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长老送药来的时候,顺便也和我见了一面。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不简单。
和老态龙钟的大长老不同,这位四长老正直青年,化形之后的外貌看上去比杜少陵大不了多少,也就是三十几岁的样子。
但是,他的双眼却暴露出了自己真实的年龄。我抬头看着他,却感觉像是俯视探进一口漆黑的深井,整个人一瞬间有些头重脚轻。
杜少陵一下子伸手扶住了我,然后冷哼一声:“四长老,是不是需要我教一教你待客之道?”
四长老温和地笑了笑,问道:“这位就是大祭司阁下?”
他的语气乍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细细推敲之后,我立刻捕捉到其中的玩味和轻视。
要不是杜少陵告诉我,我的魂魄现在太不稳定,最好不要随便动用自己的力量,我真想要让这个四长老看看,我的实力当不当得起大祭司的称号。
阿金和太攀蛇为了不给我的灵魂增添压力,最近都一直以半沉睡的状态龟缩在我的身体里。但此刻,就连他们也忍不住愤愤不平,恨不得冲出来给这个不识抬举的四长老来上一口。
两名蛇仆的上蹿下跳让我心中一暖。我微微一笑,用神念安抚着他们。
我是杜少陵的女人,他自然会替我出气。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为了这不识相的人白白伤了自己的身体?
于是,我只是好整以暇地笑着,亲密地搂着杜少陵的臂膀看戏。
果然,杜少陵再次哼了一声,但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灵王的力量。
四长老脸色一白,立刻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只听杜少陵道:“看来这蛇灵一族的规矩,真是该好好地做一做了。”
“陛下恕罪。”四长老波澜不惊地垂下眼去,拿得起放得下,很干脆地向我道歉,“大祭司阁下,眼下情况特殊,小人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担待。”
我看着他冷笑:“担待一次可以,我权当你不知者不罪。不过,下不为例。”
四长老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显然,他们这些思想行为都很传统的蛇灵族人适应不来我常年在商场上磨练出来的伶牙俐齿。
杜少陵则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小之说得真好。”
我骄傲地扬起脖子,朝他嘿嘿一笑,然后便不再说话,自顾自做小鸟依人状靠在他身边。
在眼下这种政治倾轧意味浓重的场合里,我一向都更喜欢让我的男人站在台前说话。
我么,聪明地在幕后出谋划策就够了。这种细微之处掌控全局的角色,才更符合我的审美。
四长老绝对不会知道,在他上门之前,我拿出了以往做市场方案的精神和技巧,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和杜少陵两个人分析了他所有可能的立场和反应,并且一一拟定了应对方案。
蛇灵一族头脑简单、食古不化。说实话,分析他们的行为模式这件事对我而言真的只是小菜一碟。
人聪明,没办法。
我垂下头去嘿嘿地笑,对杜少陵和四长老之间夹枪带棒的你来我往连听的兴趣都没有,自顾自在想着到时候该怎么才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钥匙偷走。
我想,还是需要用到杜少陵口中看我极度不顺眼的婆婆。
我不相信大长老是个蠢货。就算有宝格的防护,如若婆婆放进去的钥匙赝品太过粗劣,他理应能够发现端倪。
杜少陵提起婆婆的时候,言行之中带着无比的烦躁。但是我却觉得,这婆婆恐怕还真是个聪明人。
我不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她干了什么才让杜少陵对她如此讳莫如深,不过,能够坐上皇后位置的,恐怕谁都不会是什么简单的料。
我就不相信,当初杜少陵的爷爷会随随便便挑一个蠢货给老爹生孩子。说难听一点,就是配种也还得看对象呢。
既然她伪造出的钥匙能够以假乱真,那么,就可能成为我的制胜法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我偷走钥匙,杜少陵一定会气疯的。她若真的那么不待见我,那么,就绝对不会错过这个离间儿子和儿媳的机会。
这样的人,若不是我真的快要死了,否则我是绝对不会选择与之合作的。
太危险了,一个放松说不定就被卖掉了。
心里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和谋划,我当然就没心思去听杜少陵和四长老交谈了。直到杜少陵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回过神来:“怎么?”
杜少陵看着我,有些担心地皱起眉头:“我们要准备给你用药了。小之,你还好么?我看你脸色有点苍白。”
我带着微笑摇摇头:“还好。”
杜少陵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仍旧觉得我是在逞强。
我与他四目相对,认真地重复:“我真的没事。不过,这药……真的有效?”
