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深,朗照在山上,柔和似水,包揽万物;道乾山很稀奇地停下了大雪,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宁静。
苏宜颜似有睡意,但她知道现在还不能睡;久坐在板凳上的娇嫩臀腚略显僵硬,似乎很是疲累。
刘夷希依然昏睡在床上,碎裂的骨头已经被道门中的医疗人员全数接上,内脏平和地颤动着,并无生命之忧。
即便如此,苏宜颜依旧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这小子受的伤也是能够致死的,不在他旁边守着,似乎还不保险。
“小苏,还守着呢?”
一位女子轻轻地推门进来,步履温柔,似乎害怕吵着那睡着的少年;她蹲下身来,看着一脸疲态的苏宜颜,不由得有些心疼。
“睡觉去吧,太阴星君都说了,这小子不会有事的,你这么一直守着也没有意义啊。”
苏宜颜摇了摇头,这小子从进山开始就没让自己省心过,谁知道不守在他边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都守了五个时辰了……”
似是那女子声音太大,苏宜颜抬出玉手将她嘴唇挡住,似乎怕影响刘夷希休息。
“我不累。”苏宜颜低声说道。
“你骗鬼啊,”女子似是有些不满,他现在都不信苏宜颜不喜欢这个少年了,“我帮你守会儿,你去休息一下,这总可以了吧。”
“半个时辰吧……我去山后弹会儿琴。”苏宜颜并不拒绝,缓缓起身,步履有些趔趄,很明显是疲惫不堪。但她都如此说了,女子只能答应。
苏宜颜走后,女子呆坐在板凳上,看着床上昏睡着的刘夷希,呢喃着:“你说你小子有什么好的,让小苏不顾身体来照顾你……”
“山里面长得帅修为高的人多了去了,小苏一个个都看不上眼,怎么对你这般青睐?如果不是喜欢,只怕就是对你的同情了。”
“对……同情。”女子说完还重重的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刘夷希逐渐有动静了,先是一声闷哼弄醒了昏昏欲睡的女子,深邃的眸子缓缓睁开,看着天花板出神。
“你还知道醒?我以为你要睡到明天呢。”
突然听见身旁的女声,刘夷希吃力的转过头来,见是一个陌生女子,便说道:“谢谢师姐。”
刘夷希的感谢,自然是照看之恩。
“你别谢我,我受不起。”女子微微摇头,打了个哈欠,“要谢就谢小苏吧,他可是守了你五个时辰,刚刚才去休息,过一会儿还要来守你呢……呐,问你个事情啊。”
刘夷希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你和小苏……不会有那啥吧?”女子的意思,自然便是男欢女爱。
刘夷希懵了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是高岭之花,我不过山崖野松,如何配得上她?”
“别这么想啊,我说……哎呀,正主来了……”
随着“吱呀”一声响,木门被缓缓推开,苏宜颜拿着一张琴缓缓走了进来;长发披肩,形态疲惫,眼神飘忽,就连刘夷希都看不下去了。
“半个时辰,你还算得真准啊。”女子无奈的说道,“他醒了,你俩聊吧……”
这种助攻王都是极其识趣的,既然刘夷希已经醒了,自己也就没有继续当电灯泡的理由了;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二人,便将房门带上离去。
“醒了?”苏宜颜提了提精神,坐在了凳子上,但说话依旧是有气无力。
刘夷希轻轻点头,看着苏宜颜的这般表情着实有些不忍,吃力地坐起身来,郑重的说了声谢谢。
“干嘛坐起来。明明身体都还没好……”苏宜颜本想起身的,但实在是没有更多的劲了,只能坐着说道。
刘夷希越发不忍,之前那个女子便说过,苏宜颜已经守了他五个时辰,这都快半天了,其中疲惫可想而知。
刘夷希努力站起身来,苏宜颜刚想说些什么,随即目光错愕地看着刘夷希朝自己走来。
没有丝毫防备,刘夷希将自己抱了起来,动作极其羞耻,即便她再累,白嫩的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了红色。
腿上、背上柔软的触感,刘夷希的病体瞬间就精神了不少;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蠢萌的事情,竟然一言不合就将一个女孩公主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
还没等苏宜颜吼完,刘夷希老脸微红,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苏宜颜极其茫然,她看着刘夷希,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刘夷希披起一边的道袍,坐在凳子上,朝着苏宜颜笑道:“你都守我这么久了,这次换我守你吧……”
苏宜颜顿时红了脸:“守……守什么守?我自己知道去睡!”
何况自己是躺在一个男孩子的床上,一个男生一直盯着自己看,她怎么睡得着?
刘夷希丝毫不顾及她的反抗,轻轻地给她掩上铺盖;苏宜颜实在是太累太累,也只能乖乖顺从。但她也实在不好意思被刘夷希盯着,把脑袋转向了里面。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空气十分安静,每一丝呼吸都极其刺耳;虽然安静至此,但苏宜颜实在是睡不着。
“呐……”苏宜颜轻轻说道,“我睡不着,你给我说说你的事吧。”
“你想听我的事?”刘夷希单手支撑着脑袋,微微的笑了笑,他倒不介意把这些事情说给她听,“你想知道什么?”
