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
没有风沙,没有植被,没有朝阳,没有雪地……只是一片白,没有任何的修饰,纯粹而又单调。
刘夷希淡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并没有感到一丝的惊慌。
这里,应该是他精神的世界,或许储存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他是这么认为的。
世界被简单地描绘成了淡色素描,地平线如同画了好几笔的线条,绵延至此,勾勒出一个极其粗糙的世界。
比起外面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色,这里似乎更为单一、更为无聊。
刘夷希就这么静静站着,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忽然,远方的线条似是动了动,如同微风拨动野草,不由自主的摇曳着。
风……刘夷希摇了摇头,这里不应该有风,这里除了他,应该什么都没有才对;为什么会突然间刮起一阵风?
他朝前方走去。
每走一步都是极其沉重,刘夷希不知道这是何缘故,但他总觉得不继续走下去是不行的。迎着微风,他重新迈开了步子。
忽然,他感觉自己右边的空间微微颤抖了起来,一道黑色的裂缝缓缓出现,似乎代表着什么东西要出现一般。
但,什么都没有出现,黑色的裂缝如同墨笔一般在天空中勾勒了起来,画出一幅极其难看的画,就像是小孩子的涂鸦,亦或是更差。
但刘夷希觉得它很眼熟。
他凑近了些许,看着这幅涂鸦,像是两个人的模样,一个人站着,一个人躺着;站着的人拿着一个像是武器的东西抵着那人,便没有然后了。
刘夷希看不懂,只能穿过这个涂鸦,继续朝前方走去。
涂鸦如同水的波纹一般被击散,黑色的墨点消散在空气中,随即便消失不见了。
刘夷希又走了两步,空间又开始波动了起来,依旧是那黑色的墨笔,在天上勾勒着小孩的涂鸦;只不过这次画的东西更难看,好几个人模人样的绘图竟是人首分离,地上还多了一滩水。
墨笔似乎想要强调那是什么,竟然专门画成了红色模样。
“什么东西……”刘夷希低声喃喃道。
刘夷希继续朝前行进,随着步履的走动,那周围的空间也是会画出一道道涂鸦;不过越朝前走,涂鸦越发完善,逐渐能够看清楚画的是个什么了。
走了十几步,刘夷希看见一个穿着男人装扮的孩童,心中不由得一颤,似乎想要上前抚摸,但却望着那空白的脸不知所措。
自己似乎早忘了她小时候的模样。
孩童的身后逐渐出现了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蓄着胡子的老者,皆是没有模样;刘夷希记得,这是那个小孩的父亲和管家。
不过,这三个人早已被尘埃湮没。
刘夷希轻叹一口气,继续朝着前方行进。
没走两步,空中又是画出了一个老者的模样,但这次却画的极其整洁,不仅轮廓清晰,连他脸上的表情都是完全映现在刘夷希的眼中。
这是一个蓄着长胡子的老者,面容虽然苍老但却极其精神,眉宇之间有着一股难以遏制的霸气,眼神严肃,似乎不容任何的杂质。
刘夷希记得,这便是他的恩师——天地三清,卢玄。
第一次见他,应该是在自己六岁的时候吧……那时候的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书童,好不容易和她交换了身份溜出去。
如果不是她,自己根本不会是今天的这般模样吧。
刘夷希眼神微沉,似乎感觉怅然若失。
他越过卢玄,继续朝着前方行进。
周围那单调的色彩也是渐渐丰满了起来,之前还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现在却是逐渐增加了许多的东西;有太阳,有楼房,有植被,有城楼……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在演变着他从生下来所看到的东西。
生下来时,人的感官极其虚弱,能够看见的东西都是极其简单,便是一片茫茫白地;而此刻他已经看到了至今六岁的回忆,白地也逐渐变成了一片城池。
之前看见的人物却是很多的空白,似乎是因为自己记忆的缘故;十多年前的事情早已忘记,剩下的也只有些许的轮廓,连确切的模样都不知道了。
之前的单调墨笔,可能是自己一两岁甚至几个月时候看到的,只记得一个形;若非来到自己的潜意识空间,根本不会记得有这些事情发生。
唯有卢玄,十几年来从未变过模样,他才能够一直记着。
刘夷希走了两步,墨笔继续开始作画,不过这次人物肖像变得清晰了不少;刘夷希知道,因为接下来的五年里,自己一直在和这些人打交道,模样自然是忘不了。
这里是十九个人。
许多的人都是过客,即便记得他们的样子,刘夷希早已忘记了他们的名字;不过这十九个人里面,却有两个人让他记得格外清楚。
一个是穿着黑色衣袍,形容带着些阴气的男子;一个是身材魁梧,留着一头短发的男子。
刘夷希记得,他们一个叫董胤,一个叫孙珪……这两个人,对他的一生都是极大的影响。
走到下一处时,刘夷希微微笑了起来;眼前依旧是一个人,他的年龄虽然比自己大一些,但样貌还略微带着一丝稚气。
他叫夏孟,是前代大宦官夏腾的干孙子,同时也是卢玄的弟子;是差点打败他,得到卢玄亲传的厉害人物。
他也是从夏孟那里,得知有关天地三清的事情的。
突然天地颜色一转,若阴阳轮回的更替,白色的空间竟然变得黑暗了起来;周围的景色笼罩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阴森。