我怎么想,都觉得什么能够阻止灵魂流失的药物的说法不靠谱。
若不是夸大其词,就是扭曲了事实真相。
这世界上如果真的有那么神奇的药物,为什么他们没有给残魂的杜少陵使用?
退一万步讲,为什么残魂的杜少陵没有回到蛇灵一族来取药,而是一个人在山坳里奄奄一息?
话说回来,是谁告诉我杜少陵出事了的消息来着?
我凝眸想了想,却只是想得脑袋发涨,便只好作罢了。
不过,杜少陵却很肯定地说道:“一定有效。”
我敏感地捕捉到他那急促的语气,不由得更觉得可疑了:“你怎么知道?这草药在你的传承内容里?”
他沉默下来,没有立刻答话,脸上闪过一抹挣扎之后道:“不是。但是,我将魂魄给你之后,曾经使用过同样的药物。不过,这药物一生只对一个人有效,作用也只是在于切断两半魂体之间的彼此呼应争夺。当时我用药之后,立刻就离开了蛇灵一族。我们之间距离这么远,灵魂之间的感应成功地被暂时封闭了起来。”
我皱着眉头,有些迷惑地问道:“但是,你自身的残魂仍然在慢慢地变虚弱吧?”
杜少陵点点头,耐心地为我解释:“但我的虚弱是灵魂自身产生的损耗,而不是因为自己体内的魂魄在向你流动的缘故。”
这样啊。
我点了点头,不再就药物的问题进行争辩。
虽然我不信任这个劳什子四长老,但是他现在有求于我们却是不争的事实。
杜少陵让我躺平,然后,开始吟唱古怪的咒语。
睡意一阵阵上涌,然后,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黑暗之中,我隐约感觉到有人拿什么东西封住了我的七窍。这样的行为让我有些恐慌,一下子想起了记忆中那具被风在墙壁里的女尸。
我清楚地记得,杜少陵当时说过凶手之所以用蜡封锁七窍,就是为了避免怨灵逃逸。
如此推测,四长老手里的药物果然是女娲众那部分的传承里得来的东西。
看来,我之前还是把女娲众和蛇灵一族的关系想得太简单了。杜少陵说他们是敌对的,只是因为他所得到的传承之内是这么说的。但换言之,身为灵王的他才是唯一一个需要受到传承和历史限制的人。那些长老们私底下的自由度,其实比他还要大得多。
索性,我并没有如同想想中那样,完全被封闭灵魂的出入口。相反,那些药物很快就开始融化,然后变成清清凉凉的液体,一点点往我体内流动。
这感觉不是太难受,只是,有些诡异而已。
我咬牙忍着,很快就感觉到在大脑、心脏和小腹三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堵上了。
据说,人体内有三处不同的丹田是吧。
我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杜少陵关心地看着我:“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丹田被封住了,我的力量大概倒退到了初期刚刚蛇化的水准。真不爽。”
杜少陵与我四目相对,认真地说道:“力量是其次,重要的是你没有事。”
我只能向他微笑,暗道:他这话说得的确没错,而且也很好听。可是用这种弱鸡的力量,我该怎么偷换钥匙?
我叹了口气,道:“我这样,还是不要跟你们去地下遗迹了。”
这样主动退出的话,很少会从我口中说出来。所以,杜少陵不觉楞了一下,问道:“你确定?”
我无奈地耸耸肩,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我也想去啊。可是现在这种实力,下去不是给你拖后腿吗?不过,你倒是可以把阿金和小太带去。他们的实力并没有受到影响。”
杜少陵思索了片刻,点头说了句好,然后叮嘱我自己一个人多加小心。
我微笑着一路送他到门口,然后立刻让朱苓将门窗洞隙全部用蛛丝给堵了起来。
然后我转过身大步走上楼,推门进入了杜少陵的母亲所在的房间。
她仍旧狼狈地被坚韧的蛛丝困住了手脚,嘴上也绑着蛛丝编制的长带子。
真是狼狈。
我楞了一下,直觉地认识到,这大概是我的手笔。
我走上前去拉掉了她口中的堵塞物,然后笑道:“你不是想要我离开你儿子么?现在,我来和你谈一个交易。所以你最好不要很没品地破口大骂。”
美妇人目瞪口呆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刹那间笑颜如花:“小之,你这说的什么话?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