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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好感

慎青嶷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食指轻叩桌案,双眸微垂,风平浪静的俊容上瞧不出曾发了雷霆之怒。

封今朝盯着洁净的鞋面一会,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笑着说道:“表哥,这事是今朝考虑不够周详。但是你也知道,官员府邸申请修缮房屋,皆要经过层层官牒,要兵工部侍郎审批,再递交御司处准奏,手续太过繁琐,现在许多官员都宁可自己出些银子请人,也不愿上报于朝廷,便是因为如此。你的二六寿辰眼见着就到了,今朝瞧上次兴师动众抓来的那几十个女子个个年轻力壮,于是便让她们在王府里出出力,帮帮手,虽然行为上也许不合礼法,但是也是今朝对表哥一片孝心,天地可鉴。”

慎青嶷抬眸盯着墙上供奉着的父王的画像,眸光摇曳,只是不言语。

封今朝自然知道身后挂着的是什么,却不回头看,看了只怕心痛难堪。

那人临死前,榻卧之侧相伴的不是他儿子慎青嶷,而是他这个表侄子封今朝。那人戎马一生,对他却老泪纵横,握着他的手,一直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那人是在劝他,护他,甚至为了他,杀了王府里慎青嶷所有的亲信,以为这样便相安无事了。

可是那人错了,真的全错了。

“表哥是不信我的话吗?”封今朝偏头见那黑久久挺直了脊梁站在慎青嶷的身后,好像凭她小小一个丫鬟也能做得了他的靠山,他正暗地里嗤之以鼻,可眼前的慎青嶷也确实与以往不同,似乎少了那一些自嘲的苦意,多了一些坦然与……惋惜……

惋惜?

他蹙眉暗忖。这是多么荒谬的情感。

忍不住多瞧了黑久久两眼,她果然是慎青嶷派来监视他一切行动的内应,若不是她,那几十个黑脸女人又怎么会被发现?

他当真小看了这姑娘的本事,竟追踪到了那么僻静的地方。

慎青嶷淡漠地笑了,“今朝,小王怎么会不信你?这世上,你是小王最亲的人,小王若是不信你,还有谁能信呢?”他信,所以必须每天以银针试毒;他信,所以他知道这满城的谣言是谁散播了出去的;他信,所以寝宫里不敢再有丫鬟婢女侍候,不敢再有家奴壮丁走动;他信,所以王府本是他的家,却几乎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一步错,也许连性命都没了。

“喂……”久久在背后轻轻捅了他一下。

他勾勾眉,打算无视她。

“那今朝立刻去请工匠来,依着图样建个供表哥娱乐快活的逍遥阁。”

慎青嶷喝住他,道:“不可。那荒弃的庵堂原是我娘吃斋念佛的圣洁地方,岂能做****之所。再者,小王六部公务何其繁忙,哪有时间逍遥快活?小王记得,娘生前最喜杜鹃花,不如辟块净土,种满杜鹃花,养群杜鹃,倒也算一片孝心。”他才说完,背后又被捅了一把,害他差点拍桌子翻脸。

封今朝唇嗫嚅了一下,却见慎青嶷脸色转而难看,便把劝说的话咽进肚子里,默默地退下。走到门外,阖了门,突然就听见里头暴吼一声,振聋发聩。他急忙贴耳去听,里头的人便压低了声音,不知在密谋些什么。他拢起剑眉,迟疑不定。

“黑久久,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是吧?哪根手指戳的,自己坦白。”里面的人倒不是在密谋,而是在搞内讧。

久久连忙把手背在身后,道:“我是在提醒你。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慎青嶷眸子陡然一眯,“你骂我是狗?我看你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是吃了王母娘娘的仙丹了,不怕死了是吧?”

“不是,不是啦。”为什么每次他们说话都会陷入一种可怕的死循环,他一头热的误会她的每一句话都在胆大包天地取笑讥讽他呢。她明明都是为他好啊,做好人做成她这样,好像也太惨了一点吧,“慎青嶷,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处置那个封今朝呢?”

一提封今朝,他就好像哑巴吃了黄连一样,蹦不出个闷屁来。

慎青嶷转身把玩着置放在花架上的夜明珠,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管那么多干什么?”