刘夷希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中不由得发起抖来。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怕到他死的那天,他都无法忘记。
那是他一生的阴霾,即便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但这片阴霾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改变而消散。
黑暗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将迟疑的刘夷希拉了过去……
这双手如同噬心的黑暗,将刘夷希的心捏的很紧;他不敢大口喘息,似乎自己的心脏会随时爆炸开来。
空间又开始作画了……
这次不再是墨笔,黑暗中,一条白色的线条顺着黑暗的纹路缓缓画着;渐渐地一个巨大的建筑映现在刘夷希眼中。
刘夷希惊慌了起来,眼睛中血丝蹦出,模样十分可怖;他试图避开自己的视线,但那无形的手似乎捏着自己的头颅,他不得不朝着那个地方看去。
渐渐地,巨大的建筑成形,周围布满鲜血淋漓的尸体,放眼望去难知其数;刘夷希一声闷哼,跪倒在地上,他实在是再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
那是在自己十三岁的那年,原本在卢玄家中照常上课的,但卢玄却因为某种原因将自己打晕过去;待他醒来回到家中之时,全家上下已经被禁卫军全数屠杀。
他还记得,七十几口人命,只剩下他、她、还有她的父亲了。
他还记得,自己见到这些人的时候,内心竟然崩溃了起来;弥散在空气中鲜血的味道至今令他难以忘怀。
他放了一把火,烧了整个府邸,还差点将自己给烧死。
但危急之刻,卢玄临走前交给自己的《穷经冰兰行》散发出了巨大的光芒,万丈高的冰柱破天般涌起,成了东方大地上为数不多的景致。
若非如此,自己早就被火焰所吞噬。
无形巨手继续带着他朝前行进着,接下来的图画是一个人;那个人面容英俊,极其年轻,但一行一止间却有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那个人叫玉清使,至少他现在是得这么叫的
见到玉清使,刘夷希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那是比他见到自己全府死亡更令他绝望的事情。
卢玄死了。
他知道,卢玄是被朝廷的刽子手给杀死的,但他不知道,身为天地三清的卢玄为什么不反抗。对他来说,这或许是个永久的谜。
道门中一直流传着卢玄是逆天改命而死的,他也是略知一二;他后来听玉清使说,天地间有两种卜算,分别是大卜算与小卜算。小卜算知人为义理,大卜算知天地阴阳;而卢玄做了大卜算,还将他说了出来,便成了玉清使口中的逆天改命。
据说,卢玄的卜算已经知晓了之后一百二十年的事情,纵然他以诗歌的形式说了出来,却依旧无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为了所谓的黎民苍生,你成了名义上的叛教之人……真的值得吗?”
在他的印象中,被称为镇国三清的卢玄一直都是为了天下的百姓活着,纵然他卜算出了天地劫难,但这又有什么益处?难道知道以后的事情,便能够逆天改命了吗?
刘夷希觉得,与天相斗,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这空间作画,他也是知晓了,毕竟到了这里,自己的记忆已经很清晰了。
自己一直敬重的兄长孙珪,帮助自己探查到了自己的身份,乃是前朝大将军刘武之子,被某个人所救,而那个人的全家则是因为自己被全数屠杀。
那个人叫做张先,是个极其普通的名字,唯一不普通的是他的身份,乃是洛阳城的首富。
紧接着,权臣更替,原先与自己同窗的董胤自凉州带兵归来,压制了朝中大臣,年仅二十便成了朝中权臣。
然后因为董胤的错误决策,天下大乱,自己和孙珪为了帮助董胤,南下颍川,剿灭此地的叛军。
但在此处,自己和孙珪的政治观念出现了明显的偏差;孙珪为了自己的功劳大开杀戒,甚至高筑京观,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于是在他离开洛阳,北上大夏边关之际,自己便是跟着董胤走了……或许这辈子,二人都不会有所交集了。
之后发生了种种事情,但对于他而言都是无伤大雅的;他只知道,自己在莫名其妙中,被推上了皇位,只是单纯的因为他是前朝皇帝的侄子,大将军刘武的儿子。
张先设计杀死了董胤,执掌大权,被乱军杀死,自己则是跟着玉清使上了道乾山……
最后一张图,画了一个人模样的冰雕,便再没有了下文;这个冰雕是他心中的一个痛,但现在的他,再不会因为此事而感到迷茫了。
“你想给我看的就这些?”
刘夷希自言自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自己的精神世界来,也不知道它给自己播放自己的回忆有什么意义,难不成就是想看自己难堪吗?
大哥,我们都是一个人,何必做这些无用之举?
黑暗逐渐暗沉了下来,远处缓缓升起一道光亮,但这道光亮在这片黑暗中根本不值得一提。
光亮朝刘夷希飘来,速度极缓,令得刘夷希警惕了起来。
“这便是你的前半生吗?有意思……”
光亮中的影子嘲讽一笑,随即有一道声音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