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管事苦笑不已：“回夫人的话，小人刚刚已经同老爷和侯爷们说清楚了……”
“既然是夫人叫你说，你就再说一次。”卫青淡淡地道。
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的霍去病立时瞥了卫青一眼，他忽然感到原来舅舅隐忍着的力量是多么的可怕且有力，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话说出来，却偏偏让人无法加以抗拒，只能忍着自己的痛苦继续他的吩咐。
眼下的孙管事就是这样，他低着头又把刚刚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完全没有注意到卫君孺愈加苍白的脸色，那按捺不住想要打断他的模样被卫青完全收入眼底。
“人员抚恤都做好了么？”听到他复述完毕，公孙贺道。孙管事连连点头；“按照二少爷的交代，都已经做好了，那些被毒物沾染的食材也已经全部销毁，为此多出来的花销也都报给了府中家令……”
卫青又开口道：“如此，便没有你的事儿了，继续去善后吧。”
“多谢长平侯，多谢老爷夫人开恩，多谢冠军侯，多谢二少爷……”孙管事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到底说的是什么了，千恩万谢地说完，立即扭头就走。
卫君孺脸色略微有些缓和，轻声道：“如今这凶犯……可有下落了？”“只怕这事必须要报去给长安令。”公孙贺思索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妻子的脸色又迅速变得难看。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老爷，既然昭雪已经带着人去追凶，就不必再惊动长安令了，毕竟这事要是说出去，今天在咱府上赴宴的有那么多的朝廷要员，而且若是此人与庄家有关，倒把庄家弄得脸上难看……”
“姨母这话可说错了。”听到她还试图混淆视听，霍去病再也忍不住，开口反驳道，“据敬声表弟所说，此人虽然身穿庄府下人的衣服，庄府的下人却并不认得，怎么能就断定是与庄府有关？与南窌侯府的某人有关也不是没有可能。”
满意地看到卫君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霍去病继续道：“据敬迟表弟所说，他与昭雪是发现此人从这个院子后的小路上而来，方才去病特地去看了那条小路，通到这个院子之外便没有了别的出路。”
“你是说，这人到这个院子来找某个人？”公孙贺急忙道，卫君孺抢白道：“这怎么可能，那女人怎么会在咱们的院子里有什么认识的人，老爷应该问问青弟，看昭雪有没有抓到那个女人……”
霍去病咳嗽一声：“姨母，方才我们有说是女人吗？”
“什么？”卫君孺愣了一下，“刚刚——”
公孙贺一时间也有些疑惑，公孙敬迟倒吸了口冷气，决定在一边保持沉默。卫青平静地道：“大姊，在姊夫敲定将清瑟送去长安令那里之前，你自己说明与清瑟的关系，省得她过来栽赃你，反而让你百口莫辩。”
卫君孺站起身，一双手收入袖中，紧紧握成拳。“青弟说笑了，什么清瑟，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她冷冷道。
卫青点点头：“也是，毕竟曾经只不过是昭雪身边的丫头，你现在说不熟悉，应该也没人会感到奇怪。”
“只是想让姨母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要找到清瑟让她给绿香和我下药，促成了我母亲心中的期盼？”霍去病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尤其还特地去向我母亲报告和提醒，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姨母对我的终身大事比我母亲还要操心？”
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为了帮助自己的儿子，竟然会这么处心积虑地想办法来翦除情敌，甚至不惜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合作。
卫君孺浑身微微一抖，忽然一把抽出公孙贺腰下的剑，向着那边的麻袋扑了过去，狠狠地一剑刺下！
这样的情形让周围的人瞬间无法预料，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一出变故。“噗嗤”一声，长剑穿透了麻袋，卫君孺微微喘了口气，嘴角微扬：“这个麻袋里的，应当就是那个女人了罢？”
毕竟有一个作为大将军的弟弟，又有一个身为将军的丈夫，卫君孺就算剑术并不出彩，也能够将剑在手中运用自如。
卫青立即看向霍去病，却看到霍去病也是震惊了一瞬，又马上恢复了淡定的神色，继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姨母，你的这一剑，应该算是承认了——你的所作所为吧？”他淡淡地开口道。
卫君孺一愣，忽然看到门外走来一人，怀中却抱着另一个人，正是怀抱着清瑟走过来的于辰。霍去病拔出自己的断水剑，随意地挑开麻袋口上的绳子，好几颗白菜滚落了出来。
“若不是雷放的提醒，我还想不到这样的情况。”霍去病道，随手拔下公孙贺的剑，“姨母的剑术实在不敢恭维，女人还是不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为好。”
似乎不知觉间，他学会了用卫青的口吻来说话。