“可是他擅自处事,颠鸾倒凤,坏你名节,又欺压弱小,作奸犯科,你身为六部之首,管天下刑狱,对他怎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帝不急,太监急死了。她见他名节受损,实在是气不过,也不想想民间对他以讹传讹传得有多难听,人人见了他唯恐避之不及,难道这些都无所谓吗?

他动了动唇,低眸望进她一双清澈凤眸里,不由失了失神。

“为什么?”她殷殷期盼地攥着粉拳望着他。

慎青嶷专注地凝觑着面前的小姑娘,好一会,才笑了起来,笑得难得明亮,“瞧你比我还激愤,好像人家是冤枉了你,败坏了你的名节似的。”

瞧他这样,久久心里突然就明白了,想从慎青嶷嘴巴里听到真话,难。

是夜,月凉如水。

树影斑驳摇曳,暗处窸窣声时隐时现。

慎青嶷独自一人倚靠在窗边,凝睇着平静得过分的王府。

几缕燕影划破这杀机暗涌的天空,惊落了他木然的静思。

纸鸢为哑鸟,只飞不鸣,只飞不鸣呵。

只要是这王府能悲鸣的,就全都要打落下来吗?

俊颜掠过一抹寒意。

他徐徐地踱到云香木柜前,翻出一个银色箱子。漫不经心地摆弄了一番,乌眸迟疑闪烁,挣扎了半晌,突地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玉瓶,起身打开了门。

树欲静而风不止。

窸窣声骤然停息。他定了定神,任凭晚风将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乌眸定在久久的窗前那台显眼的烛灯上,心里暗暗责怪起这个傻大姐起来。

烛台易倒,是最方便的杀人工具。

他站在门外,屈指叩了叩门扉,只听屋内一阵乒乓乱响,他一拧眉心,一脚踹开门,那黑久久正趴在床上不知道在藏什么东西。

眸间隐约不定,他负手立在门边,听她一脸尴尬地嘟囔抱怨。

“你这家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连黄花闺女的门也踹,这要是传出去了,可是说也说不清楚的事儿。你倒无所谓,反正你恶名远播,也看开了。我呢,我可是正要名扬万里,干一番大事业的一代侠女,名节重如山,懂也不懂?”

慎青嶷莞尔。凭她,还想做名扬万里的一代侠女,是在痴人说梦吧?

但是他也颇同意她说的,名节重如山。

一朝清誉被毁,即便是默默费尽了所有心思,也无法挽回人心。

他已是一个恶名在外的人,众人皆知他****而暴,在他面前无不是战栗发憷,充满戒备,而亲近他的人都死得干干净净了,在这世上他早是孑然一身,无处容身。

“你刚才在藏什么东西?”

锐目装作若无其事地扫过枕头底下,惊得她一个屁股坐在枕头上,连连摆头,摊开双手,“没有东西。”

他哼笑出声。他当然知道东西不在她的手上。

视线停落在她手背手心,眸光微暗,也不知是怎样的心情。他落落大方地坐到床沿,大掌忽地扣住她的手腕,一语未发地盯着她掌心的伤痕看。

她不懂他心里盘算着什么,只是他莫测的幽眸无言低垂,那标致的模样真让人莫名地发慌起来。

门也踹了,床也上了,小手也摸了,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好像有点不受控制了。

坐在枕头的小屁股不安地挪了挪。

“峄山老祖的徒弟就这么没用?”他忽地露出一抹笑,缓解了先前紧绷的气氛,久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小王听说峄山老祖有一身好武艺,更有力拔山兮的神力,怎么你不过是运几十担的大米,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难不成传言不过是传言,峄山老祖也不过尔尔?”

师父,徒儿又给你抹黑了。久久痛心疾首。

下山前,师父就拿着金算盘偷偷地计较了,她这一趟下山,要给他丢多少人,换算成银子他的面子要值多少两。最后,他拍着她的肩膀,沉痛地说,徒儿,师父求你一件事,千万别告诉人家你是我徒弟。

他的徒弟有顾春辞一个就够了。

“我……我可以把纸青蛙变活了。”她迫不得已地说出最引以为傲的本事来,结果只换来慎青嶷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然后?”

“我师父跟我师哥最喜欢看一群纸青蛙蹦进水池里。”

慎青嶷脸色黑了黑。

师徒三人在山上的日子就是这么打发的吗?

