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赵破奴当然明白,连忙去拽了卫不疑,笑嘻嘻地道:“小侯爷,臣先带你去外厅坐坐,吃些糕点吧。”
“有糕点哇!”小孩子心性瞬间被勾起,卫不疑马上和赵破奴亲近起来,跟他走了出去。屋内,便只留下了两人。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霍去病这样憔悴的脸色。昭雪的眼圈发热,轻轻叫了一声“去病”,声音不禁就哽住了。她没法不来看他,她不可能为了什么避嫌、什么政治顾忌,就放弃他。
霍去病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温柔,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尴尬的意味。“真是笨死了,这么大的人,居然还会把自己弄感冒、弄发烧!”昭雪道,捂住嘴。
怎么会突然哭泣?霍去病不禁有些心慌,站起来跨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住,口齿不清地急切道:“雪儿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了你?莫哭,莫哭……”
曾经警局里的铁娘子竟然学会了哭泣,不,是学会了,为一个男人哭泣。
“笨死了,笨死了……”昭雪抓住他宽大的衣袖,呜咽着。霍去病不会知道卫青曾经对她说过什么,她真的害怕,他们两个要为那种缘由不得不分开,不得不再难相见。
只是大半天不见,他就成了这个样子,这样病恹恹的。如果让她知道还发生过什么事情,估计,她真的不能像现在这样,只是哭几声罢了。
霍去病心中虽然纠结,却感到分外的温暖。这个小傻瓜在担心他,这是对他的心意再明确不过的回应。有什么事情,能比得知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着自己还令人高兴?
昨日她没有拒绝自己的吻,甚至还主动献上拥抱,今日她为他流泪,这份感情,坚定了他的决心。他不会让她嫁给别人的,即使是惹来众多非议,即使是惹来皇帝的猜忌。
他选定了这样一个女孩,他认为,是值得的。
昭雪也并没有哭太久,很快擦了眼泪,她就很不好意思地从霍去病怀里挣脱出来。看到霍去病一脸促狭,她有些羞恼,一手攀上他的肩膀:“张嘴,让我看看。”
霍去病立时敛了笑容,苦着脸道:“没事,只是有点……有点热气,昨晚吃了不少,热气冲上来,嗯,舌头便有些……”
仔细地盯着他的脸,那明显撒谎的模样,昭雪也不知道该不该生气,顿时敛了神思,轻咳一声:“既然看也看过了,那我就先走了。”
看着她有些心虚的模样,霍去病微微笑,道:“借口来看我,又有如何打算?”
昭雪也就毫不避让:“顺便就是要向你借几个功夫厉害的,陪我去调查事情嘛。”
点点头,霍去病也知道她的脾性,叫来府中的家令陈番点了五个侍卫,并上他身边聪明的小厮于辰,随了昭雪去。“先让不疑留在你家玩会儿,我回来就来接他。”昭雪说。
还真是计划周密,霍去病点头,目送她换了一辆朴实的马车,带着这几个手下扬长而去。
由吴兴查访,昭雪再多次从旁追问,竟然调查出了,这阿竹的丈夫就是那骑奴方明的小舅子牛奔,夫妻二人住在城北的有利里,和姐姐姐夫住同一栋宅子,这个发现让昭雪很是玩味。
未免打草惊蛇,甚至连卫青都没有透露,她便决定先去有利里查看一下。
经过清瑟一事刺激,昭雪瞬间从原本的苦情孤女角色里惊醒,她并不仅仅是个要为母亲报仇并保护好弟弟的小女孩,她曾经也是坚毅敏锐的警察,她怎么能忘记这些原始的本领。
身边潜伏着的人,并不都是本性纯良的。只要肯用心,可以完全把自己掩藏为另外的人。
昭雪决定,不能让自己再次松懈了。
慢慢行到有利里,昭雪半挑了车帘,能够看到的是,方家的房子并不怎么大,很不起眼地坐落在那里。但作为一个奴才,竟然也有自己的房子,实在是很不错了。
方明是独子,已在府中做了五年骑奴,唯一的缺点似乎就是爱喝点酒;他娶的是长安东市一个铁匠的女儿,但在侯府下人中人缘不错——这些,都是能够调查到的。
这些当然不全是昭雪想要的。她在车上已经由绿香帮着换好装,下了车,便又是活脱脱一个英俊少年人,周围的侍卫顿时也有点傻眼,但也不好揣度主人的意思,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
绿香看到小姐眼神示意,上前敲门,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何人在外?”是一个有些粗重的女人的声音。现在方明正在侯府里,这应声的应当就是他的妻子牛氏了。
绿香立即柔声道:“方夫人,奴家是平舆侯府的侍女,因长平侯有意调几名下人去平舆侯府伺候,奴家特意来方大哥府上问询。”
昭雪贴近门边,果然听到里面的呼吸声变得有些重,她立刻将绿香拉得后退几步,就听“砰”的一声,大门被拉开,一个身材健壮的妇人冲了出来,手中竟然拿着一柄菜刀,恶狠狠地道:“哪来的平舆侯府侍……”
立刻就有一柄剑架到了她肥胖的脖子上。昭雪快步前进,那妇人吓得跟着连连后退,侍卫们早已围了一圈,随着她们进到了院子里,于辰果然机灵,立即上前一把夺过菜刀。绿香眼疾手快,迅速将大门关上并拴好。
“公……公子,这是……做甚呐?”妇人强自镇定了片刻,原先的怒气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公子是要,妾身做什么……”
昭雪的剑并没有拿下来,冷冷地道:“奉吴家令之意,方明纵酒扰乱侯府秩序,已被拘下,想不到一个罪奴之妻,也敢对着主人的使者大呼小叫?”她眯起眼,“甚至,敢对我挥刀?”
