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芫实相遇时,她八岁,我四岁。我被扔到她面前时,她什么也没有说,盯着我看了许久后,她说:“一个可怜的人,和我一样。”
就这样,我第一次永远记得的话不是母亲或父亲告诉我的,也不是任何年长的长辈告诉我的,而是这个衣衫破***我大四岁的女孩儿告诉我的。她说,一个可怜的人,和她一样。
我永远都记得,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时候我不知道曾经的她都经历过什么,也不能体会她的痛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照着她的吩咐,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那时的我很容易就能感觉到,芫实不喜欢我,是很不喜欢。
芫实和我变得亲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得知我会认很多字后,就时不时的来请教我,她让我教她学认字。那时我并不明白她学认字是为了什么,也未曾想过认字会改变自己的生活。
但是就这样,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渐渐地我们成了很好的姐妹。
茯儿比我小三岁,她被送来时,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芫实接过她后,我终于看到了她脸上未有过的笑容。
我知道,芫实是把她当做自己女儿来抚养的,但芫实却教这个一岁大的孩子叫自己姐姐。
一个四岁的女孩能有怎样的心机,一个八岁的女孩又能邪恶到什么地步。近乎相同的命运让我们敢于向对方慢慢敞开心扉,不是同情别人,而是在别人的命运里找到能让自己活下去的地方。在别人的身上,找自己的影子。所以,一个奔向自由的门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希望的,是让那个与我相似的人代我体会未来的幸福。
而那一晚,我看到前方的大门在将要关上的时候,他用自己的身躯替我撑开我的未来。
我一边开着车,一边回忆着。
那是很久以前的发生的,就在我十二岁,芫实十六岁那年。收养我们的那户人家因为大意而忘记了锁上房门就进屋睡着了。
记得那是一个有些清风的夜晚,我们趁着几个主人睡着时打算偷偷溜走,因为我们再也忍受不了忍辱负重地活着,每当有鞭子抽打在我们身上时,那都让我们痛苦万分。
“嘘,不要出声,当心吵醒他们。”芫实的手搭在嘴唇上,小心翼翼地对我们说,我们都谨记芫实的嘱咐。
互相点头示意了以后,我们三个,我,芫实和茯儿便趁着朦胧月色溜出房间。来到院子后,芫实又嘱咐到:“别忘了,出去以后,先找警察。”
也许一切悲剧就是从那刻开始的,也许后来我们真正的痛苦也是在那时埋下的,也许没有那次出逃,我们三个,谁也不会嫉妒谁,谁也不会恨谁。
我们蹑手蹑脚地穿过院子,还好,院子角落里的那条狗也睡着了。我们暗自庆幸计划就要成功了,小小的茯儿正值换牙之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时她多么欢欣,眼睛眯成一条缝,两个小酒窝深深凹陷下去。眼看自由就摆在眼前,谁会不开心呢?
可是下一秒,一切都变了。当芫实去打开大门时,大门发出尖锐的“吱呀”声,且由于芫实开门的力气大了些,那尖锐的声音更有些刺耳。
主人们向来睡得鼾实,自然不会被大门的声音吵醒。难缠在那条狗,一点风吹草动都够给它的耳朵挠一阵痒痒了。
见了我们三个,它从地上爬起来开始狂吠,原本就突出的眼睛怒目圆睁地看着我们,尖尖的牙齿全部裸露在外,呲咧着嘴朝我们喊叫。那个样子恐怖至极,就好像知道我们要逃走,又好像见到了天生的宿敌。
茯儿在一旁吓得直哆嗦,看样子马上就要哇哇大哭起来,我也被吓的带愣在原地。而芫实呢,他一把拉过我们俩,对我们说:“现在可不是害怕的时候!”
可就在这时,几个主人听见吵闹立马跑出了房间,只有我们还站在大门口。
见到情况不妙,芫实赶紧把我往门外推了一把,嘴里喊道:“快跑!”她拉着茯儿跑在了我的后面。
“他们想跑!”抓我们的一个人这样对其他人喊道,于是后面的几个人清醒过来跑来一起抓我们。
我们跑过幽暗的小道后,茯儿却在一个路灯下绊倒。芫实跑过去扶她,并对我挥手,喊道:“快跑,别停下来!”
我有些害怕了,如果被抓回去,等待我们的将是史无前例的痛打,我想过去说,我们不逃了,我们知道错了。可当我看到那几个人从拐角出来后,我做了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事:我转过身,独自逃走了。然而后来芫实和茯儿并没有因为这个恨我。
后面依旧有人追我,我不停的跑着。我转过小巷,突然有车灯闪过我的眼睛,下一秒,我便失去了意识。
当我醒来后,发现一切都变了。我迷迷糊糊地打量了四周,才发现我躺在一件白色的宽敞的房子里,床头放着一束漂亮的鲜花,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终究挡不住外面的阳光。
我感到头部有剧烈的疼痛,如同被谁狠狠打了一拳一样。我手从被窝伸出来按着头部,然后起身。
那时候的我暗自庆幸,我被人救了,却又暗自揣摩,会是什么人救了我。一定不会是那些坏人,如果是他们,我住不了这么好的房间。正当我对所发生的一切感到疑惑不解时,房门被推开了。
门外进来一个中年男人,这个中年男人便是我后来的叔叔。他一手我这门闩,一手做出邀请的手势。于是,我又看到满头白发的人进来,他个子不高,却很有气势。
我见他朝我走近,双手背后细细打量着我,我感到困惑,欲张口说些什么,却不想听他抢先说道:“你的脸上,有着和我孙女一样的痣!”
