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若安觉得自己在做梦,可梦里的场景却是她深藏记忆很久的片段…
“…这是九曲麒麟纹,能够保佑人诸病不侵,长命百岁…”
落满了洁白花瓣的院落中,身着白衣的少年坐在青竹围栏上,一边解下玉佩放在她掌心,一边轻声道:“首似龙、形似马、状似鹿…麒麟、麒麟,传说中它是普度众生的仁兽,可世人有那么多的苦痛,却怎么不见它显灵救助呢?…”
她仰起头,呆呆的看着他的侧脸。那是一张怎样的容颜啊,白如凝脂,光洁如玉,精妙绝伦的五官如同能工巧匠雕刻般,完美的令人窒息,当他高兴的时候,就好似正午的太阳般灿烂的无法直视;当他垂首叹息时,两片半圆扇形的睫毛后,又似乎升起凄美冰凉的月牙,看得令人心碎…在她当时仅仅八岁的心眼里,他便是世间最美好的存在,无法逾越。
“小哥哥,你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美、最善良的人了!”
她用胖乎乎的两只小手捧着玉佩,十分认真的看着他说道。少年笑了:“你自小生长在山中,除了我跟师父也没有见过太多的人,怎样知道我是最好呢?…”
“我不管!我喜欢小哥哥,小哥哥就是世上最好的人!”
她嘟起小嘴,任性地嚷嚷道:“谁都比不上你,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
“安安,你这个笨丫头。”
他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她…
“坏蛋!”
鱼若安一声惊叫,从昏睡中猛醒过来!她看着自己向前伸出的双手,空空如也,抓不住那个白衣的鬼魂,留不住一丝属于他的温度…
“醒了?”身处不停摇晃的空间,鱼若安脑袋里如同一团浆糊,花了好半天工夫才看清向自己提问的人——和她一样,他也蜷在这个如同木头盒子般的狭小空间里,身上裹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捡来的破布,落发披散,满脸胡茬,落魄的像个乞丐。见到他,之前空白的记忆慢慢凑齐,鱼若安勉力撑起身子,在有限的空间里尽量与他保持距离:“你想干什么?!为何要打晕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烦不烦?”男人皱起眉头,她发现他有双很好看的剑眉,却丝毫抵消不了令人讨厌的傲慢:“想要活命,我就必须尽快赶回去,凑巧你那匹马还能卖点碎银,这运送木炭的车夫才愿意顺道带上我们…”
“你卖了绯儿?!”
鱼若安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瞬间将所有害怕和疑问都抛到脑后,她猛地扑向马车封闭的车门,用尽全力想要推开!
男人连忙伸手将她拦腰抱住,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她拖了回来,禁锢在自己怀中:“你疯了?!…”
“你才是个疯子!”她拼命挣扎,像愤怒的小兽般啃咬着他的手臂,双腿不断的蹬踹,踢得木板咚咚直响:“我救了你的命,你却将我的绯儿卖掉?!还要挟持我?!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绯儿,我要回家!”
他被咬的连连皱眉,用力将她的手臂向身后扭曲,翻身将她按倒,膝盖顶住她的大腿,两人几乎是额头碰着额头,这才勉强将她制服:“别吵了!前面就是越境的哨卡,一定会有人在那里等我!你再这样吵闹,万一被人发现…”
“你去死就好啦!”鱼若安哪肯罢休,就算全身无法动弹,嘴巴依旧不停的骂着:“忘恩负义!无耻小人!你枉为人!畜生都不如!再不放我走,我诅咒你…!”
男人突然俯下身,粗暴的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她的嘴!
瞬间,鱼若安像被定住似的动作凝固,身体僵硬。她无法理解从唇上传来那种炽热的温度,还有心口突然被狠狠攥紧的窒息感,她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男人的眼睛,他的眸子里有种渐渐燃烧的东西,让她汗毛倒立,如野兽预知了危险的临近,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呃…!”
男人突然发出闷哼,飞快的离开她,嘴唇上流下了殷红的鲜血。他露出一丝狞笑,刚想说什么,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连忙腾出只手紧紧捂住鱼若安的嘴巴,趴在她身体上方屏息静气。
“…把通关的文书都拿出来!动作快点!”
