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坐在穆王府花园中的一处凉亭,正看着飞流抱着西域进贡的蜜瓜吃的开心。蔺晨摇着扇子坐在一边,正要伸手从果盘中取一块蜜瓜,被梅长苏按住,挑眉道:“还没拿好消息来换,就要抢我的蜜瓜,这可是留给飞流吃的。”
蔺晨不由得抗议:“我说长苏,你在这儿舒服的被人伺候着,我在外面帮你跑腿干活,完了连块瓜都不给吃,太不讲理了吧。”
梅长苏一脸绷住的笑,蔺晨摇摇头,道:“我边吃边讲总可以吧。”抓了一块蜜瓜,边吃边赞道,“这贡品果然还不错,够甜。”
啃了两口,见梅长苏定定地盯住自己,叹气道:“哎,明明已经猜出来你还要问。雷州那个沈通的夫人,确实是滑族。”
梅长苏毫不惊讶,略略思索,缓声问道:“红袖招已经落寞,滑族也没了夏江和秦般若统领,莫非还有我们没有拔除的核心?”
“应该不是,这沈通的夫人是很早被安排到沈通身边的,还没派上用场秦般若就倒了。雷州残存的几个滑族女子自己抱团,掀出了沈通的舞弊丑案,又想着凭借沈通外戚的身份,能拉下沈追更好。”
“当真可笑,就因为他是沈追隔了几层的堂兄弟,就想让沈追背黑锅,这些滑族女子真是天真。”
蔺晨默默拿起最后一块瓜,不顾飞流抗议的眼神,迅速咬了一口道:“女人当真认准一件事,极其坚持,我可是十分认同,看来这些滑族要一批批揪出来,还得要个半年。”
飞流没有吃到最后一块蜜瓜,沾了果汁的小脸不禁皱在一团,赌气坐在石凳上生闷气。梅长苏笑了笑,取了帕子去擦他的小花脸,安慰道:“飞流今天上午已经吃了很多了,再吃中午的酱鸡可就吃不下了,晚上苏哥哥再帮你要半个瓜好不好?”
“酱鸡!”飞流已把蜜瓜的事情丢到一边,身影一晃,直奔穆王府的厨房去。梅长苏宠溺地看着他的身影,回过头刚好看见萧景琰远远地走了过来。
萧景琰早朝后在宫里处理完朝事,惦记着匆匆赶来。行至凉亭看见蔺晨,神色不由一滞,当日他欺骗自己,虽说后来鬼门关救了小殊归来,可这一把赌的实在凶险,萧景琰若说不怨他,实在牵强,不得要暗暗压下不满。
蔺晨脚底抹油,拍了拍手匆匆溜走,梅长苏还没来得及讲话,亭内只剩自己一人,只得摇头笑了笑,缓缓起身,静静看着萧景琰走近。
“小殊。”萧景琰几步上前,“在京中休息可好。”
梅长苏不禁一笑,“不错,穆王府的主人还没问,你倒替他们关心起来。”
萧景琰愣了愣,也禁不住失笑:“怎么没见霓凰与穆青。”
“霓凰有半年不在,此刻应该在武场与穆青训练府兵。”梅长苏缓缓坐下,如今的身体依旧是能坐着就不站着。
“嗯。”萧景琰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楠木上阳刻了精致的吉祥团福云纹,“早该给你的。”
梅长苏淡淡一笑,伸手接过打开,是硕大的一颗珍珠,轻笑道:“如今这颗珍珠总算是归我了,白白在你手上存了那么久。”
萧景琰笑了笑,“昨日向母亲讲了你我见面的情形,母亲很是开心,原想来看看你,可是父皇昨夜受了寒,母亲不得不去武英殿侍疾。”
“静姨现下是宫中主事之人,自然事忙,可惜我不便入宫见她。”梅长苏笑容浅淡,想了想,又抬头看向萧景琰,“还没向你道喜,太子妃算来快要临盆了吧。”
提到自己将为人父,萧景琰面上一丝温情,笑道:“是,还有两月,太医说应该是男孩,如今还在娘胎里就很不老实。”
“这倒不像你的脾性,”梅长苏温和笑道,“我还在想你这死板的样子,日后教出的孩子也这么一板一眼,得多无趣。”
萧景琰哈哈一笑,“林伯父那般威严,可不也教出了京中最跳脱顽皮的少年,将来这孩子说不定对你的脾性。”说到此处,萧景琰想到什么,续道:“庭生那孩子跟了你一年多,受益匪浅,日后两个孩子若能受你教导,可比那些太傅老学究有益。”
梅长苏胸口一闷,无言许久,萧景琰仔细回想方才的话,发觉不对,不觉自悔,勉强扯开话题道:“这次你回来,我还没有告诉庭生。”
“不告诉也好,他终究是个孩子,简单些生活反而是福。我能尽力教给他的,也只是为人处事的一些道理,懂得忠义仁孝,他也算继承祁王一些风骨。”
提到庭生,萧景琰有一丝宠溺:“庭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性子沉稳好学,在我和太子妃面前也是谦恭有加,我倒希望他能在以后弟妹面前做好表率。”
梅长苏扑哧一笑,“说的好像庭生本就是你的孩子般,那时你才多大。”
萧景琰低头笑了笑,“是啊,一晃都这么些年,庭生也这么大了,我也要真正做父亲了。”
两人会意一笑,往事联翩,都许久没有发话。是啊,如今连景琰都要做父亲了呢。萧景琰想了想,迟疑道:“你和霓凰……”
“发乎情,止乎礼。”梅长苏淡淡道。
萧景琰有一丝惋惜,若没有当年的冤案,此时一双壁人应早已儿女成双,依照小殊当年的性子,也许还会不时与霓凰闹些不快,可纵使这般,也是真实的夫妻。想到这里,萧景琰喃声道:“霓凰当年豆蔻年华,等了这些年终于得偿心愿,你们又是何苦。”