那一刻,我似乎想到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却不敢贸然说出。
“我的孙女,我终于找到你了!”祖父凭借这个便断定我是她的孙女,这让我有些匪夷所思。
其实至今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翁家的女儿,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有了我所希望的家,这就够了。
他又抱着我痛哭起来,这使我有些束手无措。对于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使我原本胆怯的心境平静下来。于是我挣脱开祖父的怀抱,不住的往后退,然后愣愣地看着他。
祖父显得有些不解,他说道:“孩子,你不认识我吗?我是你爷爷啊!”他想了又想,道:“也对,我把你送走时,你也只有两岁。可是看看如今,你都这么大了!对了,你多大了?”
“十二岁了。”我脱口而出道。
“十二岁,按年龄算也刚好对的上。”他叹了口气说:“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希望你别怨恨我。”
“我怎么会怨恨您呢,您救了我!”
“呵呵。”祖父笑了,不知是他找回了当年送走的孙女,还是笑我让他温暖的回答。
突然,我意思是到了严峻的问题:芫实和茯儿,她们在哪里?
“孩子,你在害怕什么?”见我突然不正常的反应,祖父问到。
“我的姐姐和妹妹,她们在哪里?”
“你还有姐姐和妹妹?”祖父问。我点了点头。
祖父说到:“我并没有见到她们啊!”
我心想,这下完了,我算逃脱了,可芫实和茯儿却又被抓了回去,他们会遭遇什么样的待遇,我想都不敢再想。
“放心,我会帮你找到他们的。”祖父按着我的肩膀道。
可我已经等不及了,我要遵从芫实的嘱咐,我必须快点去报警,于是我不顾疼痛下了床。
“孩子,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报警,不然姐姐她们会被他们打死的。”我哭着说道。又有些语无伦次。
“我说了我会帮你找到他们的,但是你得叫我爷爷。”
自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希望自己有个家,如今这种喜事真实地发生了,我却还有些不能接受。
我低下头思量着,只听祖父又说道:“你还不相信我是你爷爷吗?”
“爷爷!”我立马叫出了声,因为我怕他反悔。倘若他不认我了,我就无家可归了,甚至连认识的朋友都没有。
“哎!”他答道,然后陶醉地笑了。
之后我跟着祖父坐车回到了家里,站在大门口时,我甚至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多么气派的房子啊,它还带了一座花园。
“这就是你以后的家。”祖父对我说。这就是你以后的家,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听到的最温暖的一句话。
我将我以前的生活告诉了祖父,却见他刨了刨我的头说:“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祖父也将我的事情告诉了警察,但警察们并没有在我所提供的地点找到芫实他们,这使我大失所望。也是后来我才知道,几个人贩子害怕我报警,便将茯儿卖到了一家影院,她一直在那里做着一个无名演员,而芫实则被卖到了一家妓院。
记得那天我哭得很惨,也哭了很久,任凭祖父怎么安慰都没有用。
可是孩子终究是孩子,痛苦的事情用不了多久也就忘了,况且祖父也常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如果有缘,还会再见的,你看,我们不就是一个例子嘛!”于是,几个月后,我从悲伤的白乌苓变成快乐的翁昔华。
就这样,我离开了芫实和茯儿;就这样,我回到了祖父身边。
果然,事过境迁,我与茯儿和芫实终是相遇了,这证明我们真的有缘。可是此刻,芫实的尸体躺在我的身边,我正要把她拉向北边的荒地。
后来被警察抓起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当初我在做些什么。当初,我将芫实拉下车放在一旁,随意找了一出地便开始挖。
天上挂着一枚弯弯的月亮,像是天空久久闭合的眼睛。它沉睡了,永远的沉睡了。一切都静静的,仿佛白日再也不会来临,仿佛黑夜才是宇宙间唯一的存在。
我徒手不停的向下挖阿挖,不知道是什么给予了我这种力量。我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因为芫实就在我的身边,她就在我的身边。
我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流,不是我太难过,而是它,停不下来。
那洞,仿佛就是通往无间地狱,只要越深,就走的越远。也许这条不归路,我要一直走下去了。
我将芫实的尸体埋了起来,手不断敲打地面,可这个时候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在那四处凸起的山堆那边,我仿佛看到了芫实飘荡着的灵魂,她渐渐离我远去,我轻声呼唤:芫实,睡莲花静悄悄得开了,你却永远闭上了双眼。
你静悄悄的向我走来
穿着一袭白衣
亲爱的小姐,你的口红
在我的脸上留下留下深深的印记
我记得你的名字
它叫做朋友
你的眼眸如同一颗钻石
我见它在太阳照射下闪着光芒
刺眼并不柔和的光芒
我期待你将它丢失
因为我无法靠近你
我的朋友
深深的五指烙印
印刻在我的脸上
犹如滚烫的铁板留下的痕迹
这样还觉得好吗?
你我,我们永久分离
我希望你在天国不要恨我,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你恨着我,我会难过。而是因为,我希望你心里没有恨。没有恨,一个人会快了许多。——寄芫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