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平衡的支点
星期一，照例的晨会之后，有同事来传话给映岚，说陆总监找她过去。
映岚手里抱着宣传资料，本来是打算去银行的，听到之后只好掉转了脚步，朝陆迟的办公室走去。
举手敲门，里面却没有回应。奇怪，难道是同事传错话了？
低着头转身要走，不想却差点撞到了人。
陆迟手里还端着热咖啡，还好他反应够快，迅速闪了一下身。咖啡没有烫到映岚，却溅了他自己一身。
映岚倒吸了一口气，吓得赶忙道歉：“对不起我没看见……”
陆迟对她摆摆手，将剩余的咖啡连同杯子一起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对她说道：“我去洗手台那边清理一下，你先进办公室等我。”
虽然是他招呼不打就突然从后面冒出来，但映岚看着他一身的狼狈，还是觉得很心虚。
下意识又想说“对不起”，陆迟却已经大步朝洗手台那边走去了。
映岚突然冒出一个不怎么厚道的念头：看来多半是因为她和他的八字犯冲，才会从她上班之后但凡两人一遇上，就总会发生状况。
她看了看脚边地板上还残留着咖啡，于是拿起垃圾桶旁边的拖把将地给拖干净了，然后才推了门进到办公室去。
五分钟之后，陆迟回来了，手里搭着他的西装外套，身上只穿着里面的毛衣。
映岚假装随意地朝他外套上瞄了两眼，果然看到一片已经干涸的斑点印迹。
她忍不住朝他外套上指了指，尴尬道：“要不，我帮你拿去干洗一下吧。”
陆迟已经走回办公桌后面坐下，随口回道：“不用了。”一边开电脑，一边抬头看了她一眼，“找你来，是想听你谈谈接下来你对自己业务的规划，有什么想法的话，不妨说来听听。”
业务规划？这又是什么东西？她虽然知道抱着得过且过的想法很不上进，但她的确是没什么大志向，来上班也不过想混个温饱。现在他却突然跑来问她什么业务规划？
像他这样的社会精英分子，思维与行事作风果然不是她这种凡人可以理解的。
映岚心里的疑问积累得太多，终于忍不住了，看了看他，态度含蓄地道：“陆总监，有个问题我能不能问一下？”
“说吧。”
“你刚刚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可以理解成是对业务精英人员的特殊关怀吗？”
他扬眉，“为什么会这样想？”
映岚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逻辑，认真回道：“一般来说，只有成绩做得出众的人才会得到领导的特别关怀。如果陆总监是因为见我上个月业务做得好而对我抱着期望，那我要说，里面可能有点小误会，我想还是应该先和您沟通一下比较好。”
陆迟挑眉看她，想不出这中间会有什么误会。
“你说说看。”
映岚心想，要赶紧把丑话说在前头，她可不希望他把她架到了榜样人物的位置上，回头她没有能力爬上去，又卡在上面下不来，那样她只会死得很难看。
“其实我想说的是，上个月业务做得好，偶然因素占了大半。虽然这样说您可能又要训我，但我还是不想说假话让自己难受。我觉得自己至今对这份工作仍没有找到感觉，也没有信心自己一定就能够将它做好。”
陆迟看了她良久，看到映岚都觉得莫名心虚起来，他才语气淡然地开口道：“我之前不是说过吗，做业务这一行，不管什么理由，我们只看重结果。偶然也好必然也罢，那些都是你做出来的成绩。没有信心这种话我听了的确会想训人，不过看在你很坦白的分上，我这一次可以当作没听到。”
居然讲不通？！
“陆总监……”她其实很想说：为什么你就不能放我一马，让我混在队伍里自生自灭呢？
她很努力地去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得罪过他，让人实在想不通。
“这个月，我打算派个新任务给你。”陆迟自动忽视她想抗议的表情，开始下命令，“我希望你能拿下东盛集团这个大客户。”
映岚听了他的话，诧异之余第一反应就是拒绝：“陆总监，我的能力恐怕还不足以能够谈下这么大的客户。”
他知道她必然会拒绝，于是气定神闲地回道：“你不是在那里工作了六年吗？”
那又如何？她虽然做了六年，也不过是一个最基层的小员工而已。
“我这个人，性格比较慢热，所以熟识的人其实很少。”无论如何，她都要坚持拒绝这个糟糕的提议。
陆迟嗤笑了一声，显然是不苟同她的一番托辞。
映岚则是努力摆出理直气壮的表情，不去就是不去。
“你一边说自己没有工作能力，又不接受我为你找来的出路，”陆迟顿了一下，接着道：“夏映岚，难道你是当真不乐意做好这份工作？再次失业也无所谓吗？”
映岚咽了咽口水。老实说，“失业”这两个字听起来的确有些刺耳。
“你既然选择做业务这一行，最好将自尊和颜面这些东西暂时收起来。放低身段去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对你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一种锻炼。你真的希望自己跑到人才市场去继续递简历，再经历一次又一次的面试吗？”
