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沈硕
李大的沙盘模型已经初具模样,他每天走都用一块布盖上,每天来揭开这块布继续工作,小刘说,李老会不会有一天你一揭开布,上面躺个姑娘?
李大说,那得冯博士来揭。
李大做楼房,冯博士说你给我们做个别墅放桌子上吧。老王说得用边角料做。张大说,给你们做个别墅再做个田螺姑娘放里边,晚上你们就住在里面了。李大说买不起别墅你们还买不起别墅模型吗?
等他们终于安静下来,开始俯首各自的工作差不多就九点了。阳光明亮,李大转移到阳光照不着的地方黏结他的学生宿舍楼。有人敲门,老王教授喊了声请进。有人推门进来,请问李大老师在这里吗?声音清脆。老王教授说,在里面,这边走。
李大停下工作,抬头张望,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兵微笑着穿过展板区走了进来。
你好。坐吧,李大指着会议桌的对面。
你是李大老师?姑娘站在他面前。
是。
我叫沈硕。
李大很茫然地望着她觉得面熟,但是想不起来这个人。
我是林涛涛的女儿。
李大心里咯噔一下,站了起来,不知说什么好,还是笑了,与之握手,请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大房子里安静极了。他俩对面坐着,温和地打量着对方。
沉默良久,李大说,太阳不错,我们去校园里转转吧。
好的。沈硕随李大起身。
李大跟老王教授请了个假就带沈硕出去了,看上去,沈硕比他还高一点,他们站在一起非常相像。
大房子瞬间失去了寂静,大家都围着老王教授坐下来。
小刘:太像了。
冯博士:说是女儿吧,两个完全不认识嘛。
老王教授:林涛涛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当年和李大的事情败露后就离开了学校。不过是不是李大的女儿真不好说。
马博士:这还用说嘛,两人站在人群里一打眼就能连连看了。
冯博士模仿道:“我叫沈硕,我是林涛涛的女儿”,天籁啊。
老王教授说,不敢想象。这是李大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大家问林涛涛的丈夫,老王教授,可能至少是师长了吧。林涛涛一去不回,零星的消息也是外单位转了几转传回来的,完全不知道。
马博士说可当年究竟怎么回事总应该是清楚的吧。
说是被林涛涛的丈夫撞见了,找到学校里,学校里先是说要判刑,后来不了了之就去了车间。
冯博士说,可李大不结婚是为什么呢?
老王教授停了下说,跟你现在情况差不多吧,李大就不结婚了,可你还想着赶紧结婚了事。
张大说,李大比冯博士,就是理想主义分子啊。
他们坐在槐树林里,李大把套袖摘下叫她垫在石凳上,又递给她一瓶从售卖机里买的纯净水。阳光穿过树林的枝叶碎碎地落了一地,偶尔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沈硕好像挺开心。
你爸妈都好吗?
父亲前年去世的,母亲去年也去世了。
父亲去世前对母亲提起过你,母亲去世前才把你们的事告诉我了。
李大心下黯然。
父亲生前对母亲和我都非常好。
有机会替我给他们烧点纸。
也许我还是不该来。沈硕垂首,有清泪滴下。
李大握住她摆在石桌上的手良久才说,你来对了。
李老师家里还好吗?
我一直一个人。
沈硕抬起头,擦了下脸:一直没结婚?
没有。
因为我母亲?
也不是。你想一个声名狼藉的人要结婚能找到什么样的人呢?只能委屈自己,所以就这么着一个人过下来了。还挺好。不过这也得感谢你妈妈。
是的,母亲说过,当时她要是软弱一点就同意告你强奸罪了。你们此后再无联系?
