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他喃喃,想到昭雪说的,若是想作为他们的对立面,便再也不要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下一次雷沙出现的时候,一定就是以光明正大的敌人身份了。
叹了一口气,他进入到屋子里,四处搜寻一番后,果然在柴房里发现了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滕翁。雷放出剑帮他劈开麻绳,又为他取出嘴里的碎布,滕翁连连咳嗽几声,看着他微微笑:“竟然是放哥儿来救老朽,老朽当真命不该绝……”
“雷沙有没有对你说什么?”雷放蹙眉道。
滕翁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身体因为虚弱有些微微的颤抖。他苦笑:“全无半句话说,只是将老头子关在这里,竟连一口水也没给……”
“早些回医馆去吧。”他正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五个小孩子,大小姐已经将他们全数送到了平舆侯府,交由云苓照顾。不若滕翁也过去侯府暂住,压压惊。”
滕翁看着他的神色,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不怕,老朽一把年纪,什么风浪没见过……那五个小孩去了平舆侯府?可真是有得闹腾了,老朽还是过去帮衬着些苓儿吧。”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这老头儿当真豁达,雷放也勉强笑了笑,扶着他离开了这间废弃的小院。
雷放回去小酒馆门口牵了自己的马,扶着滕翁上马,二人朝着平舆侯府狂奔了过去。
小孩子其实很好哄,眼下五个小孩在平舆侯府跟着云苓和卫巡,一群人很快又亲热起来。卫巡带着他们在院子里踢毽子,云苓坐在一边看着,时不时给他们擦汗递水。
“侯爷、云公子,雷司马带了一位老人家过来了。”侯府侍卫长曾原走了过来,向他们禀报道。
云苓立刻站起身,顿时激动不已:“一定是师父——”
“好聪明的徒儿。”滕翁的笑声远远地便传了过来,雷放搀扶着他向这边走来,云苓快步迎上去,扶住他另一边胳膊,声音一时间有些哽咽:“师父,您……可算没事!”
简直是把他吓得不轻,还以为淮南的那帮人想要对他做什么甚至是要取他性命……云苓喘了口气,这才觉得浑身轻松了少许。
“师祖!”原本该轮到白青接毽子,一看到他们,他径直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滕翁的怀里,“师祖……师祖你可算回来了!”
“师祖……”“师祖……”蓝实、天冬、红花和银翘都一窝蜂冲过来,争相要抱,尤其蓝实又哗哗地开始掉眼泪,雷放和云苓只好放开手,由得那一群小不点将老爷子围住。
滕翁看到这群小孩子,顿时眉开眼笑,脸上的皱纹似乎都笑开了:“没事没事,老头子回来了,没关系啊……还哭还哭,小男孩比女孩儿还爱哭,真羞。”
卫巡走过来道:“看这天色也不算早了,不如滕爷爷今晚先在这里歇一宿,明日再做打算吧?”“是的,我叫人去准备晚膳。”云苓轻轻拍了拍滕翁的肩膀。
卫巡连连点头:“一群人吃饭才热闹啊,以前就咱们几个一起,好冷清。”
云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侯爷若是想要‘热闹’,那可是够分量的,稍后你便能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热闹了。”便转身走了。
五个小鬼头缠着问滕翁昨晚到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头儿面上不禁有些挂不住,求救似的看向雷放,却看到雷放作势要走的模样,连忙叫住他:“放哥儿,你要去哪里?”
雷放的脚步微微一顿,“滕翁已经安然归来,我也该回去军营了。”他道,“早已向侯爷和大小姐说明清楚,以后不会再在平舆侯府叨扰了。”
滕翁错愕地看向卫巡,卫巡只好默默地点头表示承认。滕翁也哑口无言,五个小孩子看到他的脸色渐渐沉下来,也都不约而同地住了嘴。
“不论如何,今日确实是多亏了你,不然老头子也回不来。”过了好一阵子,滕翁才慢慢道,“留下来一同用晚膳,难道也不方便么?”
雷放垂下视线,沉默地看着自己的鞋尖。“师父都这样说了,雷兄就当做是卖长辈一个面子,难道也不行么?”云苓从一边回廊上走过来,对着雷放道,“都已经吩咐好了,若是你走了,给你准备的岂不是浪费了。”
想想确实也再也找不出理由拒绝,雷放只好留了下来。卫巡自然派了几个小厮分别去向长平侯府和冠军侯府报信,告诉他们已经将滕翁平安救出。
当然,他们都不会知道,当时的霍去病就在那个院子外面,更得知了那一个让他感到无比屈辱的真相。
正如云苓所说,这一顿饭吃得实在是热闹非凡。
曾经卫巡在医馆住了些时日,和五个小孩原本就有交情;虽然现在成为了侯爷,但卫巡从来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傲气,依旧和这些小孩子玩到一起,等到确认了这一点,这五个小孩便完全将这里当做了和医馆没有差别的地方。
再加上,这座侯府的管家可是他们的大师兄,更加不顾忌了。
“银翘,帮我夹一点你右手边的菜。”
“爱哭包你还好意思使唤银翘?”