久久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背在身后闭眼念了句咒语,在摊开手心的时候,慎青嶷看见他发冠上的夜明珠竟落在了她的手里。

他有些惊奇地笑了起来,“有点本事。”虽是小小的障眼法,但能瞒得过他这样一等一的高手,也算她学有所成。

“客气客气。”凤眸笑得弯弯的,起身将夜明珠放回他的发冠之上。

他拿出玉瓶子,迟疑地僵了僵。

这辈子没对谁好过,就这么一次,难免有些不太自在。他清了清嗓子,道:“这药你拿去涂,生肌活血,散淤去痛,很有效果。”

久久一愣,“这药……”

竟与那日柴房里留下的那一瓶金创药一模一样。

“嗯?”他挑起眉峰,以为她不要领他的好意。

“没,没什么。”久久接过玉瓶,低下头,“谢谢。”

他嗤笑一声,“真难得从你一张利嘴里听到一句谢谢。”余光瞥到床头搁着的一碗凉了一半的药水,“这是什么?”

久久把玩着手里精致的玉瓶,好像漫不经心地提起,“我自小便遭人遗弃,身中剧毒,所以每月需按时服用金花一联粉,才能保住性命。”

慎青嶷寒眸紧紧盯着那碗药,以至于没听出她口吻里的那一丝特别的意思。他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淡淡地问道:“这碗药是你自己熬的吗?”

“你还怕我对自己下毒吗?”他这疑心病都生到骨子里去了,见吃的就要往里扎一针。

慎青嶷早就瞅出她对他试毒的行径一直不耻,也不同她辩解什么,只是拔出银针一看,脸色顿寒,久久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他端起药,走到窗前,“看来,你今晚上还得再去熬一副药了。”说完,他便将掺了毒的药泼了出去。

“药是我……我自个儿熬的啊。”她断然不可能自己害自己,她左思右想,突然“啊”的一声,“我那时候去了一趟茅房,是银杏姐帮我把药端来的,害我还乱感动了一把。”

她不禁长叹一声。

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根银针给你,以后所有吃的喝的,皆要试过毒之后方可食用。”他嘱咐道。

“为什么他们要杀我?”她一直是王府里受压迫被剥削的最底层啊。

慎青嶷勾勾唇,漠然笑道:“小王早就告诉过你了,有些人杀人并不是因为那些人该杀。”他孤寂地盯着那张浑浑噩噩不知状况的小脸,“这个王府有很多冤死屈死的人,他们都跟你一样,不该死。”

他现在的表情跟那时同她说,他救不了他奶娘,眸底的痛楚是一样的。

原来生在王侯将相家,位居人臣也有力不从心,束手无策的时候,这样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取来灯罩,将烛台置在灯罩之内,然后回头对她说道:“以后,灯便这样盏着,即便是倒了烛火,也不会烧起来。”

久久怔怔地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银针,忽然自脚底升起一阵难以遏制的冰冷。

久久拿着慎青嶷赏她的银子买了一根黄瓜慢悠悠地进了王府。

一大清早,慎青嶷就让她出门采购笔墨纸砚了,笔要聚贤堂的葫芦式胎毛笔,墨要齐德居的愉麋精墨,纸要幽人纸庄的幽人纸笺,砚要一方前朝诗人留下的昂贵名砚,她当真绕着京城东西南北跑了一整圈,才买齐了他要的东西。

长在王侯将相家的孩子真有够讲究的。

一脚踏进王府,她就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了。

王府的佣人们个个噤若寒蝉,神情惊恐,避人唯恐不及。

见她还在咀嚼黄瓜,都一副她要大难临头的模样。

她挠挠头,偌大的王府找不到几个正常的人,她当年被弃置峄山,也不知道是不幸,还是万幸。

甫一进王爷居住的院落,一阵凄惨的叫声便惊得她两手一松,落了一地的笔墨纸砚。

慎青嶷面沉如水,投给她冷冷的一个眼神。

他坐在庭院的太师椅上,眉宇肃然霸气,如君临天下般俯睨他脚边被打得死去活来的银杏。

一言不发站在他身后的,正是面无表情的封今朝。

见银杏额头直滴血,溅在地上,真有惊心的感觉。

庭院里的仆人奴才们都抖若糠筛,眼带惊恐地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在土坑里。

久久心里叹了叹气,默默地站到慎青嶷的身侧。

他身影微微一震,没有抬头瞧她,只是暗暗吐纳一口气,表面上还要冷冷地笑着道:“银杏,小王知道你幕后还有主使的人,你若是开了口,小王可以饶你不死。你若是还要嘴硬,莫怪小王不放你一条生路。”