“我又能许她几年,”梅长苏垂首苦笑一下,“难道真要误她一生。从前是不敢爱,担心儿女情长误了你我大事,可现在是不舍得爱,不愿她一生这般托付了。”
“霓凰未必这样想,我们一同长大,她的性子你我都十分清楚。”萧景琰顿了顿,“总归你们是有情的。”
萧景琰抬头看着梅长苏,记忆中的小殊任何事情志在必得,那时他个性张扬,带着少年的期许对他说,以后霓凰有他罩着了,绝不许欺负她半点。可如今,二人这般以礼相守,哪里还是当时的小殊。
“凭我这残败病体,既给不了她白头偕老,又何必让她耽误。”梅长苏神情不变,缓缓道,右手习惯性地摩挲起来。
萧景琰亦是拳了下手掌,沉声道:“相爱却不相守,你们又何尝不惋惜。我做兄弟的,又自能独安。”
梅长苏许久不语,一直以来,除了蔺晨,只有景琰敢在自己面前劝说霓凰的事情,也只有景琰的牛脾气,才会一直这么坚持。可是,他的霓凰呢,他的霓凰心中亦是这般坚持吧,可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只言片语。梅长苏心头一动,霓凰,竟比他还体念自己。
梅长苏抬头,报以一笑:“你怎么是独安,天下大任可都在你身上,日后有你烦忧的,不必担心我,你说的,我会仔细考虑的。”
萧景琰长叹一口气,转移话题:“你回到京中当以休养为主,怎么又关心起雷州的案子了。”
梅长苏突然一丝轻松,顺口答道:“滑族势力虽无主,可也是隐忧,趁我有精力,多揪出来一些也好。吏部的替补官员名录,你已经看过了?”
萧景琰点了点头:“都是地方里有几年年头的官员,这次雷州牵连十几位官员,一月内从各州抽调齐全,吏部也算为难。”
“名录中可有一个中山郡主理税收的曹肃?”
萧景琰惊讶道:“是有,你怎么知道吏部会报选此人?”
梅长苏目光一丝冷咧:“这人是原来誉王幕僚的徒弟,当年誉王赈灾饿殍遍野,他可没少看他师傅中饱私囊。雷州比中山郡大上数倍,税收这等肥差你还是另择一人吧。”
萧景琰最是厌恶贪官污吏,不禁眉头紧皱:“即是这等恶官,吏部怎么还报了上来。”
“吏部如何看的过来这么多地方官员,”梅长苏看向萧景琰,“虽然献王誉王倒了,这些年朝中不正之风却需要些时日,我这两天理了一些在朝官员的情况,日后你用人可以辅助。”
萧景琰点了点头:“你也不要太过劳累。”
梅长苏轻声应了,看见列战英遥遥走了过来,如今萧景琰入主东宫,蒙挚又年前领命出征,这禁军统领便有他暂代。梅长苏道:“战英亲自过来,应是宫里的事情。”
果然列战英走近,施礼后道:“殿下,娘娘与太医请您入宫。”
萧景琰点头起身,转身对梅长苏道:“每日只能短短聊几句,真是不过瘾。原想着你能住在我那里就好了。”
梅长苏浅浅一笑,起身相送。萧景琰向亭外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回头低声道:“对了,霓凰前日告诉我,她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林家人身份,我已准了。”
梅长苏一时愣住没有反应过来,忆起黎纲早起说东宫遣了人员打扫林氏宗祠,方才又有那番谈话,梅长苏心中虽有所动,却未料到他们如此急心,不禁脱口:“你站住。”
萧景琰早已出了凉亭,与列战英一前一后离去。
梅长苏迈了一步停下,几许无奈,凉亭立身,隐隐一丝苦涩。他们竟然也开始瞒过他,合谋做这荒唐决定。霓凰若真走出这步,当真不能回头了。梅长苏看着穆王府郁郁葱葱的花园沉思,当初梅岭若没有同意蔺晨的施救,霓凰会有今日的念想吗。梅长苏轻轻握了一下拳,这双曾经挽弓射雕如今毫无缚鸡之力的手,能给她怎样的允诺呢。是自己做错了吗,是不该平白给了她三年的期许,还是不该怀着心中的执念白白辜负了霓凰的情谊与时光呢。
梅长苏干咳了两声,心中郁气团团,扶住柱子暗自叹道:“霓凰,此生我如何配得上你。”
“林殊哥哥,我不要来生,只争今朝。”
梅长苏抬头,看见霓凰双眸波光流转,笑意盈盈地站在自己面前,“今朝一时一刻,我便满足。”
梅长苏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伸手拥她入怀。霓凰,我何尝不喜欢这样拥你入怀的感觉,可是我不愿你这样蹉跎了自己。三年后,没有我,你又要如何孤单一人呢。
感受着霓凰拥住自己的力量,仿佛担心下一刻自己又会离开一般。梅长苏心叹,罢了,蔺晨说的对,他梅长苏算计得了天下功利权谋,可唯独看不透男女****,更何况面对他同样思念挂怀了十四年的女人。
二人闭目相拥,未发一言,可思绪仿佛一同走过这十四年的光阴。是了,也许该要补回曾经的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