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近来几仗快速紧逼敌国,军中一些年轻军官逐渐展露头角,从军不久的萧景睿和言豫津自然是后备中不可多得的人才,方又各自新晋千夫长,也算是一营中担得起责任之人。只是不知是军营历练,还是对着北境苦寒之地的不适,素日喜爱玩笑,极少烦忧的言豫津,也有些寡言了些。
因为萧景睿到底不复往日与梅长苏的亲近,加之二人不愿军中将士认为自己借着贵胄公子的身份,甚少前往帅账,除却军务需要,出入帅账不过两三次。
见言豫津若有所思的刷马,萧景睿有心替他排解,刚好瞥见帅账前一身男装的宫羽,一样神色郁郁的来回徘徊。凑到言豫津身边怂恿道,“哎,你的宫羽姑娘好像不开心,你不去玩笑关照?”
言豫津抬头看了眼帅账,摇了摇头,“宫姑娘的心意,傻子也能看出来,偏偏苏兄视若无睹,我又能做些什么。”
“能带着江左盟一众人同入军中,上阵厮杀却不计军功,也只有苏兄能做到了,我觉得,这几日看苏兄的身体,不似前两月好。宫姑娘必然挂心。”萧景睿自己心中不可否认,他无法对苏兄有任何怨气。
言豫津瞟了他一眼,倒有些好笑,“我是因为美人颦颦而有感,你悉心挂念苏兄身体,偏又硬撑着不去见他,白白拖着我陪你。”
萧景睿瞪了他一眼,又叹气道,“总归要些时日的,不是不愿,是怕尴尬。。”
言豫津似想到什么,突然拉起萧景睿,择了一处无人的营帐躲进去。压低声音道,“景睿,你难道没有觉得奇怪吗?”
萧景睿不禁好奇,“奇怪什么?”
“苏兄智谋无双自不必说,可你看近来这几仗他的点将布兵之法,竟比蒙大统领更像主帅。北境战场地形复杂,若说苏兄是曾至此游历,便对地形布阵有鬼斧神工般计谋,多少有些牵强。再论治军之时,苏兄凛冽豪壮,在廊州打理江左盟事务时,也不似这般激扬啊,倒像是军旅出身。”
萧景睿颇有同感,只是先前专心抗击敌国,无暇思虑,“苏兄扶持太子,得殿下垂青自是国士无双,没想到行军打仗之事殿下这般信任,蒙帅也极尽尊重。虽说你我结识苏兄在前,却不知苏兄才能过人之处,竟远超我们想象。”
言豫津犹疑颇久,缓声道出自己心中猜疑:“赤焰平反,太子一心翻案你我都能理解,苏兄推波助澜,全力筹谋,若说仅仅是钦佩赤血忠义,或谋士之职,你信吗?”
萧景睿自然摇头:“苏兄确实清风峻节,可辅佐太子夺嫡,赤焰一案并非必翻不可,若太子坚持平冤,为什么不等日后登基再做,我也觉得奇怪。”
言豫津突然一挑眉,抓住他的手道:“我早有疑惑,苏兄难道是赤焰案中人?”
“当年赤焰几乎全军覆灭,”萧景睿觉得不太可能,“幸存如卫铮将军、聂锋将军已是不易,苏兄比他们年轻许多,当年怕只有十几岁,为何翻案?更不论他这般体弱,哪里像铁血军人。”
话说着,却也愈发觉得不对。当年赤焰军中,年仅十几岁的主将,正有一位。萧景睿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一时思绪乱麻,只觉得心底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言豫津却是早有猜疑的,梅长苏对当年父亲与宸妃、林帅之事了若指掌,又能短短几次相交,便让父亲放下十几年的清心寡欲,重归朝堂。若是普通谋士,以父亲的心气才情,怕是难以劝解。只是父亲虽愿襄助新任太子,对梅长苏好感却是有限,不愿主动深交,自己也未能打探出些什么。
“豫津,这怎么可能?”