银杏在血泊里挣扎着,一双手伸得直直的,往前爬了一小寸。她困难地抬起下颌,视线没有敢掠过封今朝,虽然她很想很想看他一下,“王爷……奴婢,奴婢不……不知道,奴婢……没有下毒。”

慎青嶷眯起寒瞳,语带料峭:“还不肯说实话吗?不想活了?那小王成全你。来人,给小王接着打,打死了就找个荒地丢了喂狼。”

“是。”

两个侍卫举起棍子一个闷棍一个闷棍接连落在银杏单薄的身子上。

久久偷偷瞟了眼封今朝,他动也不动,犹如一尊冰封了千年的石雕,他瞳孔里没有倒映着银杏姐的血吗?

“王爷饶命……饶命啊……”银杏猛地吐了一口血,喷在了封今朝的鞋面上。

封今朝不由皱了皱眉,拿起手绢弯腰轻轻擦拭脏了血的鞋面。

久久看了心里一阵冰冷。

不值,真是太不值了。

慎青嶷正默默地合上眼,背后忽然被人捅了一下。他蓦然坐直了,额上青筋微微一抽。

“要小王饶了你,你就老实交代,到底是谁让你下毒的?”他挥开两名侍卫。

银杏无力,整个人软绵绵地蜷缩着,“我,我什么都不知……知道……”

“那就继续……”话才开了个头,久久忙又用手指戳他的背。他闭眼,又睁开,反复了好几次,猛地摔了椅子,居高临下地怒瞪着久久。

[你懂不懂我这么做是为了你?

她猛点头。

你懂不懂我这是杀鸡给猴看?

她狂点头。

那你懂不懂只有她死,你才能活得安全一点?

懂懂懂。

那你还不想她死?

不想。

那你给我找个台阶下吧。]

……

封今朝睁着寒眸,狐疑地看着两人无声地对望着对方,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

昨夜知晓黑久久没死,心里便已经明白,银杏这个棋子是非丢不可了。他从头到尾没想救她,她也没指望过他能救她。

他的心早就已经如蛇蝎一般,再也没有什么同情心,怜悯心了。

黑久久忽然就跪了下来,双手撑着趴在地上,“王爷,都是我的错。我昨天吃坏了肚子,怕你怪罪,把责任都推给了银杏姐,说她下毒。我知道您心怀宽广,但是执法严明,绝对不许府里有人为非作歹,您惩罚银杏姐,也是为了找出事情的真相,举头三尺明镜高悬,我实在瞒不住您的法眼,事情的真相终于被您发现了,您真是青天啊。饶命,求王爷饶命。”她口号喊得够响亮的,就差没撒花了。

慎青嶷正坐下来喝茶,猛地就被呛了一口,连封今朝都挑高了眉头。

“黑久久……”银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梦呓一样地的念道。

“原来如此。”顺着她给的台阶,慎青嶷摸了摸下巴,“小王本就仁慈为怀,你又主动坦白,那就罚你两天不许吃饭,好生照料为你受伤的银杏。”

啊?完了?

府里的奴才一下全抬起头来。

没有剥皮,没有剜骨?只有两天没饭吃……而已?

这个王爷好像不太……狠……

在炉火旁,久久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手上的蒲扇慢吞吞地摇,在煮的茶水慢吞吞地冒出白烟和香味。

从拎着锅炉烧水到泡茶,整个过程她都是半眯着两眼。

近来贯穿南北两地的运河遭逢大雨,洪水冲垮了堤坝,连累受灾的百姓难以计数,逃难的灾民纷纷涌进了邻近的县城,以至于饥殍遍野,三餐难济。

随着洪灾之后,若无妥善处置,便可能引起一场可怕的瘟疫。

所以慎青嶷连日来为了辛丑洪涝一事,已经三天没闭上眼了,连带着她也不能好好地睡觉。

半夜睡到一半,总有不少大臣前来书房拜访,商议赈灾事宜直到清晨,她得起来给人家泡茶啊。所以说,奴才不好当,身在王侯将相家的奴才更不好当。

“二十万两不够?”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茶迈进书房,这次来的人正是贤王府的离千秋。