“你……你……”卫君孺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慢慢软倒在地。公孙贺从霍去病手中拿过剑收回鞘中，不敢置信地道：“夫人，你这是要——要做什么？”
卫青一步跨过来，拦在了公孙贺的前面，低头看卫君孺：“大姊，你无法想象你寻求的所谓‘盟友’是怎样一个人，你实在是走了一步错误的棋。”
卫君孺的啜泣声并不断绝，公孙敬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单膝跪下去搀扶母亲：“娘……”
“啪”的一声，卫君孺已经一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实在有些戏剧性，就连原本因为身上的剧痛而面露痛苦的清瑟也不禁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若不是为了你，为了你这个家伙……”卫君孺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你想清高，你不想借父亲和舅舅的权，为你，什么都做出来了……”
按照卫君孺的说法，她只是想为了自己的孩子争取到与卫青攀亲的关系，从舅舅变身为岳父，这样的关系自然更加稳固，卫青也自然会更看重他。
而她作为女人，对于昭雪和霍去病之间的关系自然是要防微杜渐，至少目前在她看来，唯一会有可能抢走公孙敬迟机会的人，只有霍去病。
“大姊你……”卫青很想说什么，他的大姊的确是有些很敏锐的眼光，可是他也实在不想承认这件事，只好转换问题，“你为什么会想到去与清瑟结盟？”
于辰已经将清瑟抱出去，继续看守在马车上。霍去病在一边默默地喝茶，努力控制着他的愤怒，公孙敬迟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垂下头站在父亲的身边。
卫君孺啜泣着：“原本以为是她想要……跟随去病，想着从旁帮一把，应当少儿也是欢喜的，她不是也想着给去病纳妾么？”她顿了顿，“见过她看去病的眼神，后来试探性地问过，确认之后便……”
“你……”霍去病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卫青立即一眼刺了过来，他只有闭上嘴。按照之前的约定，在询问卫君孺期间卫青命令他不许插嘴，就算再怎么愤怒，他也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
“毕竟她是你的姨母，总归，你要学会宽恕。”抓着他的肩膀，卫青这样言辞恳切地道。
毕竟，此前的霍去病只是时不时来到长平侯府，自从一心惦记上昭雪后，确实不太清楚清瑟的想法，但是听卫君孺这样一说，回想下来，似乎确实也真的是这样子。
恐怕，也只有呆呆傻傻的昭雪根本没有看出来身边潜藏着这样一个人物吧。霍去病握了握拳，尽力控制着自己面上的表情。
宽恕固然是每个人都该学会的东西，可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容忍长辈的指手画脚了。
或者说，他已经很久被长辈指手画脚了。
冷笑着在袖中握紧拳头，另一只手微微颤抖着端起了茶杯。
卫青连连摇头：“大姊，这个女人……实在不是善类，真心想不到你竟然在她离开长平侯府之后还要主动去找她……”他忽然一愣，声音变得急促，“大姊，她离开长平侯府之后，你是从哪里找到她的？”
卫君孺迟疑了一下，低下头去，小声地道：“一日经过西市的青花坊，不经意间在门口看到了她，以为她被赶出侯府后去做了这样的行当，看她眉清目秀又很伶俐，心中有些可惜……”
“砰”的一声，霍去病手中的茶杯应声而落，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一时间引来屋中的其他人诧异地看着他。卫青皱起眉头：“去病……”
“以前没有注意这个地方，实在是辜负了昭雪的提醒。”霍去病喃喃地说了一句，嘴角扬起，眼睛却并无半点笑意，“舅舅，我这就去安排人。”他机械地站起身，快步跑了出去。
看着他匆匆离开房间，房门在他身后被重重关上，卫青这才收回视线，落回卫君孺身上。看着自己的长姐有些茫然却惊慌失措的模样，卫青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姊，这个女人的心机你无法设想，她背后的势力更是庞大。”
“大将军——”公孙贺开口，卫青立即回头觑了他一眼，眼睛中毫无波澜起伏的神色让他心中感到一阵害怕，嗫嚅了半天，只好收住了话头，不敢再插嘴。
卫青看到卫君孺瞬间失神的模样，淡淡道：“大姊，此女对雪儿的嫉妒已经不是一般，背后采取的行动已有数次，甚至危及性命。她模样伶俐，可是也请你多多关照自己的侄女儿。”
话已至此，卫青叹了口气，随即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关上门扉。走下台阶，屋内似乎传来卫君孺难以遏制的痛哭声。
如果真是淮南王一脉死灰复燃，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重大。卫青抿了抿唇，心中却不由自主又想到了霍去病和昭雪之间的问题。
其实……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去阻止了。他苦笑一声，诚然他们之间又有什么错？反而被旁人找到所谓的借口，对此借题发挥，无论如何，难道这种结果就是喜闻乐见的么？
青花坊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一点，霍去病一直心知肚明。可是他不得不抓紧这个线索，将那个女人的同伙尽快一网打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