一丝音讯都没有。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就叫李大好了。
我见母亲有意叫我找你,就问母亲有什么要对你说的。母亲说没有。
你就是她送我的最好的礼物。李大有些哽咽。
沈硕回部队了,李大又回来上班了,不过已经焕然一新。西装革履架付新眼镜,看上去就是文质彬彬的大知识分子了。小刘说,李老你这也太优雅了,我们这里可装不下你了。李大说,哎,天上能掉馅饼,咱也得自重一下。
小刘说,你这可不是馅饼,是金元宝。
张大说,那可是一闺女,贴身小棉妖。
李大果然自重到连面包车也不开了,坐班车上下班,很快就换了辆C5。工作也讲究起来,套袖之外又给自己添了件工作服,做活慢多了也细致多,喜欢长时间地揣摩手里的活计。
2、契约
这个季节山中少人,旅馆里也清净得很。似乎只有他们的声音在空中流荡。昨天张大又叫李大去吃饭,李大说我请你吧。张大很兴奋,眼睛都亮了,这才像话总不能我一小女子见天请你吃饭吧。李大说还小女子,你都能把我装进去。张大作势捶他。俩人就约定了来这里吃饭兼游荡。所谓游荡就是坐车进山的一路,山里又跑了一路,还没下车。张大看见一座座讲究的别墅式旅馆就说太漂亮了。李大说要不我们去租间房消磨时间。张大不吱声,看会儿旅店又看会儿李大。李大就把车开到了旅馆前,下车进去订了一间房然后请张大上楼。李大租了个顶层带大阳台的套间。他们还没吃饭,当然也没去大阳台喝茶看风景,而是直接抱在一起滚到了床上,对,他们滚起了床单。滚到午饭过去,滚到太阳西斜才安静下来。
李大点了一支烟,张大也要了一支。他们就安静地躺在床上吸烟。张大突然笑起来,李大转头看她。她说他们底下都说你鸡鸡大,今天果然见识了。李大说我会告诉他们,没你大。他们把另一只手都伸向了被子下的对方的身体,轻抚着。熄掉了烟后,张大又起身掀掉了李大的被子,他们开始****对方的身体,呻吟声里再度纠缠到一起。
天色暗了,李大问张大可以住一晚吗,张大说可以,然后去洗浴间打电话,然后洗浴,然后出来叫醒睡着的李大,李大起来冲了个澡,他们就去餐厅吃饭,然后去山中散步。夜风清洌,大块的云影飞过山顶,他们会倚着树木长时间的亲吻。李大会打趣道,下次来一定要留些精力打野战才好。下雨了,他们回去又加了衣服来到阳台上听雨。张大说这才是梦一样的生活。李大说梦一样的生活只能留在梦里。
张大说其实把梦变成现实多简单啊,但细想起来从梦到现实真是有着遥远的距离。
距离这种东西总是相对的。
那我们能常来这里做梦吗?
啊,你错了。你这是在跟我订立爱的契约,可爱的契约是我们与上帝之间的事情,不是我们之间的。
我们之间不能吗?
不能。
这是你推卸责任的一贯借口吧。
你细想一下,和你发生过关系的人,还有你时常惦记的吗?你与他们从不存在过你说的契约吗?
怎么说呢?
你看,我觉得你对第一个人还时常想起,那时你可能上初中或者高中。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很粗暴,根本不讲什么前戏,直接就进入了,而且还能高潮。我想这是初次性行为的遗迹。
那是在初中,我还怀孕了,我还因此转学。
雨声清爽,茶杯的水汽很淡,飘向窗外,又被轻微的山风吹回来就散了,李大品着茶,双手把玩着温热的茶碗,想着自己身体强行进入对方真的很疼。他看着张大说,是不是看见了两个光屁股的青涩的少年少女,像两只烧红的大虾纠缠在一起,瞬间搞完,接着去上课啊。
张大笑,你太坏了。你说的很真。
我这是帮你找到了你的梦想之源。
你知道我们今天会睡一块吗?
知道。因为你昨天听到我要请你吃饭时眼睛亮了。
我怎么不觉得。
潜意识啊,潜意识你总是知道得很晚。
我还想干你。
别,你得改改,侵略性太强固然好,可也不能一以贯之。
那今晚我抱着你睡。
我会打呼噜的。
我不管。说罢张大就把李大拖到了床上。
他们一早就醒了,又滚起了床单,不过张大闭着眼睛,温热的一团身体任由李大摆布。吃早饭时,张大突然说了句,被动地承受真美啊,我会喜欢享受的。
李大哭笑不得:兼顾,兼顾,兼学别样。现在就是吃饭。
张大就说,我很奇怪,幽人天团为什么不直接管理国家。
他们管理过,被世俗力量驱逐了。
为什么会被驱逐。
当大家诚心一致地祀奉上帝,宗教就是至高的领导集团,可当世俗社会不再信上帝,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上帝,他们就开始排斥宗教。
可他们不是还在继续祀奉上帝吗?