他一番话说出来，见她半天不吭声，于是忍不住道：“怎么不吭声，我说得不对你可以反驳我。”
不吭声，是打算等着他一口气讲完再说，她当然也是有牢骚和脾气的。
“陆总监，平时见您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她压低了声音，咕哝一句，“该不会是把平时积攒的唠叨都丢我一个人身上来了吧？”
陆迟耳力不错，全听见了，默了片刻之后，嘴角掠过一抹无声的笑，“任务我已经下了，要怎么解决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撂下话，不再看她，翻开手边的文件开始办公。
映岚挤眉弄眼偷偷做了个鬼脸，转身离开了。
办公桌后的人却放下了手里的笔，看着门口的方向沉默了许久，眼中闪过一抹深沉之色。
映岚站在东盛集团气派的大楼前，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快半个小时，还是没能提起勇气走进去。
连看门的保安都是熟人，回头人家要是问她来做什么，她该怎么回答？跑业务吗？肯定只会被挡在门外。
可是正值上班时间，说来找旧同事办事也说不太通。
她这里正愁得直叹气，旁边有辆车按了声喇叭要她让路，她赶忙往旁边靠了靠。
车子一路开向前，在大门口停下，车上的人走了下来。
映岚下意识看去一眼，一见是熟悉的人影，于是本能地一个转身就想逃走。
对方却已经看到了她，热络地打着招呼：“夏映岚！”
她装作未听见，拔腿欲跑。
对方扬高了声音：“哎，夏映岚，好端端你跑什么？”
映岚觉得也是躲不过去了，只好努力整理了脸上的表情，僵硬地微笑着转回身去。
“你好，沈经理。”
是公司的副总，沈嘉棠的弟弟沈兆彦。
映岚暗暗在心里庆幸，还好是小沈先生，如果是沈嘉棠的话，她打死也会飞快地跑掉。
沈兆彦会认识她自然是因为经常到大哥的办公室里谈事情，映岚泡的一手好咖啡，人也勤恳本分，所以给他的印象一直不错。
“今天怎么有空来这边，是有什么事吗？”遇上了，很自然就会寒暄两句。
映岚结巴着回道：“我……我来……找个朋友……”
沈兆彦和善地笑了笑，伸手示意，“那一起进去吧。”
能够顺利进门其实应该高兴，可是一想到要面对曾经熟悉的环境和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她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听我哥说，你辞职是回家读书去了，怎么样，考在哪所学校？”
映岚最怕的，其实正是这样的寒暄。
“还没定下来……手续没办好……”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沈兆彦点点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走到电梯口，刚好电梯下来了，两个人便进了电梯上楼去。
“你到几楼？”
“六楼。”六楼是总务科。映岚之前已经想过了，总务科里有几个同事之前关系处得还算不错，也许可以去试试运气。
沈兆彦按下各自的楼层。
电梯很快就上到了六楼，映岚匆匆道了再见，直到电梯在身后合上，她才长长舒了口气。
总算找到了总务科的一个关系不错的同事，有些尴尬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对方很够意思，立刻就答应帮忙。
可是她来这里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谈一两个客户而已。
同事也明白她的意思，借故跑到别的同事那里帮她做宣传，可是收效甚微。同事又很热心地跑到旁边的部门里去找认识的人说，映岚偷偷在后面跟着过去，就听到人家用不屑的口气在说：“哦，我平时的确是在玩玩股票，不过这东西不都是做熟不做生吗？夏映岚原来一个做办公室工作的，离开才多长时间啊，能懂什么股票行情？交给她做我还不要赔死了……”
映岚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又听到同事在为她抱不平，“你这人也真是的，不愿意就算了，干吗瞧不起人？”
同事从隔壁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映岚想躲也来不及了，只好对她尴尬地笑了笑。
“你别往心里去，她这是小市民心态，回头等你做得好了，就让她后悔去吧！”同事安慰她。
映岚原本难堪之余怄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被同事这样力挺，心里更是一阵莫名的酸楚，赶忙吸吸鼻子道：“说的没错，我虽然进证券这一行没多长时间，不过对这份工作很感兴趣，相信将来一定会做得很好！”
