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11月1日,南京国民党中央党部大礼堂空前显出一派祥和的氛围,忽而不共戴天忽而称兄道弟的各派要人******、汪精卫、冯玉祥、阎锡山、张学良等等云集,召开四届六中全会。空前的大团结啊。九点整举行开幕式,汪精卫以中央常委兼行政院长的身份致开幕词,这一年他上了美国《时代》杂志的封面。新仇旧恨,汪精卫对下面在座的没什么好说的,没半个小时开幕式就结束了,照例要拍照以永垂史册流像百世。委员们在门前打躬作揖你谦我恭好不容易排成五排,做出俨然的笑脸,但左等右等******不出来。汪精卫在会议厅休息室找到他,******阴着脸道:今天秩序很不好,说不定要出事,我决定不参加摄影,我希望你也不出场。汪精卫心下瞧不起蒋的多疑胆怯。但这只狐狸正凭着本能的狐疑与畏惧,才躲开了一次又一次的暗杀,架着凶暴与奸谲的两翅阴沉地盘踞在权力的高峰如秃鹫。汪精卫微笑道:中委们已等良久,只为候等蒋先生,如我再不参加,不能收场,怎么能行,我一定得去。9点35分摄像完毕,突然枪声打进人们耳鼓。孙凤鸣,一个孔武汉子从记者群中冲出,一边高喊打倒卖国贼,对着正转身的汪精卫接连开枪。场面大乱,因梅毒下身瘫痪的张静江滚下坐椅爬着逃命,孔祥熙钻进汽车肚。常委中也有好汉,张继将孙凤鸣拦腰抱住,张学良也跑上来猛踢他一脚,孙凤鸣一松手,手枪落地。汪精卫的侍卫也开枪击中了孙凤鸣。枪声响时,历任国民党中央监委一同拍照的陈璧君,已冲到汪精卫身旁,要拖他往室内跑。汪精卫身体一晃倒了下去,满脸是血,浑身都是血水,瘫在地上。汪精卫身中三枪,一枪打在左颧骨,一枪打穿左臂,还有一枪射进脊梁骨,这一枪击碎了他的脊梁骨,多少有些象征意义。陈璧君跪下左腿,托住汪精卫的头,两手摁住伤口。汪精卫看到陈璧君说:我完了,我完了。陈璧君说:你刚强点好不好,你硬一点好不好,干革命的,还不早晚有着一天,早晚有这个结果。相隔六十年后,已近百龄的张学良将军口述历史,对陈璧君的坚毅果敢镇定依然记忆犹新。听到枪声,职业军人的本性使******也跑出来,他曲下一条腿把着汪精卫的右手,连说:不要紧,不要多说话。汪精卫一面喘气一面说:蒋先生,你今天大概明白了吧,我死之后,要你单独完全负责了。这句留在史册气喘吁吁血沫直喷的话多少显得莫名其妙,像个委屈的小媳妇被折磨至死,还希望丈夫为她的含垢忍耻感动。汪精卫这一次与******合作,是作了巨大牺牲的。他解散了改组派,等于解除了自己的武装,又坚持选举蒋担任军事委员长,他认为自己是做到了公心的。1935年,蔡元培李石曾约汪精卫谈谈,他们质问汪精卫:汪先生这几年在南京工作,纵然不是养成独裁,也是掩护独裁。汪精卫说:实在说,前几年我的力量虽然不能说比蒋强大,也可以说至少和蒋颉颃,可是我的力量却被你们老先生同心协力打光了,打光了我力量,又劝我反蒋,究竟是什么意思?汪故作轻松的玩笑,却连自己都承受不住,说完后自己的都心灰。落花流水,春去也,曾几何时,******是他摆布的棋子,现在******的位置已无法撼动。人之将死,汪精卫还在绷场面。陈璧君则愤然道:蒋先生,用不着这样做的,有话可以慢慢商量,何必如此。女人在男人们兜圈子时,总能跳出来直指要害。陈璧君拖着哭腔道:四哥,你放心吧,你死后有我照料儿女,革命党人反正要横死的,这种事我早已料到。汪精卫说:我为革命,结果如此,毫无遗憾。