那妇人果然没见过这样排场,涕泪横流,噗通跪倒,连连磕头:“公子饶命,妾……奴才以为又是那死鬼的……不不不,奴才有罪,奴才大胆,还请公子饶了奴才,饶了奴才当家的……”
“怎么,以为这姑娘也是你家臭男人的相好的?”昭雪啐了一口,“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什么样的女人都想染指?”
这是绿香偷偷告诉她的,有好几个侍女曾经向绿香诉过苦,有几个骑奴很是色胆包天,其中有一个便是这方明。牛氏哭着告饶,昭雪咳嗽一声,故作高深地道:“偏偏,你家男人不仅纵酒,更酒后乱言,说了些不得了的事情……”
妇人顿时忘了哭泣,脸色黑得堪比锅底。昭雪并不收剑回鞘,剑尖点地,漫不经心地在地上划着痕迹:“瞒着你似乎也不太好,毕竟,事关你的弟媳妇儿,说出来,对你们两家,实在都是面上不好看……”
妇人再也忍不住,顿时破口大骂起来:“妾就知道,那个小贱人果然不省事,什么弟媳妇儿?呸!以为有几分姿色,谁知道背后做过什么……”
“背后做过什么的,应当是大姊你罢。”一个有些尖刻的女声从背后传来,“背后道人长短,大姊所作所为,真让妾不敢恭维。”
这个声音昭雪自然记得,就看到仿佛弱不禁风的年轻妇人从后院小门转出,冷冷笑着走了过来。昭雪不禁微笑,淡淡道:“好久不见呢,阿竹。嫁人之后,当真把长平侯府忘得一干二净,也不知回来探望一二?”
阿竹听到这个声音,这才仔细打量起昭雪,顿时脸色遽变:“大……大小……”“住口,公子也配你来称呼?”绿香也装了一回恶人,凶巴巴地冲她吼道。
一见绿香也在,阿竹确认了眼前少年的身份,顿时呆在了原地,“还不跪下!”一个侍卫低声叱道。阿竹慌忙跪倒,不敢再抬头看昭雪的脸。
昭雪慢慢往阿竹身边走了几步,依然保持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好久不见,不同我叙个旧么,阿竹姊姊?”
不由分说,昭雪一把从地上将她抓起,于辰立即冲进旁边的柴房,环视一圈后出来对着昭雪点头。昭雪颔首,绿香快步跟上,三女进了柴房,于辰立即将门关好。
戏剧性的一番变化,牛氏跪在那里看得呆住,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等到稍微反应过来了些,还以为,这小公子是阿竹曾经的什么相好,这回是又一个“奸夫”找上门来,顿时心里又骂开了。
将她重新丢在地上,昭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少妇,笑容迅速收敛,冷冷道:“一别数月,不意竟在此遇上阿竹姊姊。看起来你过得不算太好啊,怎么,都忘记了曾经南夫人对你是怎样好了?”
阿竹依然不抬头,却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绿香气得七窍生烟:“你个贱婢,有什么好笑的,大小姐在问你话!”
“南夫人好与不好,大小姐都还没知晓,却跑来询问奴婢么?”阿竹道。昭雪将剑插回鞘中,紧紧盯住她,这个女子,在南玉的葬礼上也有流泪,那时候的她,还是比较美丽娇弱的,难道是嫁了人,在这个家庭里受了委屈,成了这副模样?
看她衣衫虽然周正却很是破旧,发丝因为刚才一番她的拉扯生出了一丝凌乱,面色看起来也并不怎么红润,甚至很有些菜色,应该一段时间没有吃过好东西了,皮肤也有些粗糙。
绿香因为她的出言顶撞感到非常不可思议,这个,确实她曾经认识的阿竹吗?那个柔弱娇羞的阿竹,那个清秀可人的阿竹?
“如此,你这算是承认了,你曾经对南夫人下毒了么?”昭雪低声道。
阿竹露出了微笑:“少量骆驼蓬,据说能产生幻觉。”
“胡扯!”昭雪想起自己曾经和卫巡稍微讨论过毒药,长期服用少量骆驼蓬的后果,按卫巡和云苓所说,会导致人恶心呕吐、产生幻觉,若是中毒,则表现为全身震颤,眼球突出,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终至窒息。
南玉的病症,并不全是这样,即是说,除去骆驼蓬,一定还有更恶毒的药混杂其中。
“是谁给你的毒药?”通过深呼吸收敛了怒火,昭雪注视着地上的女人,阿竹的眼神瞬间变得恶毒:“当然是那个贱男人,还能在侯府里混迹的男人!”
昭雪“哦”了一声,道:“怪不得,你能在脱离侯府后,立即嫁给他的小舅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