这样的话，为的也不过是缓解自己的难堪处境。
可是她也许应该好好想一想了。刚才那一番话虽然难听，却是句句都在点子上。做任何一个工作，浑水摸鱼得过且过也只能支撑一时。如今再去想之前陆迟说的那番话，才忽然意识到是多宝贵的一份指导。
她应该摒弃自己的那点小心眼，好好地去跟他学习。
想着便打起了精神。
看一眼手机，时间还早，这个时候去公司找他，他应当还在吧。
她出了东盛大门，搭上公交车直接往公司去了。
到公司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映岚在楼下看了一眼，发现上面还有灯亮着，便搭了电梯上去。
同事已经基本都走掉了，她和门口的保安打了声招呼，朝着陆迟的办公室走去。
走近一看，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果然亮着灯光。
她犹豫了一下，抬手敲门。
里面传来应答声：“进来。”
陆迟坐在办公桌后面，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她，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已经下班了，怎么还回公司来？”
映岚站在门口，犹豫着回道：“我下午去了东盛集团，所以想找你汇报一下情况，再听听你的意见。”
陆迟挑了下眉，示意旁边的沙发，“可以，过来坐。”
他自己也跟着站起身，走到沙发上坐下。
映岚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说吧。”
映岚在回来的路上想了许多事，想着他之前虽然严厉却出自好意的教诲，想到自己对他一番心意的曲解，再面对他时，开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笑了笑，说道：“我去找了以前的同事，她答应帮我介绍客户。我想虽然业务量不一定很多，但总是一个好的开始……”
却没想他会打断她：“等一下！”
映岚闭了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说，你打算靠你之前的一些人际关系去拉一些散户的业务？”
映岚不太明白他的脸色为何会变得难看。不是他在开会的时候说过吗？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客户和准客户。
“有什么不对吗？”
陆迟冷嗤了一声，眉心打起了结，“夏映岚，我不得不说，你可能真的不适合做这一行。把东盛那样大的一个客户资源给你，你却只想着从里面寻找一些没什么潜质的散客户？到底是你思想太单纯，还是你根本仍然拉不下脸去找你的旧上司谈业务？”
映岚的脸色也缓缓沉了下来。
她原本是抱着愉悦的心情来向他汇报“战绩”，毕竟这还只是她的开始，就算得不到他的认同，至少也不至于被他再次数落一通。
陆迟也留意到了她变掉的脸色，口气却是仍然不善：“说过多少遍了，脸皮和自尊心这种东西，你最好暂时收起来。”
映岚虽然平时看起来没什么脾气，但逼急了，也是不管不顾自尊心大过一切的那种。
她觉得自己胸口有一股气在不断地朝上涌，可是咬牙也要忍住，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没出息到在外人面前流眼泪，尤其是一个总拿轻视态度看待她的人。
“陆总监，有句话我忍很久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为什么我觉得那么多新人里面你只针对我一个人？当然，也许是你看重我打算培养我，但很抱歉，这种打击式的培养方式我接受不了。”
陆迟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就变得情绪反弹。
映岚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也懒得理会，已经站了起来，喉咙艰涩地说道：“如果公司觉得我能力不够，那就开除我吧。”
她说完便捏紧了背包的带子，拉开门大步走掉了。
陆迟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缓缓叠到了一起。
他只是站在她无法懂得只有他自己明白的位置上，恨不得能以急训的方式早点将她带入行，也许他的确没有注意态度和方法，可是也是因为她的情况不同于一般人。虽然她年纪不小了，性格上所表现出来的却是社会经验缺乏。这样一个无论在年级还是能力上都不占优势的人，她为什么却没有意识到紧迫而去努力学习适应呢？