“天冬——你是不是要我给你灌一碗迷魂汤?”
“你们两个能不能安分点?”
“红花,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性子……”
好好一顿饭,五个小孩子嘁嘁喳喳,只看得桌边的其余四个人面面相觑,无奈地自顾自吃饭,滕翁叹了口气,上去给三个小男孩一人凿了一个爆栗:“食不言寝不语,怎么出了家里,反倒忘得一干二净了?”
天冬抱着脑袋,委屈地道:“师祖,巡哥哥不是说要热闹嘛,我们就在热闹啊。”“对啊对啊。”蓝实这回没有继续斗嘴,而是跟着附和。
白青揉了揉脑门,捧着饭碗继续默默地吃饭,两个小姑娘幸灾乐祸地在一边捂嘴偷笑,冲蓝实和天冬做鬼脸。
“没……没关系的啦。”卫巡笑,抬手给自己盛了一碗汤。雷放看了看他们,低沉着嗓音道:“滕翁,我有一事不明,不知滕翁可否坦诚相告。”
滕翁微微颔首:“但说无妨。”
云苓看了看他,只听雷放问道:“滕翁的这五名弟子,口中对滕翁的称呼是‘师祖’;但他们对云兄的称呼又是‘大师兄’;只是云兄仍然称呼滕翁为‘师父’,这其中人物关系,实在有些费解。”
“听雷兄这样一说,徒儿也不甚明白了。”云苓看向滕翁,眸中带着好奇,“以前徒儿也想问来着,可是医馆太忙,总是想想便忘记了。”
卫巡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不愧是放哥哥,他怎么就没听出这其中的问题来?
滕翁叹了口气,垂下头来。他拿着筷子将碗中的汤搅了又搅,许久才缓缓道:“说起来,这也是老头儿心头的痛。按说,即使是苓儿也该叫一声‘师祖’,只是……心中实在有些舍不得。”
“究竟是怎么回事?”云苓奇道。滕翁道:“苓儿,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世?”
云苓点点头:“徒儿自然记得。原本徒儿是上谷人氏,却因战火失去了双亲,五年前幸而师父游历经过,收留徒儿拜师学医……”
“老头儿今年也算年近花甲,若苓儿只是首徒,则老头儿过去的半辈子岂不是都荒废虚度了么?”滕翁微笑,叹了口气,“曾经老头儿的那位徒弟,当真是本事过人、天资聪颖。”
五个小孩子也安静下来,竖起耳朵认真听师祖讲过去的事情。
滕翁的脸上是落入回忆的那种深思模样,他轻轻地道:“只是可惜……那孩子,终究命薄,竟然早早病逝……当真是给了老头儿一个大大的打击啊,呵——”
他苦笑不已:“一个医者,竟然看着自己的爱徒死在眼前而无力回天,个中滋味,当真是……无法言说。原本是想要把我的全副衣钵传授与他,孰料造化弄人,连自己的爱徒也救不活,实在是让老头儿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饭桌边的一圈人都安静了下来,五个小孩子里,爱哭的蓝实又低头开始了轻轻的啜泣,白青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不要这样激动。
“抱歉,想不到其中的故事是这样的。”雷放诚恳地道。滕翁微微摇头,看向云苓:“有时候……真的感到苓儿和那徒儿真是相像……”
云苓一愣:“所以……您才会同意这群孩子叫我‘大师兄’?”他说出口的虽然是问句,看到滕翁的表情,却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吃完晚饭,五个小孩子被滕翁敦促着进行今晚的功课检查,顿时个个怨声载道,又不敢反驳,只能互相帮助着回忆要检查的内容。看他们各自苦着小脸,雷放忽然觉得非常之可爱,不禁看着他们有些出神。
“雷兄为何会想到问那个问题?”云苓走到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只茶杯。雷放接过热茶,轻轻啜了一口,低声道:“上次与冠军侯之间的事情,承蒙云兄帮忙向小侯爷掩饰。”
云苓不在意地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幸而事情闹得不大,不然苓想掩盖也掩盖不来。”
雷放呵了一声,吹了吹杯中升腾起的热气,悠悠地道:“以前去医馆没有太过在意,只是今日听到大小姐问那些孩子们,他们一口一个师祖,又一口一个‘大师兄’,辈分上的差异让人有些不得其解。”
云苓看他的模样,顿时若有所思了:“想来,雷兄对于师门和辈分的事情是非常在意的,不知苓有没有推断错?”
“云兄所言不差。”雷放微微颔首,依然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淮南八公对外虽只是淮南王的幕僚,但八人私下感情甚笃,以兄弟相称,自然少不得对于称呼的讲究。
颛孙诩是左吴的徒弟,但年岁和资历不如雷放,因此对于他也要恭敬地叫一声“哥哥”或者“师兄”。
等到他继承了无垠门,身份又要上升一个台阶,往后更要用恭敬的称呼来唤他。
想到此处,雷放又不禁苦笑了,无论如何,这条路他已经选定了下来,他与雷沙之间更已经算是决裂。
往后除了继续走下去,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