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摇摇头:“现在云大哥已几乎算是平舆侯府的家令,我也需要他送药过来治伤,父亲和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彼此之间坦坦荡荡,不会有人说闲话。”
好一个坦坦荡荡,果然云苓永远只能是一厢情愿罢了。颛孙诩不禁很是同情他。
“大小姐,既然诩儿住在府上,也请不用‘颛孙姑娘’这般叫,直接叫我诩儿就好。”颛孙诩忽然想到这一点,连忙道。
昭雪面上带笑:“那……诩儿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甫满二八。”颛孙诩有些不解。
“我在冬月二十方才及笄,看来应当称呼一声‘诩儿姊姊’才好。”昭雪道。
颛孙诩却惊奇地笑了起来:“冬月二十?怎么这般巧,我虽不知详细生辰,但以往师父为我庆生,都是在冬月二十……”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眸子里很是黯然。
她在襁褓中便失去了父母,被师父左吴收养时,自己的生辰八字自然完全不知,是师父按收养她的那天为她定下生辰,自此,她的生日便定为冬月二十。
“那——诩儿姊姊,我先回房间去了。”昭雪便不再多留,向她一欠身,“有事一定记得叫我们。”也不等颛孙诩回复,便匆匆走了出去。
还是那句话。
不是谁都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
一回到自己的卧室,由小萱伺候着换了衣服,昭雪淡淡地吩咐了句:“若是父亲和祖母来叫我吃饭,只说我太累,不想去。”
然后,就真的倒头就睡,沉沉的一觉,果然地就睡到了晚膳时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再继续苦恼了,顺其自然,或许会对自己好一点。
睁开眼,四周一边阴沉沉的颜色,昭雪轻轻拍了拍额头,还真是非常的头痛啊。
“绿香——”昭雪刚刚喊出这个名字,自己就有些呆住,哈,自己的生命里还真是穿插了太多她的影子啊。
一时半会,还适应不了没有她的日子么。
小萱听到声音,立即跑了进来,为她披上毛裘:“小姐您可醒了,大将军想让您去用晚膳呢。”
昭雪淡淡道:“我之前不是吩咐你了么,若是父亲和祖母来叫我去吃饭,就说我太累不想去。”
小萱低声道:“请小姐恕罪……奴婢以为是,小姐不愿进午膳;但现在天色已晚,小姐再不吃些东西,对身子不好。”
起床气还没有散,昭雪挥挥手:“那好那好,你随便给我弄些白粥之类的吧,我实在没有胃口。”
看起来小姐已经是做出了很大让步,小萱也实在没办法,只好顺从了她的意思,出去吩咐后厨做粥送过来。
“小萱姑娘,大小姐起身了么?”颛孙诩抱着手炉从旁边房里走过来,小萱点点头,忽然一拍脑袋:“颛孙姑娘也还没有用晚膳对吗?奴婢这就去催……”
颛孙诩连忙打断她:“不着急,既然大小姐也还未用晚膳,我向大小姐请示一二,陪她一同在房里用膳,到时你再去帮我催促下,如何?”
颛孙姑娘的笑容一直是那样的温暖和煦,其实和大小姐还真是非常相似的,小萱连忙低头道了声“诺”。
“我也要和姊姊一起用晚膳!”忽然冒出来的稚嫩童音让她们愣了一愣,就见卫不疑拽着奶娘叶氏小跑了过来,小萱顿时手足无措:“二公子……”
“让他们都来吧。”昭雪在屋里朗声道,轻轻一笑,“云华院里难得这么热闹了不是吗?一起进来吃饭吧。”
卫不疑看到面前这么一个英气勃勃不逊于自己姐姐的少女,对她产生了浓厚兴趣,过去轻轻拉扯她的袖子:“姊姊,你是新来的么?”
颛孙诩还没答话,“不疑不得失礼。”昭雪竟然披着衣服下地,走到了门边,一把牵过他的小手,“这是姊姊的朋友,你叫她诩儿姊姊便是了。”
瞬间有一种错觉,颛孙诩忽然感到,自己似乎正在融入这个家庭之中。即使是曾经在淮南,也不过如此罢?
她感到心内有些颤动,苦苦一笑。
昭雪说的没错,云华院里的确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毕竟现在是正月里,该热闹什么的也是该有的。“说起来,明日便是元宵节了呢姊姊。”卫不疑坐在昭雪身边,高高兴兴地喝着热汤。
昭雪捏了捏他的耳垂:“我怎么听出来,是某人有想偷懒的意思呢?”
按照如今西汉使用的历法,每年是从十月份开始,而不是后来农历里以正月为首。因此现代流行的正月初一的春节反倒不太受重视。
“姊姊……”卫不疑被拆穿心思,顿时不好意思,开始耍赖。
“要做汤圆吃么?”昭雪笑吟吟的,“咱们也做些花灯放放,怎么样?”
