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这里的孩子也拥有美好的幻想，我先教他们朗诵诗歌。如《静夜思》、《蒹葭》、《关雎》这类，当他们能够背诵时，我叫他们认字。
其次，我教他们去想象，于是我将我本子里的诗文念给他们听，因为每一首好诗，既是一副充满想象力的画，又是一段沁人心扉的音乐。
可是我从老远处听到小家伙扯开嗓子喊道：“娘，昔华姐说，天与地是一对恋人。”，又听到一声：“娘，恋人是什么?”我一下子感到无地自容。对孩童谈论这样的话题果然需要勇气，但是在听到大娘喊答道：“你昔华姐说的是城里的书上话，天地是恋人，我们又是什么！”后，我肠子都有些悔青了。
我的诗文成了他们的笑柄，这是我未曾想到的。在这样一个小小的村子里，怎么会再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呢。这里的人，活在现实里，这种感觉，真好。
可是世间总是如此奇妙，我以为不会有的总会有。
那夜，屋外的月亮格外的透亮。犹记得，那是中秋过后的第一个十五。我认识老人，就是在这个十五。
挂在天上的，是一轮黄黄的圆月。今夜的它，不似以往那么冰冷，却还是让我觉得，它依旧那么孤独。也许是心已经变得孤独，以至于外表变成什么样子，给人的感觉它都是那么孤独。
我和小家伙走在村子的岔路口时，遇见一位老人走在我们的前面。
刚看到时并没有什么感觉，但过了一会儿，静静走在他后面的我心中仿佛泛起涟漪。这样的景色，这样的一位老人，似乎在倾诉着一篇很长很长的故事。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老人，回想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坐在一棵老槐树下和别人下棋，旁边围了一群孩子，还有些许大人。我碰巧看到他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神。
那是黑夜降临，我惧怕黑夜，却又不得不依赖着它，如同这双眼睛一样，它让我感到恐惧，却又无法抑制自己不要靠近它，去了解那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你知道他是谁吗？”我低声对蛮娃说。
“你还不知道吗？”小家伙又低声告诉我：“他是村里的怪老头。”
“怪老头？”
“对啊，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在我出生前他就已经在这里了。”
“独来独往有什么可奇怪的？”
“独来独往当然奇怪，村子里从没有谁这样一个人过着，每个人都需要别人帮助。”
我有些惊讶于小家伙说出的道理，因为按着这条道理，我以前是多么的奇怪。
多久以后，我才明白，每个人，需要别人，被别人需要。
“还有呢？”
“有一次我试着去跟他打招呼，他两眼凶恶恶地盯着我，眼神恐怖，过了好久，他说：‘你理一个死人做什么？’我当时就吓得跑了。”说着，他又道：“我们还是换条路走吧。”
“这样想，他确实是一位怪老头。”
我只沉浸于上次的见面，完全没发觉这是个谎言。没等真相浮出水面，就听见小家伙喊道：“爷爷，我把昔华姐姐给骗了。”
老人已转过头来，看了小家伙一眼后，说到：“你又把谁给骗了？”“又”和“谁”字，老人故意压重了口气。
我还未从小家伙的话里明白过来，就听到走近的老人说：“是这位大姐姐啊!”
暂且忘记小家伙欺骗我的事，我赶忙点头说到：“您好。”
不知老人从我善意的眼神里看到了什么，他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说：“欺负这样一位好心的姐姐可不好，他的眼睛告诉我她可是非常信任你的。”
这位老人，他此刻的颜容与上次是那么的不相衬，让人不禁想问，他究竟是带着怎样的一篇故事与我交流。
而后的某年中秋，村子里也是一片热闹的景象。我独坐在院子里，望着平静的月亮，想象嫦娥奔月的美好景象，就像梦一样没有涟漪，只是那么平静，此时的嫦娥也像我一样在思念着某个人吧。
于是我也想象那片平静的梦里，有琪花瑶草，拿云攫石，还有一个微笑的人儿，像我一样念道：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你为何总是这样仰望星空？”突然有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我瞬间明白是谁，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的人生就如这灰暗的天空，够多的星星会让它变得闪闪发亮。”
“你这样了多久？”
“大概二十多年吧。”
“你知道我这样了多久吗？”
“多久？”
“有一辈子那么久吧。”
我看着老人发愣，自打他站在我的身后时，我就开始注意。
“我的失误，如果我不说二十来年呢？”
“我也会说，有一辈子啦。”
“我们是一样的人吗？”
老人却转向说到：“此时此刻，你认为最美的风景是什么？”
