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宫内御赐的伤药拿来了吗?赶快敷上!动作快一点!”
梅娘站在上房门口,脸色苍白的指挥着丫鬟仆役来回穿梭奔忙,那些几天前才被放回家的郎中们,又大半夜被拖出被窝,却没想到这次遭难的竟然是良伯候本人。
九方夜瞭半卧床榻,上身的衣物被撕去一半,射入身体的三支箭矢拔去一支,却因为伤口撕裂无法止血,另外两支依旧留在体内,没人敢动。由于失血过多,他面色惨白,已经呈现出失温的征象,好在神志还算清楚,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的让医者在伤口上敷药、包扎。
正忙乱的时候,一个家丁急匆匆跑进院子,伏在梅娘耳边嘀咕了几句。梅娘的脸色愈加阴沉,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压低声音道:“这些事现在都已无关紧要,救治侯爷才是当务之急,你退下吧,别再提了…”
“出了什么事?”九方夜瞭突然开口道。他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剧痛令他眉头紧锁,目光却依旧炯炯,颇具压迫感的看着欲言又止的老妇:“跟鱼若安有关吗?!她怎么了…?”
“您现在还问她干什么?!”梅娘突然爆发,提高声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快速说道:“七殿下托人传口信,说接到宫中急报,皇上昨晚突然犯病,现在正在昏迷中,所以他无暇道别,已经匆匆赶回京城去了!”
九方夜瞭神色突变,他怔怔的看着前方,似乎明白了什么。
“您昨晚救出鱼姑娘就倒下了。”梅娘满腹辛酸,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无比怜爱的用手巾为他擦拭痛楚的冷汗:“全府上下只顾着你的安危,七殿下便将鱼姑娘接到自己住处调息,老婢无余力照看,也就随他去了…如今皇子匆匆离开,想必鱼姑娘也跟着他…”
“来人!备马!”
九方夜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翻身下床,挣开的伤口立刻涌出殷红的鲜血,刚换上的棉布瞬间浸透了!梅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紧抱着他的膝盖不肯松手:“侯爷!您醒醒吧!鱼若安的心并不在您这里,她不可能回来了!求求您,现在您的身体为大,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说…”
“放开我。”没有力气说得再多,九方夜瞭只觉得天旋地转,扶住身边的条案才勉强站直,但他依旧紧咬牙关,挣着往外走。
正在这时,黄荣俱出现在门口,看见房中发生的一幕,不由分说大步进来,拦腰抱住良伯候,用蛮力将他推回床榻!九方夜瞭气昏了头,狠劲击打着他的后背:“放肆!不想活了吧!放开我!赶紧放开…!”
“卑职舍掉这条命不要,也不会让您有个三长两短的!”副将哑着嗓子带着哭腔道:“倘若七殿下翻后账,卑职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让您砍了,死得也干脆!…”
听了这话,九方夜瞭不禁一愣,还没来得及追问,就见有人不紧不慢走进房里来:“都别拦着,让他发疯,等血流干了看他还能蹦跶多久。”
这冷冰冰又刻薄的话语,却让九方夜瞭眼前一亮,他忙不迭拨开挡在面前的黄荣俱,就见红衣红裙、俏生生站在那里的,不是鱼若安还能是谁?!梅娘见到她也是惊诧万分,连忙爬起身来:“鱼姑娘,你这是…七殿下他…”
“麻烦帮我准备一盆温水,还有开水煮过的棉布若干,让那些郎中们准备些止血的草药,不需煎煮,磨碎即可。”鱼若安没有搭腔,而是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来,一边简明扼要的吩咐着,一边动手解开良伯候伤口上的扎带。梅娘和婢子们连忙分头准备去了,黄荣俱见状,也连忙闪身出去帮忙,院子里很快响彻他中气十足的大嗓门。
九方夜瞭目光热切的看着她埋头忙碌,突然抓住她的手,低声问道:“为什么不逃走?现在不是你最好的机会吗?为什么不跟着卞珑离开?…”
“我怕做恶梦。”鱼若安低头不看他,语气生硬的抽回自己的手。丫鬟用铜盆端来温水,她沾湿棉布,将原本涂抹在伤口上的药膏全都擦掉。果然如黄荣俱所讲,匪徒使用的箭矢带有倒刺,盲目拔除造成伤口撕裂,很难止血,她不免为这男人的强悍暗自惊叹,一般人受了这种伤,就算不疼晕,也早就因为失血过多丧失意识了吧。
洗净伤口,她从怀中取出只小巧的皮包,打开来,里面放着大小不一的银针和银质小刀,抽出银针用火燎过,她手法醇熟的将针刺入三处箭伤周边穴位,眼看着血流渐止,让一旁伺候的丫鬟们无不惊讶。做完这件事情,鱼若安抬头看着九方夜瞭,无比严肃的说道:“接下来我要去除剩下这两支箭矢,会很疼,你忍耐一下吧。”
良伯候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鱼若安拔出银刀,按住箭矢没入的周边皮肉稍微试探下,便手起刀落,将伤口划开两道直缝,露出箭头倒刺,一用力,便将箭矢拔了出来!这样取下后造成的伤口虽然规整,但依旧如张开的小嘴难以愈合,眼看着鲜血重又冒了出来!