虽然去年就已经知道,在这个时代暂时还没有元宵节放花灯的习俗,但她还是忍不住心痒,想和以前一样过个节。
去年昭雪就想放花灯的,可是因为材料有限,卫青也不甚理解,计划便中途夭折。今年既然有了这么多帮手,她的“野心”瞬间又膨胀起来。
“好吧,那就这么决定了。”昭雪点头,“咱们稍微做几个花灯玩玩,不,咱们去平舆侯府玩,就不会被爹爹责怪了。”
小萱顿时面露难色,在旁边小声道:“小姐,大将军吩咐说不让您出去……但是,但是会请小侯爷过来聚。”
看昭雪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些,小萱手心里悄悄捏了把汗。小姐最近的心情不算太好,可别惹了她啊……
“该不会……也要把雷放请来吧。”颛孙诩低声笑道。
昭雪摇头:“自然不会……但是,需要雷放把巡儿送过来。”毕竟还要依靠他的武功。
颛孙诩不禁歉意地笑笑:“若是我的伤好了,我就能帮小姐去接小侯爷。”
“那么说好了,以后——就拜托你了。”昭雪狡黠地冲她笑,又转头对上小萱,“跟巡儿说,让他好好想想,要在灯上画些什么。”
最头疼的是这个时代还没有纸,只能用比较奢侈的绸来做灯。加上现在暂时还没有放灯的习俗,为了不让别人指责,昭雪决定就做几个算了。
颛孙诩看着她沉思的样子,轻轻摇头,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做灯玩,明显是想找个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和坏心情呢。
“诩儿姊姊,你也得好好做一个哟。”昭雪向她眨眼。
颛孙诩何尝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且不论她隐瞒了自己什么,但她上午那番话,已经是作为一个初次交往的朋友能够坦承的最深底线。
趁着节日的喜气,都把身上的晦气洗刷些走吧!
往后的战斗,可就不仅仅是“持续”的问题了。
现在的昭雪算是长平侯府的半个管家,虽然被卫青又禁了足,但只要合理配置人员,还是能达到自己的各种目的。
在眼下这个年代,显然还没有放花灯的习俗,不过扎灯笼的匠人还是有的。他们按照昭雪的吩咐彻夜赶工,还真的照着昭雪的意思赶制出了十个灯笼来。
“为什么会做这么多?”颛孙诩掰着指头,若是云华院里她们三个,加上卫巡、云苓、雷放、霍去病,还剩三个——难道剩下两个是赵破奴一家?不过没道理还给那个新生的小赵公子准备吧,他还不会玩灯吧,也用不上。
捧着手中的大红灯笼,昭雪笑着摇头:“不是这么数的。”她继续指挥着画匠在上面作画,向着颛孙诩眨眼,“等到画完了我就告诉你。”
那边画匠已画好了一只,上面是一个倒着的“福”字,昭雪解释道:“这是送给祖母的,倒着的福是谐音‘福到’的意思。”
这个解释让周围的侍女家仆们啧啧称奇,昭雪忽然想起,似乎在中国古代的早些时候,并没有这种“倒福”的习俗哦?
接下来的两个灯笼,是昭雪问过卫不疑的奶妈叶氏才决定的。
这两只灯笼上面都各自画着一个穿肚兜的小男孩,一个是捧着两只裂开的石榴,另一个则捧着一大把的花椒。
她记得在古代,石榴和花椒都是“多子”的象征,这也是叶氏跟她说过的。
而颛孙诩在昨日已经向小萱了解了一下府里大概情况,看到这上面画的图案,便笑道:“我知道,这是送给二位夫人的。”
昭雪默默地笑着点头,虽然她和宝桐、紫幽的关系并不太密切,甚至她仍然怀疑她们与南玉之死有关,但既然住在同一屋檐下,不送节日问候,实在说不过去。
至于她们能不能真的“多子”,那就看她们自己的办法,好好巴结着卫青吧。
于是第四个灯笼是送给卫青的,她怕画什么别的让他多心,只好老老实实地让画匠画了一个站在长城上的军人背影。
南朝宋国名将檀道济因功高震主,遭到皇帝质疑而被杀,被捕前,他痛苦地道:“乃复坏汝万里之长城!”
这个故事曾经让昭雪为之抑郁了许久,这样的结局,对于一个忠心耿耿的人来说,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幸好卫青生前,还不是这样。
而卫青正是一名英勇的护国名将,正是他和霍去病的征战,颠覆了西汉对匈奴的战局,让汉人扬眉吐气,说他是“长城”,丝毫不为过!
这样四只灯笼画完,颛孙诩默默地看着,心里却很是震动。这个少女心中的世界当真宽广,包含了太多与众不同的东西。
她对这个女孩子生出了更加浓厚的兴趣,有着这样心胸和眼界的女孩子,说不定,真的能做出很有意思的事情。
昭雪先将这四个灯笼尽快送了出去,果然收到了很好的反响,卫媪和两位夫人便都送了回礼过来,幸好,都不是食物。
也都懂得要避嫌呢。
卫青昨晚就听到吴兴汇报说,昭雪让他去找灯笼匠做灯笼,顿时非常好奇,今日便收到了这样的一只灯笼。
等到看清楚红灯笼上画着的人物,卫青不由得呆住。
究竟是该说这个小姑娘太聪明,还是该责备她太过“犀利”?
这个将军外形自然和他不相像,但他怎么不知道指的是什么?看着这个图案,他的思绪渐渐飘远。
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长城之上,寒风猎猎,迎面吹来那饱含血腥和杀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