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垛仿佛天生就是个生意人。虽然她之前只在麻埠购买成品,对竹木的价格从不知情,但觉得这里的木材相对要比家乡那边便宜。当他们在地随便一打听,这边的竹木果然比青城的价位一下子低了许多。他们在麻埠的竹木市场先交了些定金后,老崔就忙着找车子装货。等一车毛竹快装得差不多时,老崔才拉过草垛偷偷地小声告诉她说他身上带来的钱不够呢,让她赶紧去打个电报,让爷爷想办法借些钱给他。草垛站在车旁,顿时感到无语。老崔见草垛站在那儿不动,便信誓旦旦地对草垛说:“闺女你放心好了,俺不会让你爷爷为难的,你跟俺随货车一起回去拿钱,只要货一到家,俺马上就把钱给你,让你直接带回来。闺女你正好还可以跟俺一起去俺家看看,认认门呢……”
草垛在心里低低叹息了一声。暗想,崔叔这招才真叫高呢,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货已装上车,他才跟她说自己身上带的钱不够。在异乡,除了草垛他们家外,他能指望谁借钱给他呢。
货装好后,他们在麻埠镇的一个小饭馆里吃饭,老崔见到饭馆里有狗肉卖,跟见了命似的,草垛在一旁一个劲地劝说道,“咱们随便吃点别的,你别吃狗肉行不行?”见老崔不语,草垛又走近他身边小声嘀咕道:“其实饭馆里卖的这些狗肉,基本上都是从黑市里私下转手买来的,而那些摊主卖给饭馆用的狗肉都是被人用‘三步倒’毒死的。山里有很多整日游手好闲的人专门从事这个行当,他们白日里到各个村庄里踩点、探路,晚上就去村子上偷鸡摸狗不算,还顺手牵羊,这些年,他们可害苦了周边村子里的人了。”
草垛说,之前她家在苏南的时候,奶奶家养的小狗就是被那些人害死的,那天下着雪,他们家的阿黄可能是出门去方便,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奶奶出来寻找,但是阿黄已经不见了,那么一条小狗,连皮带毛不过才十几斤重,那些人怎么能下得了手呢?
那条小狗弄丢了以后,很长一段日子草垛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迈不过的坎,她时常会梦见阿黄,醒来过后就很难再入睡,她躺在床上反复不停地想象着那只小狗倒下的样子,就好像当年,她不止一次地想象着妈妈喝下爸爸递给她的那碗药,妈妈微笑着喝下去,慢慢倒下去的样子。草垛就是在这样不停地回忆中渐渐地长大成熟。她时常会想起爸爸,爸爸被持枪的武警押着,他站立在车子前面,他背后插着的那个牌子十分显眼……
草垛说在苏南园艺场那边,连大白天都有偷鸡摸狗的人在‘行动’,只要稍不留意,狗就被他们装入麻包,说是偷狗,简直都到明目张胆的地步了。
平日里话语极少的草垛,可能因为老崔想吃狗肉,可能那些狗是被毒死的,她的话一下子变得多了起来。老崔看着草垛,又看了看摆在那儿的狗肉,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吃狗肉的想法,点了些别的菜。
他们的货车到青城做了短暂的停留,爷爷帮老崔垫付了货主的那部分欠款。他们的车子刚在路边停下,整条路上卖竹货的人全都忙着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建议他们可以在车子上面再稍带些竹货回去,尽管老崔一直说自己资金不够,下次来再说,他们还是不肯放弃,说可以把货赊给他带着,只要把货款让草垛给捎带回来就行。这样说着,还没等老崔发话呢,就有人开始忙着爬上车,往他的车上装起货来。
老崔找来的是一辆解放牌大货车。这辆满载着山区货物的车子一路往北行驶,车子过了淮南、开上了蚌埠淮河大桥,过了桥后是一段沿河的公路,在汽车驾驶室里,草垛看到了淮河,她们汇聚了史音及淠水静静地流淌着、奔走着,向着有大江的方向而去。
河堤坝下,有聚集或散落的村庄和房屋,这让草垛感到有一种久违的亲切。傍晚的时候,车子总算到了包集,老崔让汽车停靠在离公路很近的一个货场上,然后带着草垛和驾驶员一块去路边的饭馆里吃饭。
饭馆的老板看样子与老崔很熟,他热情地招呼着他们。还没落座呢,老崔就和驾驶员一道到屋子后面的茅房去方便了。他们刚走开,坐在另一张桌子旁那个穿邮政制服的年轻人忙走了过来,他有些好奇地望着草垛问道:“你和老崔一起做生意的?”
草垛抬头望了望他,你认识他?那人忽然笑了起来:“从包集到火庙,老崔,谁人不识啊……”很快地,他微微叹了口气,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对草垛说:“记着,我叫章猛,是包集镇邮电所的,你没离开之前,有事可以找来我。”
等到老崔他们从后面出来,章猛故意提高了声调问道:“老崔,你这趟生意不错嘛,与人家合伙做的?”老崔也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讪着,“是呢,是呢,你可别小看了草垛这闺女呀,人家可是做了多年生意的人呢。”菜饭很快端了上来,老崔招呼章猛一起吃,章猛连连摇头,说自己吃过了。他临离开饭店之前又一次对草垛说,“欢迎你到集上来玩啊,有事没事你都可以去邮电所找我。当然,火庙也是我每天必去的地方呢。”他笑着走出小饭馆的大门,推着自己停靠在门口的车子,然后跳上去骑着远去。
等他们吃过这顿饭从小饭馆里出来,走到之前他们停车的地方。草垛吃惊地发现,短短的一顿饭时间里,他们车上装的毛竹全不见了,只剩下那些从青城赊来的竹木器被好好地安放在空车厢里。看着眼前的一幕,驾驶员几乎和草垛同时问道:“车上的货物咋不见了啊?”
到是老崔自己一点也不惊慌,他慢腾腾地说道:“竹子已经卖掉了……”
听他这么一说,草垛心里暗喜,这样说来,等他们把车上剩余的这些竹器给老崔运到的家,她就可以很顺利地拿到钱,跟随这辆装运货物来的空车回家了。
他们的车子拉着剩余下的那点竹货一路颠簸抵达火庙的时候,夜色正渐渐升高,满天的繁星在空旷的原野上显得有些低矮。老崔的家,就坐落在打谷场的边上,三间低矮草屋的门,正对着打谷场前面的乡村公路,而老崔在青城一直对他们夸耀吹嘘的那三间新砖瓦房,紧挨着旧草屋近旁,在黑色夜空下,孤零零地伫立着。
因为车声及人声的突然到来,熟睡在屋子里面的人有的未见动静,有的从屋里跑了出来。
等于天色微明,驾驶员说要回去了,问草垛和他一起走么?草垛看向老崔,老崔只字不提钱的事,他转向驾驶员说:“草垛才刚来呢,她怎么说也得在俺家住上几天,你自己先回吧,你们开车的都忙,俺就不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