这是因为百姓愚昧仍然相信上帝寄希望于上帝,他们祀奉上帝,只是向百姓宣示自己统治的权力。
可是天团保留的文明成果完全可以驱逐暴力的统治者。
这种事肯定发生过,且失败了,所以他们只能以守护天书为己任,并和世俗社会达成一种妥协、又可以制约世俗社会的新型关系。这又说到契约上了。
至人天团承诺了自己与上帝的契约,而天子则把上帝与自己的契约关系置换为自己与诸侯的契约关系,诸侯强势就会毁掉这个契约不受到惩戒,至人天团可能试图成为一个中立的评判机构,惩戒毁约叛逆的诸侯,从这个意义上说至人天团与统治者之间形成了共谋的关系,这个关系是由天子禅让制达成的。商汤革命从根本上破坏了这种以上帝为核心所建立起来的关系。上帝在商汤那里,还是一件修饰品,但至人天团在商汤那里就什么也不是了。至于所谓天书,传播开来和不传播的结果,商汤比至人集团更加害怕。所以至人天团从此退隐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后来的所谓隐士,也不过是世俗意义上知识分子明哲保身的符号而已。
时间飞逝,他们观赏了一下红叶就往回走,到了一个偏远的公交站,张大摸着李大的手,好梦结束了,我真的爱上你了。说完就下车了。李大一直等到公交车开走才离开。
上班了,他们又回到了寻常的日子里,不过张大的穿戴也更新了,头发也盘起了。
小刘说,张姐,你这是第二春啊。
张大说春你个头,小屁孩。
张姐,你可要记住,小屁孩是最有活力。
那你跳个我看看。
3、校园文化的生成与发展研究
张大博士终于申请了一个校内课题,《校园文化的生成与发展研究》,经费4000元,半年后结题。她请校史办的人去张老八吃了一次农家菜,然后动员大家帮助她搞这个课题,结题后请大家去山东大厦吃一桌。她自己拉了一个提纲贴在墙上,大家七嘴八舌、爱说不说就把她的提纲给灭了,二周后,一个崭新的提纲挂在了墙上,大家走过,会瞄一阵,然后用旁边的笔,在上面添加些什么,老王在上面添加的条目最多,马博士在上面指出需要的数据,冯博士在上面画流程图,小刘在上面添加些图表,李大在上面添加案例,一个月下来,上面被涂满了,另外贴上的五张空白纸也被涂满了。张大博士揭下来,录入到电脑里,又打出一份细化了的提纲贴到墙上,大家又找了点毛病,又补充了点东西,随后经过这面墙时就不再看它。
可每天都会问张大,亲,写了几个字了?张大说,你们把框架都撑起来了,码字,比码砖容易多了,我这就写几行字再去写校史。
对张大而言,写论文,写这种论文比写校史容易多了。写校史,她逮到几个字就写几个字,不能增只能减,收集到一万字的资料,写不上200字。还好,写校史也就停留在大事记的框架上,但是皮里阳秋的,写起来比孔子作《春秋》,可难多了。
他们在校史办已经工作一年多了。李大的沙盘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只剩下修饰性的工作,张大的校史就等领导们分头审阅定稿了,马博士、冯博士的校友录也在校对清样中,小刘的展板就剩下最后去现场组装了。校庆完成后,马博士直接去科研处,可能会做副处长,冯博士则去人事处工作。而在校庆前的半年时间里,他们主要设计校庆活动流程与方案还有各种文案。校庆一结束,大家就作鸟兽散。只有老王会在校史办一直留守下去。但李大、张大、小刘的工作还没有着落,李大和小刘都没所谓,他俩完全抱着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单位安排做啥就做啥的态度。但是张大不行,张大一定要找着自己满意的、能体现自己价值、发现自己价值的工作。文科老师在工科学校找个好工作本来不易,如果文科老师又多,简直是生不如死。而张大暗中了解的多家部门对进她这个人都没有兴趣。
张大两个月就写成了那篇两万字的论文,然后就去泡学报的编辑,学报编辑居然破例砍掉八千字,放管理类发表了她的论文。她的研究就顺利结题了。并且在一个风雨如晦星期三之夜,她身着大红套装在影山讲坛搞了一次讲座,校史办的全体同仁都身着黑色正装前去捧场,连老王教授也黑着去了。学生们看见这组领导不是领导,老师不是老师的人物深感奇怪,看他们不比看张大的时间少。老王教授原以为会让自己说几句的,结果没他啥事,听了个开头就睡着了。不过老王教授还是在自个的工作总结里提到如何帮助年轻人做课题并出色完成了课题。张大有点恼火,李大说你知足吧,换作别的单位,领导要亲自挂帅,你就是个扛活的人。
校庆结束时,张大博士红了,动辄讲讲中国传统文化,把鸡毛蒜皮都包装成了心灵的鸡汤。学校响应教育部的政策,成立了学校公共艺术教育中心,张大过去主持工作,李大和小刘也过去了,换了间不大的办公室和一间特别大的地下室。这已经是后来的事了。
2013年10月8日 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