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捕快的刀,是最无情的刀,它不会考虑地窖里有几个人,或者是什么样的人,赤珠子费尽心思的伪装在这无情的刀下被粉碎。没人看清刀的轨迹,或许岩熊知道,但他已经说不出了。铁捕快走了他站着,一点红走了他还站着。他已经不会动了。
没人给赤珠子收尸,因为这里就是最好的藏尸处,因为这里是天府城的灯下黑。
地窖共计二十六具尸体,百余年后,他们化成浮尘就更不会有人知道。
天府城有一户人家,不大的小院坐落在城的边角,栅栏内的世界里总有一个女人坐在小凳上洗衣服。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有些痴,眼睛只是看着盆中的衣服,双手上生满了茧子,却没人听过她像平常妇人那样抱怨,人们来来去去,总在小院外经过,每天都看到她洗衣服的景象,想着这个八个月前住进这不起眼小院的女人,竟不曾出过门置办过任何一件家用,她只是不断的洗,洗的双手粗糙发白,从炎苦的夏,到了这样冷冽的冬。她面无表情却不显得无情,似乎总有些心事让她烦恼,眼中总是透露出沉甸甸的神色,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她那双本该灵动美丽双眼中的呆滞。
“八个月了,还是没人来找你。”女人有个丈夫,和她一样从不出院,甚至很少出屋子,今天是每隔五日出屋子晒太阳的常例,没人注意到他晚了半个时辰,但和往常一样,提着一葫芦酒,醉气熏熏,站不稳只能靠在门框上。
女人似乎打了个寒颤,她是下意识的恐惧,她知道这个男人在说话,但这不代表他要你回答,曾经因为一声无意的回答,后果令女人终生难忘。
这是个奇怪的人家,邻里都知道这户人家不正常,比如洗衣服的女人和饮酒的醉汉,再比如每三天夜里传出女人的叫声和粗重的喘息,没人敢这样大声的行事,因为每个人都有羞耻心,这女人也该有,可似乎就是有什么在消磨她的羞耻,不断的从生理到心理上的折磨。
“好好洗,洗干净。”男人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甚至把手从女人的腋下绕过去,握住了她胸前的软肉。他大口的饮酒,然后把酒葫芦对住女人的嘴,女人越是挣扎他就越往里倒酒,最终女人呛得鼻涕眼泪不断流出,男人则是愤怒的给了她一巴掌,看着她身体滚落在地上,衣服头发散乱,满脸的水渍,男人癫狂般的痴笑了起来。
醉酒汉子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还有让常人惊恐的笑意:“臭婆娘,臭婆娘,你要做我一辈子的臭婆娘。生也是,死也是。”
女人无神的躺在地上,胸前衣不遮体,但她只是眼神空洞地望向天空。天气爽朗,晴空万里,好不美丽。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是黑的。
汉子又恼了,他一脚揣在女人的腹上,怒嚎:“起来干活,干活!”
女人捂着腹部,凄惨的叫着。
原来女人的肚子已经圆滚滚的,里面住着一个堪堪成型的小生命。她不断的悲呼,脸上既是汗水又是泪水,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醉酒汉子终于慌了,他脚下噔噔退后两步,慌张地喊到:“你要干什么,你要,你要生孩子?”
汉子惨叫了起来,双手捂着脸,好像疯了般不停惨嚎:“你不要生孩子,不要生孩子!”忽然,他眼睛里闪过一抹凶光,道:“你要生孩子,我就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
汉子一边咆哮,一边伸手成爪,摄向妇人地喉处。
“杀了她,你的妻子也活不过来。”
醉酒汉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的身体颤抖着,缓缓的抬头,他双眼下两行触目惊心的血痕。
喝醉酒的汉子似乎突然冷静下来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顶戴花翎,穿了一身捕快袍,佩短刀,腰后坠了一条锈红铁链。
醉酒男子也不醉了,站的稳稳当当,神情冷厉,笑了一声:“你当然是铁捕头。”
男子思索了会,道“铁捕头不管庙里念经,不管家长里短,不管灯下黑,来我这找酒的吗?”
铁捕头终于开口:“状元郎李素卿?”
男子惨然一笑,答:“父母赐名莫不敢忘,在下李素卿。状元郎,则从来不是。”
铁捕头点头道:“你难得清醒,我送你上路。”
男子脸色瞬间惨白,汗如雨下,他咬牙道:“绕我一命。”
铁捕头摇头道:“你罪当万死。”
他指着地上疼痛万分却不敢翻身的女人,语气凛然:“当朝宰相李士洪,慈悲为怀,曾多次为国立功,一切封赏足有万金,全部救灾助民,救北溪十万灾民于水火。亦是当日亲自审考,提拔你的恩师,这,是他亲生女儿!”
现今轮到曾光彩夺目的状元郎沉默以对。
铁捕头继续道:“三年前,李素卿已死,只剩下一个杀人夺命的淫邪贼人,妄你读了二十余载的圣贤书,又拜尹东铁手程昌平为师,文武双全,却成了这副模样。”
他把手放在那把奇怪短刀的刀柄上,他的小指奇长,与食指相对,小指缓缓下移,率先勾住了刀柄,而后拇指一扣,同时三指并向小指,瞬间握刀。
铁捕头不再说话了。
男子还想说些什么,他勉强张了张嘴,然后悚然一惊,张大了眼睛,似乎遭受了窒息,他用力使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脖子。
铁捕头收刀,上前两步抱起了地上痛苦的女人,他抱着女人,向着院子栅栏两步跨去,身形已经跃出了院外的小街,飞快远去。
男子惊恐的脸色逐渐安详,他看着他们离去,他的眼睛突出,眼中有一种莫名的感情,似乎望穿了一切,再回过神时,遥望那名被铁捕头抱在怀中的女人。状元郎默默地跪在了地上,他放松了一切力气,放下了扼喉的双手,一道裂痕缓缓在他的喉前扩开,任凭鲜血喷溅,倒地时已经气绝身亡。
铁捕头抱着女人来到天府城一个安静小巷子里开设的医馆,敲开了那名天府城最是默默无名的医师的房门。
中年冠发的男子医师只是看了一眼,摇头道:“心力已衰,只能保小。”
铁捕头点头:“能救一个都好。”
他说完转身离去,关上了房门,站在门外安静的守候。
没多久,婴孩呱呱落地的哭闹声响起。
铁捕头隐隐松了口气。
这一天,年轻的铁捕头离开了天府城,自此,天府再也没有关于顶戴花翎的捕快那些神乎其神的传奇。只有那日城外清水河畔两位下棋的老者,看见一名青袍子的年轻男子抱着一个婴儿默默离去的背影。
半月后,岭南素剑山庄有一名男子提刀拜山,传闻中,他怀抱着一名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