我回答：“飞丝瓦，金玉殿，丝绫裙，筋斗步。彩灯点满宴席，星星鸟集鳞萃。琉璃瓷满满，欢笑声边边。琪花瑶草，拿云攫石，暮鼓晨钟，孜孜不倦，流云渡水，古语片言，六街三市，月下天边，玉兔缠绵，盘古睫毛满扎根。”
“然后呢？”
“这就是最美的风景啊！”
“一定还有。”
“为什么您会这么觉得？”
“因为你说的是天堂，就像地平线一样。”
我顿悟，又开始伤感。
“当我看到月亮时便想到了这些，也许您说的对。”
于是后面又加上了几句，结局变成了：良辰美景，杳如黄鹤，南柯一梦，云霓之望。
老人笑了，可我却快要哭了。
再添上老人的一句感叹，一切真的都变飘渺了。
“人不是天上仙，难得如此眷恋！”
我的先知啊，你究竟要告诉我什么？
“爷爷，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们就是一类人，干什么都能产生一样的感触。”我向我的先知抱怨道，却听先知说：“我们受过一样的苦刑，所以会以相同的方式来结束苦难。”
“我们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在刚成型的时候，烈火燃烧过，所以我们生来就有着极端的热情。可是时运不济，在那烈火过后，被浇上了渗人的冰水，所以我们拥有极端的忧郁。但这样的心灵却非常脆弱，伤口太多，注定承受不起，能救赎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老人的一番话，仿佛让我看到了希望。
“时间呢，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时间会越磨越深，时间也会越磨越浅。”
“什么意思？”
“我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可惜时间静默不语。”
之后我反复揣测老人说给我的这句话，却未果。
“想要改变，你要做的，不只是等待。”
我想老人一定也和我一样，挣扎了很久很久。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老人，第三次见他时，我比任何人都兴奋。
几个小家伙带我到老人的家里去，听孩子们说，是这位老人想见我。
那是一个孤僻的角落，里面有一座旧瓦房，房上的瓦片鸟集鳞萃的堆在一起。我走近看才发现灰尘已经把那些旧瓦房尘封了好久；柱子上的钉子已经老了，生锈了，但却依然拼命地在那里支撑着整个房子。我不由地感叹这座房子的年代久远。
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我万万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番景象。先看见的是一座高高的花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有的发出了嫩芽儿，有的长着小小的花骨朵儿，这令人惊异的欢迎让我感到舒心又快乐。
我踏着步子进入里面，一条小路指引我向左拐，我踩上去，这铺满砖的路面给我一种踏实的感觉。两旁是宽宽的草坪，草坪上也长着我在门外看到的野花，墙旁满是盆栽。有些盆里已经开花了，有雏菊和栀子花，还有一些是我叫不出名字的。我向右望去，在两座相对的房子上有一个架子，架子被绿叶缠绕着，把那一小块儿地方用绿荫遮住，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外表如此陈旧不堪的房子里面竟如此宽敞干净，一切看起来就好像新的一样。我仔细打量着院落，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气。
在架子下，有一个人倚靠在椅子上，他一手拿着拐杖，一手拿着书坐在一张小小的桌子旁。我看到他放下书朝我看来，他冲我微笑，我也不自觉地向他微笑。他的笑更让我舒心，我从未见过一个老人有如此慈祥的笑容。他的脸上有很多皱纹，但却掩饰不了他的光彩照人，掩饰不了他的和蔼。
来的时候，我看到草丛里开着几株很小很小的花骨朵儿，草丛里还有被拔除过的痕迹。
几个小家伙却并不计较这些，他们已经风风火火的围在了老人身边。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老人喜欢讲故事，于是喜欢听故事的这些孩子成了他的听众。
就这样，我和老人成了熟人。那次见面，我们聊了很多，但这似乎是约定好的一样，我们之间，谁也没有问对方身世，过去。
许多年后，我都依稀记得，老人那时对我说的一句话。
他说：“眼泪可以被擦掉，肿胀的眼睛很快就会消除，但悲伤的神情是需要一段漫长时间才能改变的。”
我只能凭直觉感到，老人的过去，一定也像我一样。
“你为何会在这里，这么落后偏僻的地方？”
“因为我这颗敏感的心，让我倍受折磨。”
敏感的心，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我会牢牢记住。
“敏感的心。也许我也拥有。”我这样想着，又说：“我春天来到这里，秋天才与您相见。”