一字一句多么英勇壮烈。******真怵陈璧君。当年汪精卫做着国府主席,******送来兰谱请拜兄弟,上写誓词:安危与共,甘苦同尝,海枯石烂,死生不渝。******签名之外,还让他当时的妻子陈洁如签了名。汪精卫拟了几句誓词:谊属同志,情切同胞,同心一德,生死与共。他给陈璧君看,陈璧君一见就撕了:你要做他的契兄,我还不愿做他的契嫂呢。******当年起家办黄埔军,借了五百条枪,还跟陈璧君借钱维持。陈璧君凭着直觉觉察******的野心,讨厌******,且言语神色不加掩饰。第二天陈璧君又冲进******办公室,指着蒋的鼻子说:你不要汪先生干,汪先生不干就是,又何必下此毒手。******也吃不准是不是自己手下干的:汪夫人,汪夫人,我一定弄个水落石出,我一定给你个交代。他找来汪派大将陈公博顾孟馀等谈话,糊里糊涂地解释道:我看这件事不是自己人干的,因为那种子弹不是配那种的手枪,而且他们所用的手枪也不是那一种。孙凤鸣本来是王亚樵派来刺杀******的,蒋未现身,才转而刺杀汪精卫。孙凤鸣的生命因不停地打强心针多维持了几小时,在病床前的审讯中他声明:我是一个大老粗,不懂得什么党派和主义,驱使我刺杀的是我的良心!请你们看看地图,整个华北东北那半个中国还是我们的吗?再不打,要亡国,做亡国奴了!少年时一腔义愤行刺昏庸的执政,到作为昏庸的执政被今日之少年刺杀,少年的血气是最纯正的,浩然正气在他们蓬勃的血脉里盛开。凶手的动机并不坏,所以我还为凶手向主管部门讲过话,要他们从轻处理,不要判处死刑,汪精卫说。这次,他又出国疗伤了。
1927年4月10日,天下着蒙蒙细雨,汉口码头彩旗招展军号嘹亮锣鼓喧天,20万武汉军民等待迎接汪精卫夫妇。武汉党政军官员分乘“新湖北”“楚才”两轮,下行二三十里去迎,各机关团体也租用船只,一同前迎。汪精卫陈璧君乘坐的汉口轮在数十条船只的簇拥中驶来了,汽笛长鸣,人们疯狂跳跃,高声呼喊。穿着灰西装的汪精卫,不停地挥舞礼帽。穿着蓝色旗袍的陈璧君,她紧紧挽住汪精卫,也不停地挥舞头巾,群众的热情深深感动了他们。天穹下,江轮上,俯视众生,他们君临其上。失而复得,倍感珍惜。老百姓的眼睛还是亮的,陈璧君说。她一直抱怨汪精卫在中山舰事件中过于软弱,和******一仗未打负气出走更是失策,让******趁势而上,白白地拣个天大的便宜。这次他们夫妻回国,途经上海,船到吴淞口,******就派宋子文登船相邀,强留住他们,一再劝他们不去武汉,要汪精卫分共。吴稚晖甚至跪下恳请。汪精卫知道这些人背后的主使是******,他也知道******一再阻挠他回来,******看到他也掩饰不住尴尬窘迫。要不是第三国际苏联****坚持,他能不能翻身还真难说,不管谁找他说现在情况如何糟,工人恐怖,农民恐怖,学生恐怖,共产党要夺权要杀人,他总是强调党统法统,说党纲也不是一成不变,如更改必须按照党的纪律,通过党的全会,不可以个人自由行动,更不可以武力解决。他是针对******的。他再傻也不会钻在这一堆蒋派人物中,陈璧君也要他走,到武汉去,那儿有他的军队他的党他的政府他的人民。中山先生曾说过:精卫亦非俄国派之革命,长于调和现状,不长于彻底解决。他在上海和陈独秀会谈后,发表《汪精卫陈独秀联合宣言》,再次强调两党合作。他就是要给******颜色看,他是国民党的领导人,他是国民政府的领导人,他是正统。此时两湖的工农运动已是燎原之势,各级农会自立政令,杀人分财,哪是汪精卫能驾驭得了,第三国际和****都被这局势震懵了,这艘船他们不知把舵指向何方。汪精卫到武汉的第二天,就在民众欢迎大会上讲话,说孙总理制定的三大政策是三条革命的路,革命要胜利,一定要按联俄联共扶助农工这三条大道走。他又给《中央副刊》题词:中国国民革命到了一个严重时期了,革命的往左边来,不革命的快走开去。第三天就是4月12日。
