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深境,距暗族百余里地处,狂风怒吼,饶是冬季,山原绿色的林海也波涛起伏,层层叠叠。
迎着呼啸的冷风,一个赤脚少年黑发凌乱,此刻正缓慢地行走在山间陡峭的小路上。少年身后,跟着一只黑犬,战战栗栗着,前肢趴着不愿再前行了。
“阿宝,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
黑犬叫了几声,似是回应主人,弓着身子钻进了一旁的岩缝中。
少年撇下黑犬,双手结印,身形忽地暴掠而出。山路通向峡谷,不消一柱香的工夫,他已经出现在谷口了。
“碧血幽月,我闻到你苟延残喘的气息了。”
少年冲进峡谷那瞬,天空忽地暗了下来,刹那,峡谷中一条黑雾冲天而起,黑雾中,两只猩红的双眼缓缓睁开:“你这没有魂魄的怪物。”声音沙哑低沉。
“圣主需要你的灵魄,这是你的荣幸。”少年笑了笑,便是张嘴轻吸,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很快束缚了那黑雾。
“去死。”
黑雾剧烈挣扎,在山谷中盘旋嘶吼,撞下无数巨石,山脚震动,它带着黑雾对少年俯冲而去,然而,到了那少年跟前,却仿佛撞到了一道屏障般,黑雾瞬间溃散开去。
“不!”
在那股力量里,任凭它如何挣扎,依然是毫无意外地被尽数吸入了少年嘴中。
天空开始恢复冬日灰白色的晴朗,峡谷内渐渐平静,一丝风也没有。
少年轻笑,刚准备离开,却是愣了一愣,笑容凝固在脸上:“这是残魂?它把自己的灵魂和灵魄剥开了?”
片刻,少年长吐了口气:“中计了。”
暗族,落家。
落羽轻轻抚摸着请帖上段亦晨三个金字,显得心事重重,他又读了一遍请帖的内容,想了想,翻手引出了一团紫焰,请帖在他手中慢慢化作灰烬撒下:“为什么要回来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落羽的父亲落不凡在一旁赞许道,“已来消息,他被内阁府废了,这暗族啊,估计也不会有几人去赴宴的。族内正是站队时候,一步错,步步错,我落家的立场可要稳住了。”
“死在遗古禁地多好,反倒打扰我和霜儿的婚事。”落羽抖了抖手上的灰尘,他看向窗外,俊朗的脸上浮现一股狠劲,“道不同,也怪不得我。”
冷风刮过,寒意更甚。
此刻暗族各大氏家要么冷笑,要么惋惜,暗中的探子大都撤了回来,段亦晨归族搅起的风波,最后也不过化作茶余饭后的闲谈。
段亦晨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和老阿来搬出莫家,住进了客栈,对此莫天行也未多做挽留,只是惊讶段亦晨竟这么快又恢复了生气。
“段小友的请宴,莫摇那小妮子肯定会从天书院回来去凑热闹的。”
段亦晨心中明了,莫天行是在婉拒,但依然笑道:“那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谢过她。”
事实上,段亦晨并不在意莫天行的拒绝。他早有预料,就算以段家之名大办请宴,各氏家家主也一定不会前往的。一来,他毕竟是小辈,二来,若这些人真个亲至,那就相当于承认了段家还在氏家之列,这显然并不得人心。
在客栈用过晚宴后,段亦晨披上了风衣要出门去。老阿来知道他是去蔓香坊,也没有跟来,封魂后,族内对段亦晨和段家最后的兴趣也失了去,倒不用怎么担心。
柳灵均此刻正头疼。
“让老子进去,老子说了要捉她柳灵均今晚过去陪酒,那就必须得去!”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来人如此粗鲁,未免有失身份,也真是罕见。
“嘿嘿,柳灵均小妞出来了?”
柳灵均站在蔓香坊的阁楼门口,斜眼瞧着小院里这个满脸胡渣的彪形大汉,后者眉目里隐隐有血杀之气,倒不像下人,但又实在想不出整个暗族哪里有这样一号有些实力却不讲规矩的人物。她皱了皱眉,冷冷道:“这么晚了,蔓香坊也打烊了,这位爷若是要买香料,赶明早吧。”
“哈哈,爷要买的不是香料,是美人你啊。”那粗鲁汉子嬉笑一声,挥手便要把门口的四个丫鬟推开,只是蔓香坊的丫鬟也并非常人,他这一用力,竟好似推到了一滩软绵绵的淤泥,浑身力气使不出来。
“有点门道。”那大汉笑容不改,提气一喝,青褐色的灵力从手臂上震出,四个丫鬟再吃不住这不同寻常的力,娇呼一声,被弹了开去。
“嘿嘿嘿,美娘子,哥哥可要进来了。”
柳灵均锁着眉头:“公子若真要为难亦云,就莫怪亦云不客气了。”
“嘿嘿,最好就别对哥哥客气。”粗鲁汉子怪笑着正要踏进蔓香坊,却忽而警觉起来,身形暴掠后退开去。
就在他动身那一刻,一柄小刀从天而降,硬生生插在了大汉方才站立的地方。
“呵呵,看来今天不用亦云对公子不客气了呢。”柳灵均看到这剑,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大汉怒目而视:“哪个不要脸的狗杂种敢暗算你大爷。”
四周清风雅静,没有人回答。
“只会躲在暗处偷袭的鼠辈,算什么好汉?!”那大汉扯开喉咙一吼,震得房檐瓦片也跟着一抖。
柳灵均优雅地站在阁楼,并不作声。
“今晚老子就要这小妞过去陪酒!”察觉不到来人,粗野汉子怒火中烧,怪叫着又往蔓香坊里冲,只是这一次他刚动身,颈脖上一阵凉意便毫无预兆地袭来,心里一惊,身子也僵硬地停了下来。
不知何时,一个白衣男子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你要是再往前一步,今晚恐怕就喝不到酒了。”
“你……你……你是……”
“暗族之内,何时容尔等鼠辈胡闹!”
