迹。

“腰椎有可能有些错位,没事儿,咱院里老李是骨科专家,”周晓若说着,伸手把林俊从床垫子上拉起来,笑道:“当英雄嘛,总归要付出点代价。”

林俊呲牙咧嘴地扶着腰,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想这样么?”

“不管怎么说你救了一条人命,走吧,Hero,我带你去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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