1925年7月1日,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在广州正式宣告成立,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选举汪精卫、胡汉民、张静江、谭廷闿、许崇智、于右任、廖仲恺、伍朝枢等16人为政府委员。同日,在粤的11名委员宣布就职,并举行会议,选举国民政府主席。廖仲恺等人早就当面对汪精卫说,要选他当国府主席。你自己要选自己呢,他们叮嘱汪精卫,你不想当,有人想当呢。汪精卫一直是一口的谦让,对方认真了,才说我考虑考虑。陈璧君也逢人便讲,她不同意汪先生肩负如此重任,人人都感觉出她的得意与盛气。选举结束,会议秘书伍朝枢唱票:发出选票11张,收回选票11张,汪兆铭得票11张。老先生没想到汪精卫自己也选了自己,噫了一声,看汪精卫的脸红了,为了掩饰,赶紧又高声重说了一遍,发出选票11张,收回选票11张,汪兆铭全票当选为中华民国国府主席。汪精卫的脸越发红胀。大家笑起来,热烈地鼓掌。这点羞红是汪精卫搞政治的瘸腿,他搞政治的阴狠永远不彻底。当时能与他争的只有胡汉民廖仲恺两人,人们称他们三人为中山先生手下三杰。但胡汉民器度狭小,恃才傲物,言语尖刻,没有人缘,又不识政治气候,反对联俄联共。廖仲恺太左,人称廖大炮,行事极端,容易激动。汪精卫已动了念,为了排挤胡汉民,私下改动胡汉民主持国民中政会选出的政府人选,交给报纸发表,却不让胡汉民知道,以此架空胡汉民。又亲自到潮汕去见军方实力人物许崇智,为自己的当选拉住关键的一票。但他还是脸红了。当政不久因妻弟陈耀祖出任广三铁路局局长,引起非议。汪精卫在报上公开发表《为广三铁路郑重声明》为自己解释。后又听到议论,说汪精卫当年组织进德会,声明不做官,是不做小官,要做大官。汪精卫和陈璧君便唱了出夫妻双簧,先由陈璧君写信给汪精卫让他辞职,汪精卫回信一封,说明不能辞职的理由,再公开发表两封信。汪精卫的回信中说:凡中央执行委员无不对政府负有指导监督之责,欲不为国民政府委员,先当不为中央执行委员,既为中央执行委员,则不能不在国民政府负责也。我之进退,关系安危,如退而无碍于事,或者且有益,我何故不为?如退而有碍于事,我何故为之。屎越搅越臭,一次次的辩解欲盖弥彰。搞政治岂能又要做****又立贞节坊。
1923年6月12日,方君瑛在上海吞服大量吗啡自杀,6月14日身故。她在遗书上写道:君瑛之死,乃出于自愿,非他人所迫也。盖因见社会之腐败,不可救药,且自己无能,不能改良之,唯有一死耳!在世甚觉无聊。我对不起所有爱我者,我已去矣,所有之恩惠,来生再报吧。在法国时,汪精卫经常奉中山先生之召,回国奔波国事,方曾陈汪四姓子弟又有不少前来求学的,陈璧君是个甩手掌柜,什么也不问,她热衷于社会活动。一战爆发德法宣战,她撇下家庭,到巴黎参加法国红十字会,当了护士,照看伤兵倒热情周到,很受欢迎,成了唯一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中国女性。