可是即使他有一堆理直气壮的理由，想到刚才她神情倔强一副快哭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叹气了。
是他做错了吗？
该以怎样的方式才能让她很好地接受并适应呢？
他又叹了声气，忽然觉得很头疼。
天已经黑透了，映岚一路跑出公司，站在车来车往的路边，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哽咽。
并不完全是因为陆迟训她的事，而是她想到自己的现状，就觉得悲从中来。
在之前的单位工作，她一路顺风顺水，顶多和同事之间闹点小矛盾，但至少工作顺利生活安稳。偶尔同学联系起来，对方也多半带着艳羡的口气，毕竟以她的学历能在那样大的公司上班是件让人羡慕的事。
都怪她一时头脑发热辞了职，结果把自己沦落到这样可怜又可笑的境地里。
想道陆迟训她的那些话，她还是忍不住愤愤然。她就是自尊心强，那又如何？就算再次失业，饿死了都是她自己的事，不用他操心！
越想越觉得委屈，她蹲在马路边，把头埋进胳膊里，默默地开始流眼泪。
身后不远处，陆迟安静地站在那里，眉头深蹙，无声叹气。
过了很久，映岚站了起来，穿过斑马线，走到对面的公车站底下去搭车。
因为情绪低落，她一直低着头，也是因为不愿让路人看到她眼睛鼻子通红的窘状。
所以，她也没有留意到，陆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上了同一辆公交车。
车子缓缓前行，车上的人很多，全都拥挤在了一起。
映岚挤到了靠后的位置上，靠着栏杆，掏出MP3带上，看着车外闪逝而过的街景出神。
陆迟就站到了离她不远的地方，与她背对着背站着，刚好可以从反光的玻璃上看到她的影子。
车子一路朝前开着，车上的人也陆陆续续下去了，陆迟见挡住两人之间距离的人越来越少，刚好瞥见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位置空了，他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公交车又晃晃悠悠地走过了一站，与陆迟隔了两排的位置也空出一个座来。
果然看到映岚走过去，坐了下来。
他坐在她身后的位置，看着她随着车子摇晃而轻轻摆动的马尾，似乎有种回到读书年代的那种感觉。
那时候，他未曾预料到有一日，他会与她隔着这样近的距离，在一个空间里相处着。
只可惜夏映岚，她的反应看起来实在太过迟钝，如果他不说，可能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谁。
知不知道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遇到了她，就会默默站在身后，给她最大的支持。
想至此，他的嘴角浮起了淡淡的微笑。
车子终于到了最后一站，映岚随在人群里，埋着头下了车。
要再步行五分钟才能回到住的地方，不过小区的地理位置还算不错，沿途有一条夜市。此刻路边挤满了大排档与各色小吃摊点，还有卖其他东西的，水果、衣服、书刊，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映岚平时下了班，都会在路边随便吃点东西当晚餐。
路过那家熟悉的馄饨摊，老板娘熟稔地招呼她：“下班啦！”
她抵不过人家的热情，便笑着点点头，走到帐篷里坐下，点了一碗馄饨。
等馄饨上来的时候，她随意地朝外面看了几眼打发时间，却蓦地眯起了眼睛。
离得不远处，有个人站在那里，挺拔的身形看起来有点眼熟。
夜市里都是挂着瓦数很小的灯泡，光线并不明亮。那道眼熟的身影离得有些远，还是站在暗影里，所以并不能看清模样。
她心里诧异，下意识就站起身朝敞篷外走了几步。
刚好老板娘已经烧好了馄饨端进来，一边招呼她：“姑娘，赶紧趁热吃啊！”
她分神应了一声，再回头去看，那道身影已经不见了。
是因为对某人怨念太深，所以才会看着谁都像是他吧。
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离市区十几里路、她家的附近？越想越觉得不可能。
一定是她眼花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此时等候回程的人很少，稀稀拉拉两三个而已。
陆迟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来，身边吹着呼呼的冷风，冷得他忍不住搓手哈气。
想到今天的行为，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他知道她情绪低落，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送她回家，只好一路跟着公交车送她回来。
希望她刚才没有看到他。