守候旁边的梅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看着主人强忍痛楚的表情,她心痛的落下泪来,却见鱼若安面色不变,手腕平稳,从皮包夹层中拿出些褐色的长线,有条不紊的穿针引线,像是缝补衣服般刺进伤口周边的皮肉,密密缝了起来。
那些遂城的郎中们聚集在窗外,扒在窗缝向内窥视,见她如此特殊的治疗方式,无不惊叹连连。上了些年纪的人还记得,传说前朝一位太医有妙手回春之奇术,尤善银针施救,能够瞬间愈合伤口,去腐存新很是神奇,难不成就是如今见到的这种方式?但这姑娘年纪轻轻,又怎么知晓如此失传已久的绝学?
“这段时间务必静养,不能再让伤口反复迸裂,不然真会死的。”鱼若安缝好伤口,将梅娘递上的研碎药粉敷上,两手环抱着九方夜瞭,小心的用棉布包扎起来。伤口经她处理,果然不再流血,满屋子人见状无不喜极而泣,就连黄荣俱昂扬七尺也不禁靠在门边暗暗啜泣。
鱼若安见事毕,便想站起身来,谁知九方夜瞭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不让她离开。
梅娘见状,连忙招呼丫鬟仆役们静悄悄退了出去,闭上门窗,瞬间清退了一院子纷纷扰扰的人群。
鱼若安扭过头不愿看看他,声音冷漠的说道:“箭头无毒,只要止住血就不会再有大碍,你好好休息吧,我要出去了。”
“为什么?…”九方夜瞭靠在枕头上,看上去精疲力竭,却依然倔强地不放手:“为什么留下来?为什么没有跟卞珑走?…”
“依照你的头脑和身手,为何能蠢到将一具女尸错认成我,被一群毛贼重伤至此?!又为何拖着这种身体,冲到火场里救我出来?!”鱼若安猛地回过头,怒目圆瞪,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生气,当看到他不再是平时飞扬跋扈的拽样子,而是如此虚弱,如此苍白,熊熊怒火就不由从胸中升起,怒不可遏:“你如今这德行,让我怎么走!如果我就这么走了,任你流血致死,那以后我要怎么问心无愧的吃饭睡觉?”
“我可听说你就算身陷地牢,还是吃喝无碍,呼呼大睡啊…”
“一码归一码!你就算是个人渣,恶鬼,可毕竟还是条人命!我可不是感激你从火场救了我,而是出于‘医者父母心’的道理,觉得不能不管而已!”
“你搬出这些借口来,还不是因为放心不下我,所以宁可放弃跟梦中情人双宿双飞,也要赶到这里来救我。我都懂,不必解释。”
“你、你、你厚颜无耻!早知道这样,我就该搬把圆凳坐在这看你死掉!你就算死了,阎王爷也不会收你这种恶人,等着变成孤魂野鬼吧!…”
她情绪激动地说着,九方夜瞭却异常平静,他露出一抹前所未见的微笑,不是嘲讽,也不是威胁,而是发自内心的平和愉悦,他微微眯着眼睛,突然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鱼若安猛地止住话头,她知道自己应该避开,但是身体似乎被定住,动弹不得,只能呆呆的看着这个暴戾的男人,难以想象他竟然会展现出如此柔情的一面…
“谢谢你。”在陷入昏睡之前,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