老人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已经相见。”
如果换做阿清，我必然会说：“我们相遇于春日，相爱于夏日，相离于秋日，冬日，只剩我一人看雪想你。”
我站在希望的海岸瞰望
那些飘荡已久
化成泡沫的记忆
令我深深陶醉的是
海岸的沙滩上
那些如金子般闪烁的沙粒里
我听到海螺保存的
来自远古的呼吸
海浪将泡沫藏于海螺里
我就带着我的脚步
向夕阳与大海留下我失意的背影
住在小家伙的家里，我整夜整夜不能安眠。依稀记得，过去仿佛是场梦，我在酣睡中呓语。
有时希望我老后能这样感叹：在那过去的日子里，我感受到了关爱，也感受到了痛苦，但我在这条我想的路上也上也曾得到过去多祝福。我撒下的种子虽没有长出美丽的花，我留下的伤疤也已烙在了心里，但至少我可以说，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这是我最值得骄傲的。
有时又像着了魔一样哭泣，并告诉老人：我希望我死后，您能把我埋在树林里，然后在坟上、四周都种上您养的花，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我过去肮脏的内心。
在这里，我只能用奔跑结束自己的痛苦。
无论何时，我的良心让我不得喘息。不知又在何时，我对自己说：花信之年死去是老天给我的倦容，因为我真得无法面对以后几十年的生活，更无法面对以后苍老的自己。还有，世界上能有多少人在美好的花信之年回归最初？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的生命比我爱的人都短，这样就不用体验离别的痛苦了。
我叹了口气，想到从惊蛰到霜降，从碧玉年华到花信年华，最终换来的都是冰冷和寂寞。如今的日子是连快乐都不敢光临的诅咒。
我最糟糕的记忆总是被埋在心里最深处，就像一片坟下的尸骨，即使肉体已经腐烂了，也还有骨架终不散去，还有灵魂随时跑出来侵扰，——寄“一生的悲歌”
我早已改口，管老妇叫做大娘。当大娘发现我这些不正常的举动时，她问我什么事让我这样烦心。而我却没有办法告诉她实情，只能抱着她，哭泣道：“我的父母，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大娘抱着我安慰了好久，失去父母的孩子固然可怜，想必我的父母也在和我一样哭泣。
我道，命运给我上了一堂关于活着的课，而我却丢失了所有的内容。大娘不会明白，大叔也不会明白，我自己，也在糊涂中过着日子。
某个夜晚，我愈加无法控制我自己，黑夜在寂静的空间里拼命挣扎，直到破晓的曙光撕开这恐怖的伪装。
当所有人都休息后，我穿上衣服又在外面奔跑。
当我跑到一个岔路口时，一条野狗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冲我狂吠。惊慌失措中，我跑向了另一条熟悉的小道。
那条花开得最好的小道，赫然屹立着老人的房子。
像是找到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我心情豁然开朗，立马就跑去敲门。那条追着我不放的野狗在我的几声训斥下跑远了。
当老人来为我打开门时，我两腿已瘫软，只能在老人脚下哭泣。
在我尚有的记忆里，老人将我扶进屋内。
“敏感的心，你也拥有，”老人缓缓道：“那应该是一段很长的故事吧。”我点了点头。
“你身边的人对你不好吗？”
“不，他们对我很好，非常好，只是我不懂得如何去回报他们罢了。所以我总是在拒绝别人，拒绝别人的关爱……我只是不希望人生有太多拖累。”
“可是孩子，没有拖累的人生还算是完整的人生吗？”听完老人的话，我陷入了一阵沉默。
老人又继续道：“孩子，不懂得如何让回报别人不是你应该拒绝别人关爱的理由。你要先学会接受，才会学会给予。”
不知是凭着怎样的一种感觉，我将我全部的故事都告诉了老人。这种信任是我从未有过的，以至于我依然清楚我们打一开始的谈话。
“是什么，让你这么困扰？”
我一个劲的只是摇头，嘴角颤抖地说：“你不会懂的，一个叫做良心的东西，我快被折磨疯了。”
“多久以前，我还回想这些事情。”
“什么？”
“你多么像很久以前的我啊，被自己的良心摧残。”
我是多么渴望老人能告诉我关于他的事，直觉说这位看似乐观积极，慈爱和善的老人也有一段伤心的过往，他的心底应该也有一泉温情的水激荡他可能脆弱的心。
1893年，当老人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他站在家乡的高地上俯瞰他美丽的故土。突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他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他居住了三十多年的地方。他想要去外面的世界，他想要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蓝天。
于是，他去和家里人商量。