有时汪精卫回国,陈璧君也跟去。四家之事全靠方君瑛操持,生活艰苦,但方君瑛安排得妥妥贴贴,而且自己坚持攻读,在1921年秋,终于获得数学硕士学位,成为中国女性在法国得此殊荣的第一人。方君瑛已皈依佛法,抱定终生独身。汪精卫婚后见到她有些愧疚,方君瑛却很磊落地讲,事事皆有因果,造化安排,顺其自然。有缘有分有缘无分有分无缘都是缘分,他们是有缘无分,了解这道理,就能破执念,看得开放得下。但她自己选择了与汪氏夫妻结伴读书,她怎么能做到“从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她熨着爱人的衣服,但爱人不是她的;她喂养着爱人的孩子,但孩子不是她生的。她读着爱人的诗篇,“我如飞雪飘无定,君似梅花冷不禁。回首时晴深院里,满裙疏影伴清吟。”但诗不是写给她的。她还要劝慰爱人夫妻的矛盾。传说观音变身为妓度人,但凡人又不是佛,方君瑛又怎么感觉不到汪精卫温文端正下克制着的燃烧。汪精卫做了广东教育委员会会长,举办了执信中学,邀请方君瑛曾醒姑嫂回国任教。汪精卫经常到执信中学去看望她们,人言啧啧,引出陈璧君的悍妒。陈璧君上门问罪,口不择言,说方君瑛已非女儿身。方君瑛愤而自杀,悬梁自尽,被曾醒发觉喊人救活,事情已经闹大,一时沸沸扬扬,汪精卫索性不回家,视陈璧君如寇仇如垃圾。陈璧君自知理亏,正巧中山先生欲举办黄埔军校,要派人到美洲筹款,她便应了差,家里的事随它去了。方君瑛再留在广州也不方便,和曾醒去了上海。王简堂虽然方君瑛同他退了约,但他始终不肯承认也不结婚,事过十多年,他一知道方君瑛回国,屡次写信打电报来要求重修旧约纠缠不已。回国前方君瑛在法国遭遇车祸,头部撞伤,留下头疼后遗症,脑力陡衰,处理公私事务俱感力不从心,再看国事,社会腐败战友堕落,万般痛苦。方君瑛柔情内藏,外向刚烈。她听到死亡的呼唤,尘缘已断,魔劫已了,色空之际,弃囊而去。方君瑛死时,汪正在广州,得讯哀毁过甚,赶到上海,亲自布置灵堂,撰写挽联云:红颜知己,旷代难逢,可怜魔劫重重。白日盟心,它年有约,太息恩情渺渺。又写了几首诗凭吊,其一是:
不堪往事记依稀,蜜意深情早契机;
易水潇潇人未度,开箱手制见寒衣。
其二是:
谁知秦廷不死时,归还转却负娥眉;
重逢已许他生约,再拜灵前一祷之。
一面能够使汪精卫洁身端行的明镜碎裂了。汪精卫为自己的诗集取名双照楼诗词,就是取自己生命中方陈两位女性日月双照之意。十几年后,他赴欧治病,又逢方君瑛忌辰,写了一首诗《六月十四日为方君瑛妹忌辰舟中独坐怆然于怀并念曾仲鸣弟》:
又向天涯剩此身,飞来明月果何因。
孤悬破碎山河影,苦照萧条羁旅人。
南来北往如梦梦,生离死别太频频。
年年此泪真无用,路远难回墓草春。
1921年2月11日,孙中山任命汪精卫为广东省教育委员会会长。汪精卫出国之后,奉中山先生之招四次回国马前效力,他一直固执地不接受任何委任,只相当于中山先生的私人秘书。职分不明,不能独当一面。军政府建立,头绪万千,有人却不能用,还真是不便工作。中山先生和党内其他同志再三与精卫交谈。汪精卫才答应做做搞教育的官,中山先生立马设置了广东省教育委员会。汪精卫出任会长,在报章公开发表《致广东父老乡亲书》,表白自己非为做官,只为地方尽力。
1993年11月5日初稿
2013年9月16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