苏宜颜羞涩的转过身来,铺盖挡在她的脸上,似乎不想让刘夷希看见自己的表情:“你放这个好好的皇帝不当,为什么要上山来?”
“这事吗……”刘夷希苦笑一声,这女孩果然会问自己这件事啊。若是在之前,只怕自己想起那事,早就崩溃了;但事到如今,这一切早已成了过去的轮回。
“我是被一个权臣扶持上皇位的,因为我是上一个皇帝的侄儿,而那个皇帝又没有儿子,被权臣废了之后,我就这么理所应当地当了皇帝……”
“当了皇帝还没过几天,那权臣被另一个人用计杀死,我又成了那人的傀儡;不过那人是大夏所灭国家炎朝的后裔,一直想着复兴炎朝。好在脑子不好使,权力还没握好,便想着废我这个皇帝,自立为帝了。”
“他这个举动自然是满朝反对,城外的军队也是趁机攻入,想给上一个权臣报仇……最后的结果你也应该猜得到了,叛军杀死了权臣,觉得我这个皇帝没多大作用,又想杀我。”
“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故事很简单,而且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应当;权臣杀权臣,权臣杀皇帝,军队杀权臣,军队杀皇帝。
刘夷希唯一没有给苏宜颜说的,便是他一怒之下,冰冻了整个长安城;毕竟这件事情,一直是他心中抹不去的梦魇。虽然自己想要抛弃过去,但这一切永远附在自己的心头,如何抛弃的去?
苏宜颜躲在铺盖里轻轻的点头,这也算是她初步了解了少年,的那令他在意的是,皇帝都已经不在了,这个大夏又由谁来管?
似是猜出了苏宜颜的想法,刘夷希说道:“皇帝只是坐位置的,哪里来的实权?长安的皇帝不在了,自然会有人在洛阳新立一个皇帝;至于这个皇帝是谁,就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了。”
苏宜颜突然想起刘夷希那诡异的招式,便问道:“你那招式是哪里学的?”
刘夷希双肩微颤,似是想起了什么阴暗的回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声说道:“一本书。”
“什么书?”
“《穷经冰兰行》。”
苏宜颜想了想,自己似乎并没有听说过这本书,而且这名字极其诡异,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竟然隐藏了这么可怕的法门。
“这本书谁给你的?”
“我老师。”
“你老师是谁?”
“卢玄。”
“天地三清之一的卢玄?”
“对。”
苏宜颜极其震惊,天地三清的名号在道门中极响,甚至有人传言,天地三清的实力比三清使中任何一个人都强。
不过几年前玉清使便带回了消息,天地三清之一的卢玄已经正式死亡,原因是他逆天改命……呵呵,逆天改命的人,哪个不是死了?
但因为他名号的缘故,道门不敢将他与十六年前的那位并列成叛教之徒,毕竟声望在那里,天地三清都是叛教了,这道门的信仰只怕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苏宜颜听见刘夷希的师父是卢玄,眼中难免有一丝艳羡之色,虽说卢玄逆天改命而死,但终究也是道门中为数不多的高手,即便是维护天道的道乾山,也不敢对他有丝毫小觑。
“卢玄先生教了你什么?”苏宜颜又是问道。
刘夷希摩挲的双手顿了顿,仰头思虑,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会儿,他说道:“他教了一切,但他又什么都没有教给我。”
苏宜颜表示没听明白。
“我在他那里五年,他皆是倾囊相授,虽说没有传授道门秘法,但也终究将他所有的东西托付给了我,所以我说他教了一切。”
“但他教我之前与教我之后,我并没有任何的改变,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所以说是什么都没有教给我……”
苏宜颜还是没听懂。
她不明白是自然的,因为刘夷希完全是在跟她打哑谜;虽然刘夷希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但他的表达实在是让人难以恭维。
什么都没教,一切都和自己以前一样;这句话看似复杂,其实说的便是维持自己的本心罢了。
这看似简单,却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最困难的,便是在五年中从来不曾改变自己的本心。这都是能做到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坚持的?
“没听懂就算了吧,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刘夷希轻笑着说道,他看了看门边的古琴,问道:“你喜欢弹琴吗?”
“嗯,挺喜欢的。”苏宜颜轻声回道。
“是吗……”刘夷希站起身,将那古琴拿过手来,“我给你弹琴,你睡吧。”
“你还会弹琴?”苏宜颜不敢相信这个当朝天子还会这么一手。
“学过几天……”
苏宜颜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漂亮:“能让天子给我奏乐,我也是很荣幸。”
刘夷希手指一动,清脆的琴音若悦耳铃声,在这寂寥的夜中格外响亮;他的双手在琴上轻轻跃动,一指微动仿佛泛起千道波痕,通彻天地,完全不似学习几天的人。
“雪中轻拂云,月寒柳中絮。”
“青冥御河生,九州憾玉虚。”
“绵绵青山下,知音抚长生。”
“悠悠琴瑟间,意蕴沿西居……”
月光照射在樱花上,比映雪更为美丽,这在道乾山中是极其少见的;一道道清脆的琴音自远处传来,勾勒出山门美丽的华章。
红尘一曲,世间繁华若尽;笑靥中,三两淡酒,云淡风轻。苍天云云,载风流青渚,白扼西京。
天,暗了,但不会有多久,朝阳又会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