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这一干人等,秦涯揉了揉眉头,颇有些头大。段亦晨归族之事,来得突兀,引起的风波,也着实不小。
彤云密布,大雪将至,寒风掀起瓦片,哐当声不绝于耳,秦涯转回议事堂,抬头望高空,满天阴沉一色,看样子会有场大雪。
议事堂位于秦府正厅之后,修葺得十分大气,四面墙壁挂有青龙腾云、朱雀浴火、白虎啸林、玄武出海的四象宝图,整个厅堂被一道映着簪花仕女图的的画屏分为两侧,一边是长桌,用于政务议事;一边是茶几,用于私人密谈。大堂以檀木制品为主,色调沉稳,不失奢华。墙上四角,立着四个口中戏珠的龙首玉像,流光溢彩,栩栩如生,给屋内添了几分活力。
秦涯慎重地关上议事堂的大门,恭敬对着画屏鞠了一躬,道:“三皇子。”
画屏后面转出一人,身着紫袍,器宇轩昂,他对着秦涯轻轻点了点头:“内阁府的命令下来了,此事静观其变,一切皆等段亦晨回族再论,段亦晨全权由内阁府处理,各方势力均不可插手,违令者皆以谋逆罪论处。”
秦涯惊讶,内阁府已多年没有亮出这等强硬态度了,转念又觉得似乎唯有这样,才最为稳妥,不管怎样,当初因九幽魂狐之事,声势浩荡连段家都灭了,内阁府绝不会允许它落到任何人手中。
“不过,就算内阁府有令,但如今族中势力分散,还是那个权利相对集中的暗皇族吗?这件事明面上肯定没有人会轻举妄动,但底下暗流却将汹涌,谁不想将九幽魂狐掌握在自己手里。”
秦涯看着眼前的丰神如玉的青年人,心念一动,问道:“三皇子的意思是?”
三皇子摇摇头:“段亦晨,一个自小惊艳天书院,身负种魂术,又从遗古禁地活着走出来的人,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回来,你觉得各大势力真能吃定他吗?这不是块香饽饽,而是根硬骨头啊。”
“三皇子所言极是,如此,那些暗中作梗的势力,到头来终会是一场空。”
“段亦晨之事,我们只管协助内阁府便是。可怜我那二哥,被大哥相激一番,未免也太迫不及待了。”
秦涯心有所思,眼前的三皇子之精明,只在大皇子与二皇子之上,自己选择这样一个人,到底是利还是弊呢?
三皇子没有察觉到秦涯的小心思,负手而立,“倒是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行动,把燕家拉拢过来了。大哥有聂家,二哥有陆家,莫家坚定站在内阁府身后,三部皆已有所事从,唯有这燕家,一直中立。”
“燕家这些年得白溪城相助,我们确实应该赶在大皇子和二皇子前拉拢住燕家才是。”
“话虽如此,但正因为白溪城,燕家才不好动啊。燕风扬打通白溪城这关系后,有这股助力,发展自然迅猛。但皇族谁动都有可能对外界暴露自身,给自己引来无穷祸患。”三皇子沉吟道,但他也明白不管如今怎样规避,暗皇族总有一天是要重新走出去的,所以燕家现在把握的算是暗皇族整个的外交资源,迟早都是举足轻重,思疑片刻,他缓缓道,“拉拢风险还是太大,目前你就先多向燕家多多结交吧。”
“是。”秦涯道。
交代完毕,三皇子转过那画屏,身形隐没在那簪花侍女图中,原来那画屏竟是有条空间结界。秦涯躬身相送,瞧得三皇子已然离去,又上前重新摆置了一番画屏,做完这些,方才退出了议事堂。
车轮滚滚不休,一路疾驰,荒原过后,绿林繁茂,气温回升,按年说所说,此地离百草谷已经很近了。
段亦晨坐在车厢外驾着马儿,老阿来也跟坐在一旁,两边风景越来越有生机,给人一种从冬进入春的奇异之感。
“按少爷所说,这赤鸟,不似凤凰,倒是极有可能是朱雀后裔。”老阿来沉思一会儿道,“能幻化人身,至少也是神兽,若真是如此,此等手笔,只能是暗皇所设,以太古异兽来滋养族脉,通常是每个大家族为保证后人修行天赋的一贯手段。”
“不管是何目的,万蚁吞血噬骨,未免也太残忍了些。”想起昨夜那场景,段亦晨于心不忍地摇了摇头,一边是家族利益,一边是自我良心,他有些茫然。
老阿来叹气,段亦晨的心肠,他最清楚不过,又道:“少爷其实不必过于放在心上,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自然法则。少爷曾经险些被招入天书院中,天书院专为族中培养天赋异禀的人才,这异兽便在他们的管辖之内,倘若真冲破封印,天书院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看来这火鸟是没有冲破封印了。”
正在这时,车厢内传来年叔的声音:“段少爷,前面这片山脉,就是百草谷的入口了。”
段亦晨和老阿来都是一喜,段亦晨马鞭一挥,马儿拉着马车更加迅速往前赶去,道:“看来年叔以前没少来过这里啊。”
