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若安有些发怔,她真没想到在京城居然还会遇见这位贵人。
虽然已近子时,薛芷兰依旧是容光焕发、妆颜精致的模样,她显然是刻意打扮过,湖蓝色的貂绒小袄俏皮明丽,双手拢在暖筒中,小巧的鼻尖冻得通红,脸上却挂着兴高采烈的笑容:“都怪我任性!听说你到了京城,就吵着想要见你,七殿下看我可怜,就特别带我去宫门前等你出来,没想到刚好错过,所以就只能到这里来找你啦!”
“郡主是我请来的客人,尽地主之谊是我的本分。”
随着温和的说话声,卞珑走下马车,笑盈盈的站在雪地中。鱼若安慌忙从与良伯候共乘的马背上滑下来,手脚并用差点摔跤,她涨红了脸不敢抬头,支支吾吾的说道:“小哥…七殿下近来安好?”
“不过一个来月未曾相见,怎么就生分了呢?”卞珑微笑的看着她,细小的雪花落在他鬓间乌发上,反射天光的雪地衬着他颀长玉立的身姿,尤为动人。鱼若安早已将身边众人抛之脑后,眼中只剩下他一人,羞得满脸通红:“那是因为…有好多话没有跟你说明,我就怕你…”
“有什么好着急的?”卞珑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她面前,极其温柔的抬手为她拂去肩上的雪花:“现在你也来了京城,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我们都有很多时间去完成,不用担心啊,安安。”
只言片语间,两人就构建起一股旁人很难涉及的气场,九方夜瞭只觉得自己直接被排除在外,气得眼冒金星,腾得下马就要冲上前去,却半道上被薛芷兰一把抱住,拖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夜郎,咱们那么长时间没见了,你想不想我?我可想你了,听说你受伤,我就立刻想要赶去探望,可是那会已经接受了七殿下的邀请,正往京城来呢…”
说着话,她便拖着九方夜瞭往宅邸中走去,他不断回头看留在门口的两人,想要挣脱,却实在不愿令郡主当场下不来台,只能在她的半拖半拽中走进了大门。
“我一直害怕…你会生我的气。”鱼若安抬起头来,怯生生的看着卞珑,雪夜明亮,能将他漂亮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但那双黑玉般的眸子却仿佛总笼罩在薄雾中,令她迷茫而不安。卞珑叹了口气,突然伸出双臂,将她轻轻揽在怀中,仿佛她是易碎的雪粒般小心翼翼的拥抱着…
皇子府的宦官侍卫们早就识趣的避开了,寂静的夜色中,只能听见“沙沙”落雪的声音,还有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鱼若安呼吸着他身上特有的馨香,突然发现在他的怀里,完全没有和九方夜瞭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惶恐不安的感觉,反而特别的安宁、特别安心,觉得此刻就算天塌下来、海水沸腾,都不会令她失措,因为有他在身边,她就可以无所畏惧。
“我只会生自己的气。”他缓缓开口,耳语般对她说道:“是我不够强大,是我不如九方夜瞭的强势和彪悍,我无法光明正大的将你拉回自己身边,而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与他虚与委蛇…安安,再给我一点时间吧,只要一点点时间,我一定能够超越他,站在皇城之巅!到那个时候,就不会有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将我们分开,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听着他说,鱼若安突然想起九方夜瞭说过的,那些关于争夺皇位的话,于是她猛地抬起头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到她露出些许惊恐的神色,卞珑有些讶异的捧住她的脸颊:“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要往前走了!停下吧,你已经足够好了,不需要再用什么东西证明自己!”
鱼若安语无伦次的说着,紧紧抓着他的袖口,揉皱了那名贵又脆弱的布料:“我会想到办法离开九方,只要你愿意,我会想尽办法回到你身边!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要想!由我来做,由我来想,你只需要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就可以了!”
卞珑低头看着她,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虽然经常微笑,但很少像这样孩子般天真欢快的笑出声来,他笑得连捧着她脸颊的手都不禁微微颤抖,最后用力将她抱在怀里:“傻丫头,你个女孩子家,怎么能跟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到底是没有常识,还是天性如此?!怎么办?!怎么办才好?!我该把你好好藏起来,不能让别人看到的啊!…”
他说起话来似乎比自己还要混乱,鱼若安郁闷的呆在他怀里,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至少因为她,他平日总萦绕身边的那种忧郁一扫而光,多少令她感到了丝丝安慰,被他的欢快所感染,她也忍不住傻笑起来,两个人抱成一团,在九方家的宅邸门口笑个不停…
“干什么呢?!分开!赶紧分开!”
突然传来的咆哮声击碎了原本温馨和谐的气氛,鱼若安连忙回头,就见九方夜瞭气势汹汹的从门里走出来,整个人杀气腾腾,看了不免令人心惊。她连忙离开卞珑怀抱,诧异的看着追在良伯候身后的芷兰郡主。
“你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干什么呢?!”九方夜瞭冲下台阶,攥紧拳头低吼道:“七殿下,就算你们是青梅竹马,感情胜似兄妹,但是男女七岁不同席,鱼若安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你是不是该多注意下自己平时的行为举止?!”
盛怒之下,他这番话却说的颇具心机,卞珑报以微笑,温和的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即便是芷兰郡主这样秀外慧中的千金,为了追寻自己的爱情,也不惜放下身段追随你左右,我堂堂七尺男儿,又如何能够眼看着心爱之人,而不敢大胆追求呢?”
他竟然如此露骨的表述衷肠,不光是九方夜瞭骤然愣住,就连一旁的鱼若安和满怀心事的薛芷兰都不禁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良伯候难得语塞,但很快醒过神来,冷笑道:“你乃是皇室正统,就算纳入偏房妾室,也需要经过户部层层筛选,择士族千金才可,像鱼若安这种出身不明的野丫头,就算是留在你身边做个丫鬟都不行,你追求她又能作甚?!”
一席话像是根根钢针直刺若安心脏,她熊熊怒火自丹田而起,瞪视他的目光恨不得将那张洋洋得意的俊脸千刀万剐!…
而卞珑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是老神在在的微笑着:“这个嘛,表兄教训的是,但是老话说得好:事在人为,规矩是人来定的,自然也可以由人来改变,只不过表兄如此反对我的爱情,自己却娇妻在侧,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吧?”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旁边愣神的薛芷兰,她连忙挽起未婚夫的手臂,娇滴滴的说道:“就是啊,鱼若安这种身份的人能够得到殿下垂青,也算祖坟头上冒青烟啦,你该为她高兴不是?现在天色已晚,外面还下着雪,应该赶紧送殿下回去休息,哪能就这么站在冰天雪地里啊?!…”
“说的没错,既然已经见过我,你就赶紧随殿下回去吧。”九方夜瞭脸色冷的能够结冰,卞珑说的话虽不中听,但却是句句在理,他和鱼若安之间的差距是彼此身份的悬殊而已,但是自己和鱼若安之间,隔着的除了身份差异外,还有付出感情的不对等,和一个不知该如何处置的未婚妻…这样的事实血淋淋摆在眼前,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她就在面前,一抬手便可碰到,却似乎隔着万水千山,无论他如何追赶,都难以获得…
薛芷兰咬着下唇,眼睛里泪光闪闪,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九方夜瞭一把抓起鱼若安的手,拖着她大步走进宅邸大门,当着他们的面紧紧关上了两扇厚重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