公交车从站里驶了出来，他上车找了个靠后的位子坐下，翻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兆彦吗，我陆迟，有件事想找你帮个忙……”
沈兆彦在电话那头听完他的话，拉长调子“哦”了一声，调侃道：“之前我跟大哥就说把东盛的业务交给你做，你还找借口，说什么熟人之间操作起来不方便。现在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陆迟不理会他的调侃，懒懒回道：“也没说是我自己接手这件事，到时候我会派个员工过去，你别为难人家就行了。”
沈兆彦在那头爽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我直接和你那个员工联系好了。”
陆迟将号码报了过去，沉默了一下道：“我给你打电话的事，你不要跟她说。”
沈兆彦何其精明，一下子就嗅到了反常的味道。否则这种上司派下属谈业务的寻常事，有什么可值得隐瞒的？
不过他嘴上还是应着：“行，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陆迟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朝车外的霓虹光影看了过去，便见灯光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天空中飘洒下来。细瞧之下才发现，居然是下雪了。
今年的冬天对他来说，似乎因为某个人的出现，变得不一样了。
渐渐成形的雪花落在玻璃上，他看着，无声一笑。
映岚等来的不是公司的辞退通知，而是沈兆彦的电话。
沈兆彦在电话那边语气温和地笑道：“我这几天比较忙，你能不能来公司一趟？”
映岚心里的诧异可想而知。
在电话里约好了时间，一路上她还是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不知道小沈先生是怎么知道她在做证券工作的，也许等见了面可以问一问他。
到了沈兆彦的办公室外面，他的秘书说上司开会去了，要她稍等片刻。
映岚借着上洗手间的空当，忍不住在楼道里转了转。
不久之前她还曾在这里工作，如今再次搭着熟悉的电梯上来，心态上却没有了熟悉的感觉。也许是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找到了对新工作的那种归属感吧。
往办公区走的时候，刚好碰上沈兆彦从电梯里走出来，抬头看到她，和气一笑，招呼道：“来啦！”
映岚尴尬地笑了笑，点头。
“过来办公室谈吧。”还是之前的那种熟稔态度，让她微微放松了一些。
随在后面进了办公室，沈兆彦走到抽屉里取了一叠文件，递了过来，“你看看，手续文件全不全，还差什么就告诉我一声。”
映岚完全没想到会如此顺利，谈都不必谈了，直接就把文件交到了她手上。
可是，太过顺利反而让人生疑。
她把文件接过来，没有立刻翻开看，而是问出了心里的困惑：“沈经理，我能不能问你件事？”
沈兆彦看了她一眼，自然知道她要问什么。
“说起来，你也是东盛里走出去的优秀员工。做金融证券这一行的确比办公室工作更有前途，你现在处于起步阶段需要支持，对我们来说又是举手之劳，所以帮个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其实沈兆彦心里也好奇，不过他答应过陆迟不会多过问。
映岚听着他的一番话，总觉得一切太顺利了，让她到现在也没找到真实的感觉。
“您是……怎么知道我在做证券呢？”
沈兆彦语结了一下，总不能说是陆迟告诉的，“听公司里的人说的，你之前不是来找过一次吗？”
映岚相信了，点点头，转而松了口气笑道：“不管怎样，很谢谢您的帮忙，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尽力的地方，就请一定打电话给我。”
沈兆彦笑了笑回道：“好的。”
送映岚出门的时候，沈兆彦状似不经意地道：“你现在公司的营销总监，是陆迟吧？”
映岚诧异之余忍不住问：“沈经理是怎么知道的？”
沈兆彦原本是答应了陆迟不说出来没错，可是一前一后的情况联系起来，他很难不往歪了去想。陆迟的性格他了解，平素不喜欢插手管别人的闲事，他会愿意出手，多半就不是外人了。
按理说小夏去他的证券公司上班也没多久，就算他对人家有意思，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点吧。
沈兆彦当然不是三姑六婆似的闲人，也是因为涉及到好友的关系，他才格外的好奇上心。
“陆迟是我和大哥的朋友，关系很铁的那种，所以我就觉得你会到他的手下去工作，实在是够巧的。”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之前我们就说要把业务交给他做，可是他一直都嫌烦不愿意接手，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又突然派了你来谈业务……”
