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崔人到青城后,他可是一刻也没让自己闲着。当晚他在王会婶家旅馆住下后,就与她家隔壁的龚老爹聊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与老人聊得很是投缘,大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其实这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只是仅限于老崔自己而已。
在傍晚下落的夕辉里,老崔用他皖北的家乡话同龚老爹瞎侃,说他这些年在外面东跑西颠地做过各种生意。从他在胶东做成的第一笔轮胎生意开始,到次年把山东朋友的侄女菊凤娶回家做了儿媳妇,他说全靠自己一个人白手起家,在火庙自家原来的老宅子近旁盖起了一溜三间大瓦房;然后再说到他们一家六口人,在平原上所分到的二十一亩土地里生长的麦子、玉米、红薯以及沿着灌溉渠栽种下的一大片果园……
龚老爹安详地坐在自家那堆货物的中央,静静地听他在那儿独自调侃着。在他看来能拥有这样大片的良田是多么富有,又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随着淠史杭水利枢纽工程的全面落成,老淠河逐渐断了航,苏南原来的老街由于水路交通的中断,正渐渐走向衰落。
龚老爹在小镇子南头的街上生活了几十年,他时常在午后的时光里,回忆起小镇南街昔日繁荣的景象。“金麻埠哟,银独山,苏南镇就是一座金銮殿啊。”这一流传于当地的歌谣常常在龚老爹的回忆里回旋。
茶余或饭后,他习惯独自走出家门,漫步在苏南老街,用日渐苍老的目光去抚摸那些青砖灰瓦、飞檐斗拱的古老建筑,面对眼前这些曾经历过烟熏火燎、铺板斑驳的店面,踏着青石板上辙印深深的老街道,他一次又一次地忆起烽火岁月里的行走或往返,内心油然而生的思念之情也随之弥漫开来,他除了在内心感叹岁月的沧桑与古镇昔日的繁华外,还会时时想起那些先他而去的战友及亲人们。
离开苏南来到青城后,龚老爹从别人的手中转租下了这间门面房。苏南人经商的头脑除了天生从先人那儿继承到的一些外,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地理上的原因所历练出来的,苏南土地少且人口稠密。分包到户后,如果单单凭着每人所分得的八分土地来耕种,别说是过上好日子,恐怕连养活自己都很困难呢。
最早进城里来做生意是苏南周边乡下的那些人,他们从最初背着自己手工编织的竹篮子,到用铁筒挑些春天的野茶,沿街串巷的叫买开始。因为篮子是自己手工编的,茶叶是自己从山上采来的野茶烘炒的,根本就是无本的生意,这样的生意做起来,自然不用担心利润的多少。
说起与苏南人打交道,在青城当地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话:苏南的生意,是天上要价,坐地还价。如果买家是外地人,不懂当地的行情且又不大敢还价,在他们那些商贩动听的说词下,被人家狠狠地宰了一刀后,还会一个劲地庆幸自己买到了便宜货呢。
待生意慢慢地做到有一些规模以后,他们看重的已不再是当地那块巴掌大的生意之地了,越来越多的苏南人先后走出了苏南小镇。青城现在这个面朝着大别山路,背靠着梅山南路的竹器市场,就是他们打造出来的,仅凭这么一个小小市场,再加上他们那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把苏南的大部分竹木产品推销到了全国各地。
龚家在苏南遭遇了那场突发的变故后,龚老爹无论做什么事都没有了当年的那股英气与豪爽。他来到城里做生意,实际上是想把这儿当成自己生命的避难所。每天,在被很多竹器货物包围着的房屋门口,他都习惯躺在散发着竹子青青气息的新竹椅上,看看旧书或翻阅自己订下的那几份报纸,寂寂地打发着每天的时光。而他们家的这些生意,从进货到出货,其实都是草垛一个人在里里外外地打理着。
离开苏南这几年,草垛虽然一直在外面四处奔波,却不大喜欢与人做更多更深层次的沟通和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