“你要走？”他的妻子问他，他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突然要走，家里不好吗？”
“家里挺好，只是，我不想一辈子靠种地活着。”他痛恨的说到。
“好，那我答应你。”那时候的老人没有想到妻子会答应的这么利落，他对我说，他娶了一位多么贤德的妻子啊。
“那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他这次摇了摇头，他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去哪里他又怎会知道。
“那就记得找到安脚的地方后写信回来。”就这样，在妻子的鼓励下，他离开了。
老人告诉我，虽然他从小没有父母，但凭着老实的个性和勤奋的手脚获得了村里人的认可。二十六岁那年，他也娶到了他心仪的姑娘。
可是，不成器的他对待感情并没有他妻子那样忠诚。
“我离开家七年，只有前三年给家里的信不断，后四年我沉浸于事业和其他女人便递给家里的信减少了，后来换了住址后直接不再写信了。”
“后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只有我和她的目光在人群中相对时，她见到我拉着其他女人的手摇了摇头，我才意识到，我做了一件多么龌龊的事情。”老人这样对我说。
他的妻子没有直接去找他理论，也许是为了保全他的面子，也许是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总之，她带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跑了。
突然，横向驶过一两电车来，焦急奔跑的他们没有注意，三个人一起死在了如此庞然大物的碾压之下。
他挣脱开那个女人的手向他们奔去，可是一切都晚了。
“你知道我有多么后悔吗？我深爱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我，我甚至都没有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后来老人继续说，他将他们三个人的尸体带回了家乡。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死去的一个男孩和女孩正是他的孩子。
他的妻子和孩子因他而死，就算不说他是凶手，也难逃说他是罪人。
即使拥有再多的金钱又怎样，即使拥有再重的权利有怎样，终究抵不过心中那厚重的愧疚之情。
家里的两位老人，一位因伤心过度而死，一位痴傻，一年后而终。
这是我选择的路
上面开满了鲜花
从未见过有脚印踏足
大概
我是第一人
我欣欣喜喜地在路上走着
却没留意
那些花朵
竟变成了带刺的玫瑰
我的腿脚被刺出了献血
我拼命挣扎
只听有谁说到：
这是你的路
走下去
啊，布满玫瑰的道路
何时
才能看到温柔的鲜花？
老人说他没有脸面再活在村子里，可是他也没有勇气要了自己的性命。于是他选择离开，选择去流浪。
老人说，如果告诉他以后的路会是这样的，他一定不会这样做。我想，这跟我当初在监狱时的想法是多么一致啊。
而我始终都能看得出来，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他用了几十年去救赎，终究敌不过“回忆”二字。那么我呢，犯下如此罪孽的我呢？
想想老人之前说“我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可惜时间静默不语。”我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这就是我全部的故事，”老人说，“孩子，不知道我的故事，是否可以让你不安的心舒缓一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把头低着，心里像是有一大块石头压着，喘不过气儿。
“我们的故事都是不应该，我们都是罪孽深重的人啊!”
老人哭泣了，像我一样地哭泣。
我转过身去，说：“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啊!”
老人说：“既然都是一样的人，我想我说的话你应该懂得。”
我自言自语道：“该感激的人，我一直无视他；该爱的人，我却把恨灌输了太多；该追寻的人，我却一次又一次地远离他；该记住的人，我却想方设法去忘记他。我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啊！”
“良心这种东西，还是真是折磨人啊！”老人感叹道，“我被折磨了三十多年，如今想起依旧会流泪。”老人继续道：“对我来说，良心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每天都在消磨我活下去的意志。”
“我还是很想问您，您为何会在这里，这么偏僻落后的地方？”我转头对老人说。
“孩子，这里是良心愧疚者的家啊！”
“良心愧疚者的家？”
“因为这里最接近自然，大自然会宽恕我的。”
“你为何会知道？”