外面传来吆喝声,鱼若安转动眼球,透过马车隔板裂开的一道小缝能够看见外面的景象——几个身穿军士服色的年轻男子腰挂短剑,正站在路边索要车夫的通行证。就算她久居深山,也还是知道,遇见这样沿路设卡检查盘问的军士,就说明他们正在穿越两块不同的封地,落霞山所处地界乃是京畿道所属,临近京城,而能够在一两天内抵达的地界,应该就是近旁的陇右道无疑。
他说要尽快回家,指的就是陇右道所属的州府吗?她充满仇恨的斜眼看面前禁锢自己的男人,早知如此,就应该别管什么翡翠玉石,直接丢他在树林里烂掉好了!
“七殿下,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外面传来惊叫声,顿时一片乱七八糟磕头问安的声音,鱼若安感觉到男人全身的肌肉紧张了下,连忙转眼看向车外,只见新来了一队人马,刚才盘查的军士全都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向为首的人叩拜行礼。
那人骑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具鎏金镶嵌着宝石,看上去无比华贵,可由于他穿着一件湖蓝色的斗篷,带着兜帽,从鱼若安的角度看过去完全看不清长相,只听见非常温柔悦耳的声音轻轻问道:“今天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回七殿下的话,小吏从清晨就带人此处值守,往来都是些行脚商人和农夫,并无可疑人士!”十夫长赶紧拱手回道。
骑在马上的男子显得有些失望,他用马鞭轻轻抚摸着白马的鬃毛,依旧语调和缓:“你们应该都已经听说了,我表兄战场归来竟遇伏击,到现在还音讯全无,所以眼下所有哨卡,无论大小,全都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千万不要放跑了任何匪人。听明白了吗?”
鱼若安听见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似乎发出一声冷笑,却见那骑白马的人调转马头率众离开了,军士验完车夫的通关文书,便也挥手放行,似乎没人想到装满木炭的马车下还另有夹层,藏着两个各怀心思的落魄男女。
马车走出半晌,男人放开了鱼若安,她猛地推开他,重新缩回角落里,冷着脸咬牙切齿道:“你到底要将我怎么样?不放我走,难不成也要卖了我赚银子?!”
闻言,男人突然笑了,这种笑并非往常那种令人讨厌的冷笑,倒像是如释重负般愉快的笑,他张开手指耙弄自己肮脏的乱发,声音低沉的说道:“一天前,我将你打晕的时候,你手掌心里分明有道伤口,还记得吗?”
鱼若安心中大骇,下意识将光滑无损的右手攥住,却引起男人更深的笑意:“我背后受伤,身中剧毒,又从数十米高的山崖上滚落山谷,你却能救我的命,而且不过短短一天时间,我恢复的异常迅速,这一系列不可思议之事,相信你总有个合理的解释吧?”
她轻咬下唇,恶狠狠地盯着他,却不发一言。
“你现在的表现倒也在我的预料之中。”男人语气轻松,笑意更甚:“没关系,跟你身上的秘密相比,多花些时间不算什么,总会让你全都说出来的。不过你看上去也算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让自己少吃点苦头的做法吧?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话音未落,只听到一声巨响,封闭的马车上部似乎被瞬间掀翻,砸成粉碎!突然照射进来的强烈光线让鱼若安头晕目眩,她下意识蜷缩身体,护住头脸,飞溅的木屑在身边雨点般洒落!伴随着车夫的惊叫和马匹嘶鸣,就听见有人声如雷鸣般叫道:“找到啦!——将军在此!将军在此!——”
她迷迷糊糊的抬起头,看到如乞丐般的男人站起身来,竟是那般高大威武、器宇轩昂,他虽还是肮脏邋遢的模样,浑身却透出一股无法逼视的凛然之气,只见他伸出胳膊,半空中飞下只纯白玉爪的海东青,扑腾着半米宽的翅膀,落在他的手臂上!
“老子回来了。”他眼睛看向前方,狞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