“我也只是猜测,并无证据。”言豫津无奈耸肩,“又不能直接跑去问。只是连你也想到这层,总归是有些可能的。”
言豫津和萧景睿自然是不会冲进主账,当面与梅长苏问个清楚的,只能要要看着被遮的严实密不透风的主账,暗自揣测罢了。
蒙挚正在帐内与梅长苏推演布兵之法,又讨论些如何联合地方州府安置救济因战受灾的北境百姓。好在如今朝廷不比两王相斗时期的浑噩,萧景琰又是多年征战,熟悉如何补给粮草发放银款,六部倒也勉强能供给多方战事。
蒙挚方收到京中发来的军报批复,将附信递给梅长苏后,忙拆开批复阅读。匆匆览过不禁拍案叫好,“太好了,小殊,大梁重创东海水师,卫铮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兵部户部补给的武器粮草,月前已出金陵,算来下次交战时便能到了。”
梅长苏神色安然,早已知晓大局:“景琰入主东宫以来推行诸事皆有人辅佐,朝廷自然是新气象,运些兵器粮草,不算什么。”
蒙挚点了点头,见梅长苏用手指摩挲着手中信,并未拆封,不禁好奇:“小殊,太子殿下给你的信,怎么不看?”
梅长苏微微一笑,低头道:“不拆也知道写了些什么。”
蒙挚挑眉道:“任你平日料事如神,总不能连这也能猜到吧。我可见上次你写信给太子时,洋洋洒洒,讲了许多朝中事务、边防战事,太子可有回复?”
梅长苏摇了摇头,默默拆了信封,内里仅有一张薄薄信笺,上面十二个字:“切勿过劳,静候归音,万万珍重。”胸中一阵郁气凝结,压抑到呼吸有些紊乱。景琰,自梅长苏离开金陵时,已不可能再回去了。
微微平复一下心境,微笑道:“上次也是这些,看来景琰嫌我唠叨了。也是,如今他诸事皆顺,陛下中风虽有好转却依旧无法起身,景琰不再需要我的筹谋了。”说完,如释重负般一笑。
蒙挚担心他的感怀伤及身体,忙岔开话题:“今日下雪了,你可要再在帐内加一火盆?”
梅长苏摇了摇头,拉紧一下身披的狐裘,笑道:“这帅账暖和得很,我倒不怕。只是北境近几年没有战事,将士们不少是头一回雪中出战,你倒该去各营探看下。”
蒙挚点了点头,起身想了下,又嘱托道:“还是别冻着了,我叫黎纲他们进来给你加上火盆。”
梅长苏微笑着应了,见蒙挚挑帘出账,黎纲随着进来,终有些忍不住胸中的郁气,弯腰咳嗽起来。唬的黎纲忙冲上来扶住抚胸拍背。嗽了几声,郁气舒展,方直起身来,笑着安慰道:“不妨事,许是下雪潮湿些,喉咙有些不适。”
冰续丹的事情许多人不知情,梅长苏却没有瞒下黎纲。自己身死前,还有些事情需他帮忙完成。黎纲瞥见一侧的信笺上寥寥几字,立时明白了缘由,心里酸楚至极。原本宗主的身子还能多撑些时日,可为了这场仗,硬是凭借冰续草霸道的药效提着,如今三月之期逼近,竟像是数着日子等待那天到来。
可面上,黎纲却也能装作不明就里,倒了杯热茶数落道:“这蔺公子也真是的,偏偏宗主这几日不适,他却跑出去玩去了,还不如飞流。”
梅长苏呷了一口热茶,感受暖流自喉部流入胸腔,舒服了些,道:“他走前留了一瓶护心丹给我,够用了,再说不还有你们吗?”
黎纲看了一眼梅长苏,低声试探道:“宫羽在账外候了许久了,今天下雪怪冷的,要不要叫她进来,也能照顾一下宗主。”话虽说出,黎纲自己也知道成功几率不大,只是看着痴心如她,心里有些不忍。
果然梅长苏摇了摇头,叹道:“她原不该出现在军营的,更何况我还能剩下几日?何苦让她拿起后放不下的,等大渝退兵后,你命人把她送回廊州去,要赶在我……离开之前。”说到最后,不由得迟疑了一下,却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早知道要死,有什么不好说出来呢?
黎纲自悔,暗骂自己的冲动,只能点头道:“也好,等下我再劝劝她。”想着这段时间帮宗主安排诸事,如料理遗嘱般,不禁眼眶微湿。
梅长苏知道黎纲的心情,自己的状态也不是很好,轻声道:“我倒有些乏了,今日早点歇息,明天早上起来陪飞流堆个雪人去。”
黎纲忙服侍着回帐洗漱歇下,神色郁郁地便出来了。一面嘱咐飞流晚间多留意宗主,及时奉茶倒水,一面又想着这两日应该找言公子与萧公子来陪宗主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