“我一路逃亡，想的是离开过去居住的地方。可当我走到这里时，我被一朵花吸引了。”老人说，“就是门外花架下那朵。她就像我死去的妻子，所以我要留在这里！”
“于是几十年过去，这里成了你新的家？”
“对啊。”老人深沉地答道。
“真好，不过我是否也需要三十多年来宽恕自己。”
“不，你还要有美好的婚姻。只有当你真正放得下时，你自然会宽恕你自己。”
“放得下？他一直说我是想得开，放不下，他果然对了。”
“也许我可以帮你。”老人突然说。
如同找到了希望，那些化成泡沫的回忆终于要消散了一样，我此刻，多么欢欣。
“怎么帮我？你连自己都没有宽恕。”
“良心的谴责我一辈子都要受着，因为有些事不该忘记。但生活还要继续，我总不能让自己痛苦的活着来赎罪吧。”
“你说得对，可我该怎么做？”
老人却说：“你要先骗自己已经忘记了，久而久之，你会以为你真的忘记了。”我秉记老人的教诲。
后来有一次，老人告诉我，当他第一次看到我时，就觉得我有东西放不下。如同他一样，我们心底都藏着秘密。
老人收我做他的干女儿，这对我来说是值得欢欣的。想想我那已经入土为安的亲祖父，我更无法控制自己去尊敬老人。
经过漫长的思虑后，我终于决定搬到老人的住处，原因是老人说过，他会帮助我解救我自己。
几天后，能在老人的处所里安顿下来，这对于喜欢清静的我来说是再好不过了。唯一的麻烦是，老人腾出的房子里能当家具用的只有一个炕，且四处布满灰尘，我用了很长时间清扫屋内的杂物。
我想灰尘并不难打扫，可我只用扫帚这么轻轻一扫，一撮子灰尘向我扑来，没来得及躲闪我就被激出几个喷嚏。
但其实最让我头疼的并非灰尘，只要先散上水再打扫就好了。而是蜘蛛，它们在墙角结网，是不知名的虫子，它们浩然的气势是想将土搭起得房子摧毁掉。瞧，墙上已变得满目疮痍。
尽管这样，我和小家伙依旧将这间房子打扫干净了。小家伙用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然后向我抱怨房子太脏，干活太累。
可是，当我发现我的房间收拾干净，房檐也差不多好后，后墙的墙角处却发现一张比磨面粉的石磨子还大的蜘蛛网，网上一只蜘蛛亭亭玉立。
小家伙对蜘蛛这种虫子似很着迷，二话没说就将其织好的网捣毁，并手舞足蹈一番，吆喝道：“阿姐，这只蜘蛛还会结网的，见一次我毁一次，看它能结几次。”
那只蜘蛛悬在空中毫无动静，仿佛是默认了小家伙的宣战。没一会儿，一张新网的雏形就结好了。
小家伙在一次又一次的捣毁蜘蛛网游戏中玩得十分快活，全然忘记了他是来帮我干活的。
到了夜晚，当天边的第一颗星星亮起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疲于去应付那只蜘蛛了。不幸的是，蜘蛛似乎很喜欢光临这里，我竟没发现老人的屋檐下何时一只蜘蛛蛰伏着。
我在这里住了几天，房檐底下的那只蜘蛛已将罗网织得原来三倍大。我暗自替它可惜，因为我看见它时就对老人说：“这里的房檐上也结了蜘蛛网，是不是该扫一下？”
谁知老人只是微抬眸扫了那蜘蛛一眼，然后低头道：“不用，等结的大些的时候吧。”
我猜老人是觉得蜘蛛住在这里还能帮忙捕一捕虫子呢。但其实老人想错了，几天过去，这蜘蛛网上连只昆虫的残尸都未瞧见。
我觉得是时候该让这只蜘蛛绝望了，就拿着院子里的笤帚准备毁了它。可当我刚举起笤帚的时候，老人就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他说：“别这么心急，这几天根本不足以让它绝望。”
老人事后又笑眯眯地说：“之前它把网结到五倍这么大了，我把网扫掉，他又开始结了，这已经是第六次了。”
老人说出的话让我惊讶了好久，也思考了好久。
我告诉老人，我有太多缺点。老人说，每个人都有太多缺点。
我说，我有些小气。
老人坐在石凳上，像古老的雕像一样，静谧的让人有些敬畏。
他说：“你希望做一个慷慨大方的人，却又希望自己所做的每件事，花的每分钱都值得，甚至无法接纳亏本生意，其实你错了，那样你便成了最小气的人了。”
我说，我的性格有些软弱。
老人不可思议的看我，说：“你想做一头老虎，却忘记了，猫可是老虎的老师。”
我又说，我有些贪婪自私。
老人闭上眼睛，冥想片刻后，他说：“有的时候努力了可就是什么都没有得到，那是因为你对上苍所求的太多了，他觉得烦了，就什么都不想给你了。”
我告诉老人，这便是我的缺点，老人说，我欣赏你的优点，但更欣赏你的缺点。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老人却说，这得我自己去摸索。
眼睑里流出的是桃夭之美，心里掂的却是整座山的分量。这是我对老人最深的印象。
有一次我们出去散步，老人告诉我：其实陶渊明写桃花源记是想告诉人们，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桃花源这种地方，它就在每个人的心里，当你忘却烦恼沉醉于大自然时，桃花源就在你不经意间出现在了你的面前。而当你记住它的美，第二次怀着功利的心去寻找它时，它已不复存在。
这句话让我心里震撼了好久。于是我决定将我从自然那里学到的道理都记下来，三五年后，我还会从日记里看到，大自然对我的教诲。