贤王府与景虢王府世代为仇人,两府之人从不相互往来,正谈不上过府拜访。

看来事态已然发展到两位王爷必须暂时抛开恩怨的地步了。

慎青嶷恼怒地耸起眉峰,“从一开始我便命户部拨了二十万两灾银送到灾区,这数目是户部巡运司、漕运司与粮管私三处一同计算而得,只有多余,不可能少。等洪涝过去,户部便会紧急加拨三十万用于灾后建设,疾病控制以及百姓安顿,这当是另一笔款项,不在前次拨款之内。”

离千秋摇着龙尾银扇,“所以,我才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发这国难财呢。”

“王爷,请用茶。”

慎青嶷揉了揉疼痛的眉心,接过茶碗,饮茶提神。

离千秋讶然一笑,“慎青嶷,你现在喝茶不用银针试毒了?”

慎青嶷微微一僵,随即面露恼色。他离千秋管天管地,还管到他景虢小王爷头上来了。他摔了茶碗,冷冷地说道:“离千秋,祈氺小王是年年都拨了专款修护堤坝,如今出了事,小王得找人算账。你是负责官员渎职督办的,这事你要给小王一个解释,否则小王就先在皇帝面前告你一状,再亲自到临川县走上一遭。”

“你瞧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急成这个样子有用吗?”离千秋凑上前给慎青嶷扇起风来,“天下贪官多如过江之鲫,本王就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合眼睡觉也抓不完。我们具体问题就具体侦办,祈氺一案本王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但是饥民可等不了那个时候,现在饿死之数已达成百上千,你要赶紧再拨二十万两……”

慎青嶷睥睨了他一眼,再斜着头看了看呆在一旁两眼皮直打架的久久。

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个人长得一样鼻子一样眼睛的。

“没钱!”

离千秋一手撑在桌子上,道:“你少诓我。这些年你把户部治理得井井有条,国库银两充裕,上个月,皇上圣驾出游,你大手一挥,拨了三十万两,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你会没钱?”

慎青嶷冷冷一笑,“小王是有钱,而且有的是钱。但是就不拿出替你擦屁股,怎样?”

“现在不是公报私仇的时候。”他苦口婆心。

“离千秋,你是指小王以权谋私,在这件事的处置上有不恰当之处?”

“难道不是吗?”

慎青嶷挑眉怒笑,“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离千秋合起扇子,不甘示弱地反瞪了回去,“这就是你对待你大舅子的态度?”

“你敢跟我提这件事!”太阳穴的青筋暴突,他龇牙咧嘴,怒发冲冠,正待发作,离千秋忽地举起银扇,从他面前猫着脚步走过,顺着他看去,才发现黑久久已经倒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了,对他们激烈迸发的争吵恍若无闻。

“离千秋,你要干吗……”

“嘘!”他猛地抬头瞪了慎青嶷一眼,随即脱下披在身上的白狐裘小心翼翼地盖在久久身上,压低了声音道:“她累得睡着了。”

慎青嶷嚅了嚅唇。

这些时日,他忙得不可开交,急报频传,噩耗接踵而至,而久久一直都守在他身后端茶倒水,伴他处理公务,他没有休息,她亦然。只是她年纪尚轻,熬不了多久,便累得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垂眸凝着她沉睡的容颜,心底竟有一块隐秘之处异常柔软。

“你发什么愣?”

离千秋撞了撞他的肩膀,猛然将他的冥思拉回了现实,他咳了咳,别有用意地移开视线。

“孤得回去了,在你这里待得太久,封今朝会起疑心的。”离千秋快步走到门边,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赈灾之事宜快不宜迟,你就速速再拨二十万两就急,孤亲自送去祈氺。告辞,告辞!”

这个无赖。慎青嶷追至门口,扯住离千秋的袖子,乌眸微微闪过一抹迟疑,他皱眉启唇:“离千秋,你到底有几个妹妹?”

“一个啊。”离千秋直觉回答,等回过神来,眸光陡然暗淡,扇柄忽地打掉慎青嶷拉拉扯扯的手,寒声道,“你心里应该比孤更清楚明白。她已经死了,孤的妹夫。”

慎青嶷一怔,唇角勾起一抹苦涩。

这果然是彼此禁忌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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