如此明显的暗示，小夏应该能想通个中牵连了吧？
映岚怔住了，她当然没有傻到如此浅显的事实都看不明白。这样一说，显然陆迟是故意想把这单大业务放给她做，可是，理由又是什么呢？
站在办公室门外，她向沈兆彦道别：“还是要谢谢沈经理了！”
沈兆彦摇头一笑，“你真要谢的那个人，应该不是我吧？”
不等映岚再说话，他已经笑着转身进办公室去了。
映岚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不管陆迟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她好像都有必要向他道声谢才对。
F市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积雪堆在路上，行人都穿着厚厚的冬衣，系着各色的围巾，从头到脚恨不能把整个人都全副武装起来。
路上结了厚厚的冰，陆迟从公司里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雪花还在洋洋洒洒地下着，他便决定将车放在公司，搭车回去。
身后陆续有员工走了出来，和他打招呼道别。
他笑着回应，正要走下台阶去，却听到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余铮打来的。
不由露出头疼的表情，他知道余铮找他是为什么事，事实上，余铮昨天就郑重其事地和他打了招呼，说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其实当然不是吃饭那么简单了，余铮说要介绍自己同学的妹妹给他认识。
陆迟对于这种隔三差五就上演一次的相亲戏码已经习以为常，基本都是采取不予理睬的态度。
接起来，故意装傻，“老余，什么事？”
余铮在那头压低了声音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不过来？”
看情形他人已经到了，对方估计也到了。
“我晚上有事，不去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余铮在那头拔高了声音：“开什么玩笑！”随即又收敛了声音，“人家女孩子都到了……”
陆迟在这头无声一笑，故作认真地回道：“我是真有事去不了了，反正你也过去了，不然你自己先相着呗，没准就碰对了人。”
“陆迟，你小子不够哥们！”余铮控诉。
陆迟无所谓地回道：“权当给你一次血的教训，好打消你爱保媒牵线的癖好。”说完就直接把电话给掐了，因为知道余铮一定会咬牙切齿地骂他。
虽然如今大龄男女青年遍地都是，人人都试图通过各种途径来解决单身问题。可是单身对他来说却是一种很舒服的生活状态，他这个人比较单调乏味，对于感情游戏没有丝毫兴趣，只希望能在对的时候遇到那个对的人就足够了。
出了公司的大门，路边的霓虹灯已经亮了。他一路走到出租车停靠站边等车，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像是要朝他这边看，待他看过去了，她又像回避似的把头转开了。
她有些孩子气的举动惹得他无声一笑，干咳了一声，背着手走到了她旁边。
映岚终于等到他主动靠了过来，如蒙大赦地吐了口气，假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陆总监也在等车吗？真巧真巧！”
陆迟掩去眼中的笑意，故作不解地回：“刚刚看你一直朝我这边看，我还以为你是有事找我，看来是我误会了。”
刚好有辆空车停靠了过来，他绅士地朝她一伸手，“那你请吧。”
映岚懊恼得又想拿头去磕墙了。明明就是在等他的，说句实话到底有多难啊？
“不上车吗？”他还风度绝佳地替她拉开了车门。
映岚犹犹豫豫地往车门边挪了几步，在坐进车里之前，终于咬了咬牙，一鼓作气道：“其实我是找陆总监有点事谈，我能不能请你吃个饭？”
一口气说出来了，好像也不是多么艰难的事。
抬头就看到陆迟脸上揶揄的笑意。
可恶，看样子他明明早看出来，她磨蹭半天就是在等他的吧？
司机在一旁催促：“走不走？”
映岚看了陆迟一眼。
陆迟扬眉一笑回：“请吃饭可以，不过地点要让我来选。”
车子顺利地发动，驶入了正路。
映岚坐在副驾驶上，心里却是无比忧心地想：他应当不会坏心眼到把她领到最贵的餐厅狠宰一顿吧？毕竟之前她曲解他的一番好意，没少顶撞过他。
身上只带了一百多块钱，她既不想刷卡付账，也不想留下来洗盘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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