年叔道:“年轻时候和弟兄们经常来这里采些花草,现在是老啦,这百草谷,我也有十余年没来过了。”
“没想到年叔还懂得医药之道。”
“哪里懂得什么医药之道,不过是会认几种花草,会做些奇异的香料罢了,哈哈哈,上不了台面的。”声音顿了顿,又从马车中传来,“段少爷若是有心,改日老夫倒是可以教少爷做些万死不辞香,这万死不辞,可是老夫最拿手的香料,一定不会让少爷失望的。”
老阿来笑了笑:“这名儿倒是取得有意思,万死不辞,可见香气一定非比寻常,若是有机会,我也要向年老弟开开眼呐。”
段亦晨觉得有趣,没想到这两个一把年纪的老男人居然对香料感兴趣,打趣道:“要是百草谷有这万死不辞的原料,倒是可以采些回去,以后来叔和年叔身上都是香喷喷的了,那才叫奇香四益。”
“少爷说笑了。”老阿来轻咳两声,有些窘迫,年叔也觉得有些尴尬,不由得笑笑,段亦晨很少见得老阿来有这等反应,一时间心情大好,哈哈大笑起来。
谈笑间,马车已进了那片山脉之中,周遭绿意盎然,林海片片,生机勃勃,果然是个奇异之地,不远处,两座山峰由外合拢,只在底部留有一道狭长的缝隙,那便是百草谷的入口了。
接近谷口,段亦晨心底突然生出一丝警惕,他和老阿来对望了一眼,后者此刻同样神情凝重,段亦晨不由得缓了缓马车,道:“外徒有生机,内一片死气,只怕谷内有变。”
老阿来一下从马车上站了起来,霎时化作一道虚影先向谷内飞驰而去,魂铃草对段亦晨的伤病有莫大的好处,这种草分外难得,那日在旅店他不过向胡三随口提起,这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却将在眼前落空,他如何忍得?当下又提了一口气,往谷内冲去。
他穿过那缝隙还未真正进入山谷,阵阵恶臭已扑鼻而来,缝隙通道长有十丈,幽暗狭窄,老阿来生生顿住了脚步,通道的另一端,黑雾缭绕,只有沉沉的死气,哪里有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他灵识越过黑雾,偌大的谷内空无一物,灵识再越百丈,依然如此,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莫不是天意?”老阿来站在那里长叹一气,竟红了眼圈。
段亦晨不知何时跟了进来,站在老阿来身旁唤了一声:“来叔!您这是执念啊。”
老阿来顿时清醒,苦笑道:“多谢少爷提醒。”
段亦晨望着前方黑蒙蒙一片,心中越发不安:“这是有人强行掠夺了此地的天地灵运,如此肆无忌惮,就不怕天谴吗?”
“少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退吧,这团黑雾诡异之极,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他担心段亦晨要去查探,当下劝道。
段亦晨点了点头,当下和老阿来从通道内退了出去,二人来时匆匆,去时谨慎,谷外正阳光明媚,和谷内竟是天壤之别。
年叔和小阿暮守在马车一旁,见二人出来,年叔忙迎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老阿来双眼通红,段亦晨摇了摇头,心思沉重,只觉得这件事过于惊悚,怕是有惊天内幕。
“没有魂铃草?”年叔忽然醒悟什么,忙道,“两位快快上马车,谷内有魂铃草,怕是胡三编出来的胡话。”
“哦?”段亦晨惊疑道,年叔尚不知谷内动静,却有这样言论,当下有些奇怪。
老阿来是何等警觉,双眼一道精光掠过:“这是何意?”
“时间紧迫,我们上车再说。”
“莫不是胡三兄弟故意引我们来这,是要布置好手段,对付我们吧?”
“阿来,不得胡说。”段亦晨喝道,“胡三兄弟性情豪爽,你怎能如此揣测他?”
见段亦晨动怒,老阿来也知道自己失了态,忙道:“是我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多有得罪,年老弟见谅了。”
年叔不在意地摆摆手:“关心则乱,阿来兄对段少爷的一片诚心让人可敬。”他一边调转马车,一边解释道,“胡三这人看似粗犷,但心思极为细腻,怕是族内命令出了些什么问题,才故意要引你们离开。我一路上一直有所怀疑,只是我愚笨,到了此地才醒悟。”
“故意引我们离开?”
“嗯,我想暗族,二位是回不去了。”
听得此言,段亦晨脸色微变,老阿来望着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段亦晨冷冷道:“上马车吧,暗族,我们是一定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