“你可知……”那大汉声音有些怕了,白衣男子摇摇头,“我可知?燕家兄弟也真是无礼,容你这么个粗鲁的佣兵畜生胡来。啧啧,你一心想向他们献媚,可不知道他们却是想故意整治你这个猪头。”白衣男子说话间,已一脚踢在了大汉的身上,就是那么毫不在意的轻飘飘的一脚,彪形大汉身体就化作了一道弧线,重重摔出了蔓香坊的院子。
那大汉身体吃痛,捂着胸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被白衣男子这么一点,方才醒悟,一时间面红耳赤。他非暗族之人,在外又横行惯了,本来以为一个小小的香坊不在话下,现在回想起燕家兄弟故作模样地给他下套,他在席间夸下海口,只觉得一阵恨意,又一阵无力。
柳灵均心中了然,从阁楼中缓缓走出院子来,露出不亲不近的微笑:“今晚三位公子真是不想让亦云好好休息了呢。”
听得这话,白衣男子面色变得难堪了起来,道:“燕天成燕天峰,没想到你二人也跟了来。”他说着,心里不得不重新审视柳灵均,实在是没有料到,这个小妮子竟如此敏感,比自己还先察觉到燕家两兄弟的行踪。
柳灵均却并没有察觉到燕家兄弟,只是她深谙世故,知道燕家兄弟不会任由这佣兵闹事,甚至隐隐猜到,这二人其实是想来场英雄救美的把戏,只是被秦乐突然现身打断了,心里只觉得这几人当真是幼稚。
“好个秦乐,这种无耻之徒自己做的事,凭什么栽在我兄弟二人身上?”
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空灵地回荡在院子上空,彪形大汉被这声音骇的脸色苍白,趁着三人没有注意自己,连连退了下去。蔓香坊的丫头知道牵涉到燕家秦家,也不敢阻拦。
“那你二人鬼鬼祟祟躲在暗处,又是为何?”
“谁鬼鬼祟祟了?”忽地一阵凉风卷过,院子门口两个嬉皮笑脸的青年走了进来,为首那个装模作样对着柳灵均作了个揖,道:“我们是来给灵均小姐送香料订单的,倒是秦乐兄,这么晚了你不睡,难道是刚好散步经过这十凉街街头?”
身后的那个又接过话头:“嘻嘻,秦乐兄好有雅兴,是专门来十凉街赏月的。”
被二人一唱一和反咬一口,秦乐又好笑又好气,讥讽道:“我只是路过瞧见这样有鬼鬼祟祟的人,便跟了上来,出手相助灵均小姐,却没想到,燕家的订单都是半夜三更送过来。”
燕天峰瞧他一眼,不理他,对着柳灵均拱拱手,道:“这是燕家订单,比起上月略有改动,还请灵均小姐过目。”他忽然袖手一挥,红色的纸单脱手而出,却不是向着柳灵均,而是冲向秦乐的。这一手劲道极大,又使得突然,秦乐不得不纵身一跃,用随身的木扇去挡。
他那一挡,纸单力道卸了下来,换了个方向,正好落到柳灵均身前,被她接住,她知道这三人平日里总是处处作对,不温不火地道:“燕公子这送单子的方式,灵均真是不知道该接还是不接。”
秦乐脸色当即沉了下来:“燕天峰,莫要过分了,暗族还容不得你撒野。”
燕天峰转过头和燕天成相视一笑:“莫非就容得你撒野了?”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又冲着柳灵均一本正经地行了行礼,“灵均姑娘,单子我们送完了,这就告辞了。”
柳灵均并不答话,只微微一笑,月光映在她身上,显得圣洁。
“既然要走,那就让我代灵均姑娘送你们一程。”秦乐木扇一合,一掌拍向燕天峰背后,只是燕家兄弟早有戒备,燕天峰屈身一闪刚躲了这一掌,燕天成的一双拳头就正面迎向了秦乐。
秦乐反应也是极快,身形暴退,露出一脸不屑,同时他双手开始结印,一轮绿色的魂穴渐渐浮现在他头顶。
秦乐显然是动了真格,魂穴凝出的那一刻,他气质陡变,绿色的魂穴在他头顶上缓缓转动,积蓄周遭的灵气。
“呵,就你有魂穴?”燕家兄弟二人毫不示弱,翻手间,两朵红色的魂穴也是在二人头顶上绽放开来。蔓香坊的院子里,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